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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文革恋史-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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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明抽了烟,精神头又上来了,开始讲他江洋大盗的经历。

“那是一九六零年的事。我家是黄陂乡下的,大跃进时放卫星报高产,上面就按你报的产量征粮。五九年还挺了一年,到了六零年人就饿得不行了。能吃的都吃了,能想得到的可以吃的东西,像喂猪的谷糠、麦麸子、野蒿子、油树皮,连老鼠都吃得不见影子。人都饿得浮肿了,肿得浑身发亮。当时全省流行一句话,叫做:‘三肿三消,四肿翻翘。’就是说一个人要是饿得第四次浮肿那就死翘翘了。那时几乎家家都有饿死的人,我们塆里有七八家饿绝了户,我老头老娘也饿死了。有一天我饿得实在是受不了,就跑到公社食堂偷了六个麦麸子做的馍,结果被人当场发现,把我暴打一顿然后五花大绑送到公安局。伤心哪!进了牢房才有饭吃,我总算是捡一条命。那时候里面关的大都是盗窃犯,我们一个号子二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偷吃的抓进来的。判起刑来就像开流水席一样,今天判几个明天又判几个,不到一个月就把我判了六年,送到沙洋农场劳改。在监狱里遇到了我的师傅,他的钳工手艺相当不错,他会修锁配钥匙,更绝的是再难开的锁他都能打开。他是上海人,解放前就跟他的师傅学了这一手,据他说他的师傅原来是上海滩黄金荣的手下,解放前就出道了,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这个人有两下子。古人说:‘盗亦有道。’他告诉我不能偷穷人的钱,那可能是人家买米买药的,反正是度命的钱,偷了这种钱要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富人的钱可以偷,他们有的是钱,我们过不下去了富人就该接济我们一下。在沙洋我跟我师傅混了六年,也算是学到了一点真本事。六六年夏天我刑满释放了,我不想在就业队,就回到黄陂老家。谁知道正好碰到了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像我这种劳改释放犯硬是吃了老鼠药,跑都跑不脱。又是游街又是打,又找不到工作,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偷。师傅说不能偷穷人但可以偷富人的,解放后哪有几个富人?想来想去只能偷公家的保险柜。”

铁戈笑问道:“保险柜怎么偷?你把绝招告诉我,等老子刑满了我也去偷保险柜。”

刘德明笑道:“你们都是书生,哪会搞这种事?”

石庵村说:“别打岔,听他讲。”

“保险柜之所以保险,一是钢板厚,二是锁难开。只要把锁搞开,再厚的钢板也没有用。那时候不是我想偷,实在是只能靠这门手艺吃饭了。偷保险柜也有学问,一是不能偷太大的单位,那些单位到银行取了钱马上就发,二是不能偷小单位,那还不够我担惊受怕的补偿费。三是要踩好点,单位防范不严、财务室在平房或是在一楼的最好下手。我第一次偷保险柜是武汉一个研究所,那天晚上一点多钟我翻墙进去,这个研究所的财务室在一处平房里,我戴上手套一摸,原来是牛头牌的门锁,我很轻松的把锁打开了。进门后我在地上放了两张报纸,踩在第一张报纸上,再把另一张报纸移到前面去,就这样来回换,关键是不能留下脚印和气味。到了保险柜那里就好办了,拿出看家本事耐心的把锁打开,我用白绸子包住电筒一照,一大沓钱睡在里面。我从娘肚子里出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当时差点疯了。我强忍着高兴,擦掉所有的痕迹,从原路退回,又洒上很多胡椒粉,这样可以防止警犬追踪。最后,我把事先写好的‘天龙到此一游’的条子丢在地上,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各人犯的案子各人负责,不能赖别人。‘天龙’是我的诨名,以后要是发了案子我都会认账。然后我又从院墙翻出去,走到一个塘边脱下作案时穿的鞋子,绑在一块石头上丢进水里,再换上新鞋大摇大摆地开路了。”

“伙计,你个狗日的鬼点子还多得很咧,是谁告诉你这样做的?”铁戈问道。

“当然是我师傅,解放前他就这样做。在沙洋没有机会试一下,那天我得手之后才知道师傅把真本事教给我了。以后我又接连作了几次案,每次或多或少都能搞到一些钱。我用这些钱在汉口郊区买了三间破房子,主要是不让别人注意我。后来我找了一个乡里的婆娘做老婆,六九年生了个儿子,一切都还满意。那时候我真有钱,你们想想一个科级干部一个月也就七八十块钱,县级干部一百多块钱一个月,我手上经常有大几万块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买东西也很注意,总是把鱼、肉、鸡蛋放在篮子下面,上面永远是青菜萝卜。没有肉票的时候我就买肉罐头吃,我每次吃完罐头到半夜把瓶子、铁罐子拿到很远的地方丢掉,决不会放在家里免得漏了马脚。我还经常带老婆和儿子到城里下馆子,连四季美的汤包,老通城的豆皮,小桃园的鸡汤、卤鸽子,福庆和的牛肉粉都吃厌了。我家的破箱子里装满了果汁露和炼乳,饼干盒子里不是桃酥就是沙琪玛,听说慈禧太后也喜欢吃沙琪玛,烤麸罐头我是百吃不厌。我的荷包里装的永远是‘大公鸡’的烟,但我在家里抽的不是‘牡丹’就是‘光荣’,最差也是‘大前门’。我的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有钱,还总叫我穷鬼。我就愿意他们叫我穷鬼,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直到公安局抓了我,那些街坊邻居还不相信我是专门偷保险柜的大伙强盗,哈哈哈哈……”

刘德明神采飞扬地讲着他“辉煌”的历史,眉飞色舞地做着手势。

铁戈问道:“你觉得这种日子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刘德明不假思索的说:“我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手上有钱三不知找个把小舀子(暗娼)玩几天,那才叫舒服。老铁呀你们昨天谈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真的相信你们是冤枉的。真假反革命不消问,只要一听就搞得清白。你们那样拥护共产党,拥护毛老头,共产党还是把你们抓进大牢里来了!就算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是冤枉的,又有什么用?你们是刑照判,牢照坐。你们这些人都还没有结婚,你知道跟女人睡觉是什么滋味?女人那个东西是横着长还是直着长的?法院判我二十年我觉得不亏,老铁你们真是亏到家了,我都为你们亏得慌!还搞什么革命,到头来把自己也革进牢里来了。亏你们还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你们这些革命者去解放。其实现在你们自己才真的是在水深火热中,又有谁来解放你们呢?我信奉的就是人生在世吃喝玩乐四个字,我不能亏待了我这一生。老铁你自己想一下,你们这些人划不划得来?你们的确是读了不少书,一个个都清高得很,清高又有什么用?当得了饭吃?”

铁戈一时语塞。

刘德明说的都是大实话,除了说他堕落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铁戈只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活法,一千个人有一千种信仰,我们之间无法比较。来,抽根烟。大家能在这里同坐一牢也是缘分。这样吧,你是滚过水的人,说说劳改队的情况。”

刘德明抽着烟谈性大发,在这里坐过牢也算是一种资本。

“我第一次判刑以后,就是从这里分到沙洋农场的。”

郎超雄问:“这个地方叫什么?”

“这个地方叫羁押站,也叫分配站,全省的已决犯统统先到这里来等待分配。你们不是填了表吗,这些表有两种,一种是反革命表,一种是刑事犯表。这主要是为了区别犯罪情况,再一个就是了解各人有什么特长。比方说你老铁被捕前是钳工,很可能分到沙洋机床厂。”

“我不是钳工,是铸造工。”铁戈声明道。

“你急么事?我又不是管分配的干部。”刘德明说。

铁戈笑道:“那倒也是,我不急,你接着说。”

刘德明说:“这只是特殊情况下的分配,全省那么多判了刑的工人不可能都分到沙洋机床厂,所以不见得就让你到那里去,这要靠运气。农村来的基本上都分去种田。”

铁戈叫道:“完了六一,你是下放的知青,肯定去种田,完了完了。”

刘德明也说:“基本上完了。种田那才叫要命哪,我日他的老娘,干部把犯人带到田里,四周是枪兵警戒,犯人插秧割谷搞双抢,晒脱几层皮,累得臭死,到了那里绝对是完了。我听人说省模范监狱是最好的地方,主要是活路轻松,吃得又好。那里是模范监狱,外地劳改系统的人要参观就到那里去。只要有人参观每个人就有五角钱的补助,主要是吃肉。伙计们,猪肉是七毛八一斤,五角钱的肉就是大半斤哪!你们这些人中间只要刑期在十五年以上的都有可能分到那里去,那里是关重刑犯的,十五年以下的小刑期没有资格去。老铁,你和柳六一肯定去不了,我是有资格去的,就是不知道运气好不好。那里一不做农活,二可以学到技术,将来刑满了出来也好谋生。”

铁戈笑道:“老子才不管十年以后的事,我无所谓分到哪里,反正都是劳改,在哪里都一样。”

刘德明以过来人自居,不以为然道:“老铁,你这就错了。如果把你分到农场种田,将来你刑满释放回到红州,哪来的田给你种?再说了,莫看你块头大,你们城里人做不了农活,刮风下雨大太阳,干部说出工你就要去,那个滋味真不好受。要是能分到沙洋机床厂你就可以学到好多技术,将来回去了总有个手艺安身立命。”

正说着院子里又来了汽车,铁戈要起身看,刘德明却说:“不消看得,一定是新犯子到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被押进来二十多个人,是咸宁地区通城县的。

吃罢中饭,被押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大悟县的,应城县的,竹溪县的,武汉市的。原来八个人的号子,一下子塞进来一百多人。号子里有说有笑,热闹非凡。这些人因为已经判了刑,知道自己离自由还有多远,所以有了盼头。而且离开了看守所那种极度压抑的地方,也真该高兴一下了。只要你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你尽可以开开心心地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正是分配站与看守所不同的地方。

“哎呀,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铁戈问道。

刘德明在一旁笑道:“这还算多?过几天来的人更多。我们后边那几排号子还是空的,分配站如果不赶快把我们分出去,这里怕是装不下了。”

“还要来那么多人哪?”铁戈问道。

刘德明以老犯子自居:“少见多怪!你以为就只有你们是冤案?这里不管你冤不冤,只要是送来的照单全收。全省各县现在都赶在春节前清仓查库腾号子,该杀的杀,该判的判。杀了的去见阎王,判了的都押到这里来分配,这里就赶快往各监狱分人。今天是腊月初四,再有二十几天就过年了,公安局、法院的人不把号子清干净,过年也不安生。如今是什么年代?是华主席抓纲治国的时代,阶级斗争要抓得更紧,连毛泽东的老婆都抓了,像你们这样的运动案子更是要大判特判。”

刘德明这番话说得还真有道理,这家伙坐牢坐精了,他说的话后来全都应验了,只有铁戈的去向没说对。

铁戈从行李中拿出一把口琴,吹起了《红湖水浪打浪》。

石庵村提议道:“铁戈别吹口琴了,唱几首歌给我们听吧,这一分手不知道哪年才能再听到你的歌声。”

“听不到铁戈唱歌真是人生的一大遗憾。”郎超雄也说。

柳六一也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铁戈,放开喉咙唱几首歌为大家送行。”

“行啊,只要是我会唱的,你们尽管点,点什么我就唱什么,保证满足你们的要求。”

叶一彪说:“我们都是歌盲,也不会点,你唱什么我们听什么。”

“那我就唱一首《异乡寒夜曲》吧。”

铁戈甫一开口,整个号子立马鸦雀无声,刚到的犯人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怔怔地听他唱歌。

“离别故乡不知多少年哟飘落在异乡,

望了又望眼前只是一片悲伤和凄凉。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乡的家园,

冷冷的风静静的雨明月照西窗。

……“

他靠在墙上目视前方,饱含深情地唱着,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监狱的高墙。他思念着红州的朋友,不知姜军、封老大现在怎么样了?辛建释放回家后心情还好吗?是在上班还是调到他父亲单位去了?左子海又在做什么?

“离别妈妈不知多少年哟那一天永难忘,

妈妈送我什么话也没讲拉着我的手不放。

什么时候才能听见妈妈的呼唤?

那一头白发那满眼泪水送我去远方。

……”

铁戈猛然想起七零年七月十五号那天晚上妈妈的临别之言:“儿呀,做人难哪!”这是他去白菂河的前夜妈妈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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