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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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将军来了!”易烨看见为首之人,惊喜道。
霍去病背对着他们,身披玄色披风,披风上暗纹日头下隐隐可见光芒闪耀,想是绞了金丝在里面。子青对这等虚耗人力之物向来是不能苟同,对披风主人近几日的行径也甚为不满,当下便转开目光。
只顾着和赵破奴说话,霍去病似乎对振武营人马到来完全没有察觉。蒙唐先命众人下马原地待命,这才下马,绕到霍去病马身前行礼。
“末将来迟,请将军恕罪。”
见到蒙唐,霍去病微点了头,回头看去,正对上振武营八百多双静静的眼睛。他微微笑了笑,复转回头,朝蒙唐道:“今日就让他们试试辨识金鼓旗帜。”
辨识金鼓旗帜,这是最为基础的操练项目,振武营早在两月前便操练过数十次,且由伍长逐个口述考核,可以说完全没有必要在此时操练此项。除非是,霍去病对于振武营尚心存疑虑,并不如何认可。蒙唐对霍去病虽敬,但心中也难免有恼意,僵着脸应道:“诺。”
见状,霍去病又是一笑,朝他招招手。
蒙唐不解,满腹疑惑地走过去。霍去病就在马上俯下身子,朝他附耳说了几句话。蒙唐抬起头来,皱眉道:“如此,是不是不太妥当?”
霍去病笑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蒙唐无奈,只得领命。
“今日我们同虎威营的弟兄们一起操练金鼓旗帜。”
蒙唐回到众人跟前朗声道。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之前见蒙唐那副模样,还以为霍将军故意出难题想刁难,谁都没料到竟然会是最基本的辨识金鼓旗帜。
“鼓手旗手就位。”蒙唐又道,“各曲长出列!随我来。”他领着八位曲长纵马至稍远处,低声吩咐事务。
赵钟汶低头复检查了一遍旗囊,见各色旗皆在,遂安下心来。徐大铁牵着驮鼓的马出列,一时也不知该将鼓放于何处,环顾四下,正看见虎威营的鼓已架好,便过去将鼓与虎威营的鼓并排架好。
嘿嘿……呵呵……他憨憨笑着,笨拙地试图向那位鼓手示好,无奈后者一脸漠然,完全无视他的热乎劲。贴了个冷屁股,徐大铁挠了挠头,只得缩回自己鼓旁。倒是缔素在队列中看得直跳脚:“腿还没有铁子胳膊粗呢,神气什么!”
不多时,蒙唐与八位曲长便折返回来,曲长各自入队列之中,并未见异常举动。众人心下皆有些不解,但容不得他们多想,号角一声长响,战鼓已擂起……
起先还只是最简单的操练,自上马、下马开始,然后是策马前进一丈、二十丈,这些对于众士卒来说实在是再熟练不过,霍去病竟也来来回回操练了数十次。
然后便是左转、右转,这原也简单,对于易烨子青而言,只需盯牢赵钟汶手中令旗,听令转向便可。
初时速度尚缓,转来转去,倒也不难;接着来战鼓稍急,马匹由踱步改为小跑,踢踢踏踏地溜达着,如此轻松地操练,加上暖洋洋的日头,倒让人有了几分闲散之意。
金鼓忽改。
一支红色令旗骤然出现在赵钟汶手中。
于此同时,曲长用尽全力的吼声,试图竭力盖过马蹄声响:
“左转!左转!”
“左转?!”易烨怔住,他原记得蓝旗才是左转,可是……
由不得他多想,曲长的吼声还在继续,且率先往左转去,身旁已有一部分人不假思索地调转马头,跟随曲长向左行去。
有人策马向左,有人策马往右。
且皆在行进之中。
顿时彼此间撞作一团。
马嘶人吼,不绝于耳,场面混乱不堪。
子青本就行在最右侧,听令后并未往左,而是依令旗往右拐去,所以毫发无损。见易烨最为倒霉,被撞得人仰马翻,她急忙下马,先替易烨把马拉起来,这才把半压在马身下的易烨扶了起来:“哥!没事吧?”
“没事!”易烨试着走了几步,才发觉脚崴了,“……小事、小事,祖宗保佑!”他又赶着去查看马匹,幸而马儿皮实,虽摔了一跤倒也无事。
缔素灵巧,马摔了,人却无事,跃在混乱之外,恼怒地皱着眉头——向右转向后勒马驻看的虎威营,目光或嘲弄、或嘻笑、或轻蔑,如同在看一场天大的笑话。
一直观望的霍去病慢悠悠地纵马过来,面上似笑非笑。蒙唐紧随其后,则是阴沉郁闷,心中隐怒不发。
18第八章操练(下)
“你,过来。”
霍去病看见瘸着脚的易烨,朝他招了招手。
不知将军有何吩咐,易烨赶忙一瘸一拐地奉命过去。子青在后微皱着眉,不知这位霍将军又要折腾什么新花样。
霍去病俯着身,半靠马颈,戏谑般的笑意挂在唇边,问道:“我记得你是医士,怎得自己倒把脚崴了,还如何去治别人?”
“……”易烨暗自吃了一惊,“将军还记得卑职?”他仅在入营前与霍去病见过一次,距今相隔数月,怎么也没料到霍去病还认得出他来。
霍去病笑瞥了眼稍远处的子青:“那个是你弟弟吧,上回治喉咙疼,还算有两下子。”
“是。”连青儿也记得,易烨又惊又喜,答道,“将军的记性可真好!”
见他二人闲聊开来,蒙唐脸色愈发难看。
“我的记性确是还算不错,”霍去病倒也不谦虚,却也不是来叙旧,话锋一转,“不过,看上去你们的记性似乎不太好。”
“卑职……”易烨不知该说什么。
“军规之中,关于旗鼓一节,你且背来与我听听!”霍去病一改闲聊语气,坐直身子,命道。
“诺。”易烨紧张地回想了一下,“凡各官兵……”
“大声点,要让你这些兄弟们都听得见。”霍去病手中马鞭指向振武营,点道。
易烨咽下唾沫,朗声背诵道:“凡各官兵,耳只听金鼓之声,目只看旗帜方色,不拘何项人等,口来吩咐,决不许听。如鼓声……”
“行了!把这句再念一遍,再大声点!”
易烨扯着嗓子:“……不拘何项人等,口来吩咐,决不许听。”
霍去病目光缓缓自面前众士卒身上扫过,众人此时已然知错,一片寂静无声。
“蒙唐,你营中的弟兄,你自己来处置。”霍去病转头朝向蒙唐,面上再无半分玩笑之色,“幸而此番只是简单操练,且马速尚缓。若是在操练阵法,疾驰之中,那可就是出人命的大事了,更莫谈与敌军对阵又当如何。”
蒙唐满手冷汗,腾地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垂头道:“末将训教无方,请将军降罪!”
“待操练后,自去领四十棍吧。”
霍去病淡淡道。
“诺!”
这日操练之后,蒙唐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地挨了四十军棍,看得振武营众士卒心中无不戚戚然,皆想着蒙唐回头还不知会怎样来对待他们。待蒙唐回了大营,连欲给他上药的医士都赶了出去,只独自一人呆在帐内,直至入夜也未见他出来。
“天大的事情,睡一觉也就过去了……轻点、轻点……明日说不定就没事……青儿,你轻点,这可不是秃噜猪蹄子。”
医室内,易烨坐在床上,疼得直龇牙,子青正替他在受伤的脚踝上擦药酒推拿,
“忍着点,要把淤血揉散才行。”
子青手上一阵急搓,疼得易烨直往后缩。
缔素对易烨的话不以为然,道:“就蒙校尉那人,他能白白挨那四十棍,我看他是把这笔账全记在我们头上。现下他躲在帐里,指不定怎么咬牙切齿想着怎么整治我们。”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易烨龇牙摇头。
自蒙唐借钱两一事后,他对蒙唐大为改观,认为其多少也能算半个君子。
缔素哼了一声:“我小人,行!明日你就等着瞧吧。……铁子,想什么呢?”
徐大铁一直靠在旁边看着子青替易烨擦药酒,神情恍惚,猛然听见缔素问他,挠着头如实道:“俺在算,有几日没吃到肉了?”
“这有什么可算的,自和虎威营一起操练,除了豆糊就是萝卜糊,哪有肉。”缔素没好气道。
易烨见子青停了手,长吐口气,自行穿好布袜,又道:“老实说,我觉得今儿这事,霍将军做得有点不地道。明摆着是他让蒙校尉设这个局来蒙我们,害我们入了局,他倒把蒙校尉打了四十棍,这实在有点说不过。”
满手的药酒味,子青起身用布巾擦手,听见易烨的话,摇头道:“此事是大患,蒙校尉这四十棍挨得不冤。”
“这事可是霍将军故意诓我们的!”易烨仍是不服。
“与其说诓,不如说试。”子青颦眉道,“若是上阵临敌,匈奴人中不乏通汉话者,到时故意扰乱,岂不更糟糕。”
赵钟汶在旁边,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此时方才开口:“你们几个说句实话,当时谁往左转了?”
“我反正是右转。”缔素飞快道。
“实话?”赵钟汶狐疑,平日里金鼓旗帜缔素就背得颠三倒四,操练时只知道跟着大伙走。
缔素硬是梗了梗脖子:“当然是实话。”
赵钟汶看向子青。子青简单道:“右转。”
接着,赵钟汶又看向易烨。易烨只得讪讪道:“我当时想右转的,可听见曲长喊了那么一嗓子,我心里就想曲长眼神是不是不好使,如此一想,就耽误了些功夫……”
缔素大笑,打断他:“别绕了,你左转就说左转,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我真没左转,只不过……也没右转,光在琢磨这事情来着。”易烨解释道。
赵钟汶微叹口气:“平日里军规都背得挺溜,怎么一到用的时候就……唉……”
“老大,当时跟着曲长右转的人多了去,咱们这伍算是好的了。”缔素安慰他。
赵钟汶肃容道:“以后只可看旗行事,再不可听旁人呼喝,更无须迟疑,下不为例。”
“诺。”众人应道。
易烨更是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就是蒙校尉亲口喊,我也不理。”
“只当是狗吠!”缔素笑嘻嘻地补上一句,引得赵钟汶也忍俊不禁。
次日早练,胡笳声起。
易烨脚肿得鸡蛋般大小,实在没法下地,只得托子青告假。待子青匆忙穿戴毕,出门而去,易烨回头看了眼漏壶,才惊奇地发现——今日胡笳竟然比寻常足足早吹了半个时辰。
“难怪我这么困……”他一面同情地想着校场上的同袍,一面躺回榻上拥衾而眠。
此时距离日出尚早,校台上火光中的蒙唐满脸阴郁,连带着天上也是阴云密布,地上更是阴风阵阵,吹得众人心中小鼓打个不停。
见众士卒到齐,蒙唐清了下喉咙,沉声道:“自今日起,初一十五外出取毕,任何人等无军令在身,皆不得外出……”
一直以来,初一与十五都是众人心心念念所期盼的日子,尤其能出营快活,此时骤然被取缔,众士卒虽不敢喧哗,却忍不住发出低低惋惜之声。
“你看,他果然开始整治我们了!”缔素挨近子青,压着嗓子道,“你哥还说我是小人之心,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子青没吭声,只捅了他一下,让他站回去。
校台上,蒙唐接着道:“自今日起,各曲长每日须得交互抽查曲中士兵旗帜金鼓号令,限十人,若能知其意,则已;如不知,则取伍长问之。伍长能言,则治兵卒以不受听之罪。伍长不能言,则取队长问之。队长能言,则治伍长之罪,士卒免究。如队长不能言,则取火长问之……”
他一条条一列列地说下来,底下的众士卒冷汗直冒。
“疯了、疯了……每日抽查,还是各曲交互抽查……”缔素对这些个金鼓号令最是头昏脑胀,没料到蒙唐居然一下子如此严苛,听得他脚直发软。
赵钟汶朝他低道:“你小子争气点,别到时候连累我。”
“老大……”
听台下骚动嗡嗡之声渐起,蒙唐猛然清了下喉咙,顿时回归寂静。他方才接着又道:“凡在操练之时出错者,四十军棍,重犯者,斩!”
一道阴风自众人脖颈上刮过,冷飕飕的,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缔素目瞪口呆:“犯两次就要斩,这也太狠了!”
子青垂目,轻轻深吸口气。
赵钟汶按了下缔素肩膀,沉声道:“回去赶紧再背背熟,蒙校尉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知道。”缔素欲哭无泪。
蒙唐这记重拳,在营中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验。无论吃饭、走路,常能见到口中念念有词者;便是睡觉,夜半梦话,多数也改为金鼓旗帜条令。
这日操练,令旗挥舞,马蹄翻飞。
霍去病命人故技重施,喊话之人军阶变换不等,赵破奴也被迫充了回数,连蒙唐都被逼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几喉咙。幸而早间那些话犹在耳边,众士卒耳只听金鼓,目仅看旗帜,心无旁骛,一切闲杂人声尽抛诸脑后,再未出现之前景象。
见状,蒙唐虽一径沉着脸,眉头却是渐松。
驰了一日,日渐西斜,早已远远超出平日操练所在。振武营在前,虎威营在后,驰到一处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