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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士为知己-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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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徐大铁抹鼻涕的那空儿,易烨小心翼翼地钻出来,先安顿他在榻上坐下来。

“铁子,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么?”他瞎猜道。

徐大铁含糊不清道:“他们说……俺家……水……都没了。”

此时子青已经整好衣衫,自屏风后转出来,颦眉与易烨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听懂铁子的话。

易烨只呆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勉强笑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是在逗你玩呢。”

举起衣袖响亮地醒了下鼻子,徐大铁哽咽着接道:“不是,不是,俺今天碰见和俺同村的二狗子,他刚收着信,说俺们村里全被淹了,他们全家都逃到叔父家里头。俺问他,俺娘和俺妹子呢,他说没见着。”

子青默默去缸中舀了一瓢水递给他喝。

“易大哥,你替俺想想主意,俺得回家去!俺得马上回家去!可他们不让俺出去……”

易烨听得大惊:“你已经闯过营门了?没跟人动手吧?”

徐大铁摇头:“没有,他们说俺身上没钱两,就是让俺出去,俺也到不了家。”

易烨子青皆暗松口气,暗赞守营的兵士机灵,否则徐大铁这一根筋的脑子,若是来硬的,非得打起来不可。私闯营门可是大罪,认真计较起来,把徐大铁拖去斩了也是没准的。

“老大呢?”易烨奇怪,这么大的事情怎得不见赵钟汶。

“不知道。”

这些日子,赵钟汶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模样,以前一有事就找他的徐大铁此番本能地没去问他,而是奔着识字的易烨来了。

“老大还不知道这事吧?”

徐大铁接着摇头:“不知道,我还没见着他呢……你先替俺想法子,俺得要钱两,俺得回家!”

“我知道我知道……”易烨把手放他肩上,看似安抚,实则是硬摁着他,“这事急不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你说,你说,俺听着。”

徐大铁急不可待。

易烨其实也没主意,只想着一定得把这铁子稳住了,眼下他肯定是回不去,便是回去了也未必找得到家人,还不如就留在营中老老实实等信。

“铁子,我觉得他没看见你娘和你妹,这就说明你娘和你妹都逃出来了,说不定眼下也正在亲戚家里头住着。”易烨道,“她们多半是要写信给你的,你若是一走,收不着信可怎么办?”

子青在旁默默地想,若铁子的娘和妹妹遭了难,他再也见不着了,又该如何才好。如此一想,心里便如压了石块般沉甸甸的,

“俺家亲戚?”徐大铁眉头皱成个铁疙瘩,努力地去想自家究竟还有什么亲戚。

易烨与子青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正值此时,门口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一个人,又是直奔易烨而来,一把擒住他胳膊,力气大得几乎把易烨拽一跟斗。

“老大?!”子青本想去扶他,看见来人后愣了楞。

赵钟汶两眼放着多日未见着的光亮,自怀中掏出信牍,急切道:“快快快,替我念念这信!”

“终于收到信了!”子青一喜。

易烨也替他欢喜,拆下木检,飞快看了一遍,顿时松了口气:“老大,你娘和你媳妇现下都住在你娘舅家里头,人没事!”

赵钟汶深闭上眼,长吐口气,终于知道家人平安无事,等了一瞬,随即追问道:“地里的庄稼呢?”

“都冲没了,连房子也……”见着赵钟汶的脸色,易烨没敢再往下说,勉强安慰道:“人没事便是万幸,是吧,老大?”

赵钟汶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挪动脚步,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半晌才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料到了,水一下来,那几亩地大概是保不住……我早就料到了……早料到了。”

“老大……”

皆知赵钟汶是把庄稼地当命根子般,易烨与子青一时也都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徐大铁的脑袋塞到中间,红着双目,瓮声瓮气道:“老大,俺娘和俺妹妹的信,俺怎么还没收着?”

赵钟汶呆呆地看着他,没法说话。

“快了快了,信牍肯定已经在路上,再等等。”易烨把徐大铁拉回来,好言安慰。

这里吃晚饭时,子青默默地把自己碗中的肉,仅有的也就是两块肥肉和些许碎肉丁子,都拨到徐大铁的碗里。易烨依葫芦画样,也把自己的肉给了徐大铁;便是缔素,虽有些舍不得,也拨拉给了铁子。肉混在饭中,徐大铁三口两口就把饭全都吃完了,不似原先般的傻乐,只端着空碗愣愣地发呆。他原是众人之中最没心事的人,眼下却骤然成了心事最重的人。

吃罢饭,赵钟汶便请易烨再写封信回娘舅家,除问安外,还仔细地询问了田里头的情形。“等水退了,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再种点别的……”赵钟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叨叨咕咕,旁人也都听不分明。

信送了出去,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其间顶着烈日酷暑操练,汗透重甲,众人皆是苦不堪言。而徐大铁的娘亲和妹妹始终音讯全无,众人心中皆知凶多吉少,只是面上仍得强作轻松以宽慰铁子。

赵钟汶日日惦记着田里头,待盼来信牍,却不是他娘,而是娘舅所寄。信文并不长,只几句话:他娘和媳妇已经离开,估摸是往军中来寻他;另他娘与舅母之间有少许误会,还请他见面后开解些。

此事对赵钟汶而言,立时如平地里又起了一炸雷,惊得他直愣愣地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娘亲平素里争强好胜,他是知道的,想必是在娘舅家中自觉寄人篱下过得憋屈,又与舅母起了间隙,一怒之下便离开娘舅家。可是一则眼下各地多有灾情,外头乱得很,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千里迢迢要到陇西找他谈何容易;二则他身在军中,仅是个伍长兼旗手,并无一官半职在身,她们便是来了,又该如何安置?

缔素心里没计较,听罢只笑嘻嘻道:“原来是嫂子要来了,这个好,我早就想瞧瞧我梅芝嫂子长得俊不俊……哎呦……”

易烨捅了他一肘子,示意他闭上嘴,缔素愈发不解:“……嫂子要来,这不是好事么?”

赵钟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是,是好事。”

子青在心中计算着路程和天数,暗暗叹气,不欲说出口,免得再增加赵钟汶的烦恼。

“铁子呢?”

缔素左顾右盼,忽然发觉怎得没看见徐大铁的人影。

“刚才还看见他……他没跟过来?”易烨一时没往心里去,顺口倒去反问缔素。

“没有啊。”缔素直挠脖子,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痱子痒得人难受,便把这事搁下,先去问子青要些草药汁水。

子青取了小石钵来捣,只捣了一刻,便听见外间不远处喧哗声大作,隐约可听见徐大铁困兽般嘶吼声——

“俺要回家!回家……”

众人大惊,缔素反应最快,已争先夺门而出,其他人随后跟上。

夕阳下,徐大铁脸上嘴角和眼角俱开裂着,鼻血直淌,双手反剪,五花大绑地被押派着,口中尚不停地怒吼。

“铁子!铁子!……”缔素急得不行,可除了一叠声地叫唤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犯了什么事?”

赵钟汶拦在跟前,问押派的人,却被一把推搡开来。

“我是他伍长!”赵钟汶急忙道。

闻言,押派的人方住了脚步,没好气道:“胆子比天还大,居然想闯出营去,伤我们好几个弟兄。”

子青等人听他这般说,皆心往下一沉,这等罪行,把铁子绑上往蒙唐跟前一送,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赵钟汶又急又气,扬手啪就给了徐大铁一大巴掌:“魔障了你!魔障了你!”

“兄弟、兄弟……”易烨腆着脸往前凑,手直点着脑袋,“他脑子不好使,最近又被热毒迷了心神,并不是真想闯出营去,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家都是一个营里的,加上易烨身为医士待人和善,颇有些人缘,押派的人知他用意,朝他们没奈何道:“迟了一步,兄弟,他打伤好几个人,前头已经有人禀报蒙校尉。”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想做人情也已经不能,说罢,便押着徐大铁继续前行。

赵钟汶等人满心焦急,只得跟在后头,一路跟到蒙唐帐外,眼睁睁地看着徐大铁被推进去,屏气噤声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帐外旁边还栓着几匹马,其中一匹竟自踱了几步,把头伸到子青脖颈拱了拱。倒把全神贯注的子青微吃了一惊,转头望去,才发觉这马儿正是霍去病那匹玄马,大概还记得以前吃火莲珠的时候,故而对她格外亲热。

25第十章水患(下)

“霍将军也在帐内?”子青下意识心道。

正在此刻,便听得帐内蒙唐的声音:“私闯营门,意欲脱逃,先押起来,明日午时斩首!”

赵钟汶脑袋嗡了一下,再不想更多,大步直冲入大帐之中,眼中也看不见其他人,只朝蒙唐扑通一声重重跪下:“铁子家遭了水,母亲和妹妹都音讯全无,他是一时情急,万请校尉大人饶了他这次!”

见老大闯了进去,易烨子青等人忙也跟着进来,齐刷刷地皆跪在赵钟汶身后。

当着霍将军的面,蒙唐见这么一大帮人事先也未经通传便闯了进来,前头又有徐大铁闯营门之事,愈发显得自己营中军纪松散,顿时沉下脸来:“你们眼里可还有军纪!统统拖出去,四十军棍!”

霍去病半凭在案几上,只顾低头看着案上竹简,帐内闹成这样,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忖度着霍将军应还记得自己,缔素膝行爬过去,朝霍去病求救道:“将军、将军开恩!将军开恩啊!”

霍去病抬头瞥了他一眼,倒有些好笑道:“怎么是你?”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已将帐内众人都扫了一遍,看见子青时,略停留了一瞬,方转向鼻青脸肿的徐大铁,皱眉瞅了半日,淡淡问道:“想回家?”

徐大铁愣了片刻,重重点头老实道:“嗯,俺想回家。”

“他家里遭了大水,母亲和妹妹直到现下都音讯全无……”赵钟汶急急替铁子补充道,“他这是急的,平常他绝不敢这样。”

霍去病挑眉,望向蒙唐,道:“你营里,家里头遭了水的有多少人?”

蒙唐皱着眉头,答道:“恐怕有近百人,听说今年几处地方都决了口,有的家里头虽说人没事,可房子还有地里的庄稼全毁了;还有不少连家里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这不就是一个么,要不怎么闹成这样……”他朝徐大铁努了努嘴,一脸犯难。

易烨听出蒙唐话语间透露的维护之意,再一低头,细想那句“明日斩首”,想是蒙唐当着霍去病的面要做出法纪严谨的样子,待霍去病一走必定还是有回转余地。而他们直愣愣地冲了进来,确是太莽撞了。

“军中不比别处,别处尚可按制回家守孝三年,唯独军中不可,这你是知道的。”霍去病冷淡道,“便是你我,也是如此,想必不用我多说。”

蒙唐默然点头。

霍去病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接着道:“今夜你便将家里遭了水的人都召集起来,仍有家人下落不明者,便登记造册,交与鹰击司马。”

“诺。”

“家中田地损毁者,若有意往边疆屯田,可登记造册。”

“诺。”

“你好言安抚他们,须得申明厉害关系,虽其情可谅,但操练不可误,更不可做出动摇军心之举,否则严惩不贷。”

“诺。”

听到“严惩不贷”四字,跪着的赵钟汶等人皆心中一紧,担心他接下来对徐大铁也不会容情。

霍去病却再无下文,懒懒把竹简卷起,起身时又扫了眼底下黑压压跪的一帮人等,眉宇间似有些不耐烦,朝蒙唐道:“明日午时之前,需将竹册送到。”

“诺。”蒙唐见他举步欲走,忙追问道,“那……他怎么办?”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徐大铁。将军哒哒哒吩咐了一堆话,独独未说该如何处置徐大铁,倒让蒙唐无所适从起来。

跪着的众人此时全都齐刷刷地看着霍去病。

略住了脚步,霍去病淡淡道:“按律当斩……”

“将军方才不是还说其情可谅么……”蒙唐急急道。

闻言,霍去病方回过头来,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之前要斩他不过是做样子给我看罢。赵破奴说全军之中,最护犊子的就属你,今日看来当真是如此。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看他长得结实,一百二十军棍应该也挨得下来。”

“诺。”蒙唐忙应道。

一百二十军棍甚重,受刑者大多要去半条命,起码躺半月以上不能动弹,但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赵钟汶等人皆松了口气。军士把倔头倔脑的徐大铁押了出去,易烨脑中已开始自动自觉地配起药方子,好给受刑后的徐大铁用。

“走吧!天太热,让马歇歇,将你营中好手召集过来,让我瞧瞧拳脚功夫练得如何?”

霍去病显然不欲再此话题上再做纠缠,抬脚往帐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首用手轻轻巧巧地一点:“你,也过来。”

抬首对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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