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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文革恋史-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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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戈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让众人唏嘘不已,尽管这些人大多有七八年乃至上十年的牢龄,都比较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但铁戈的离去还是让大家不胜伤感。

酒又转回到铁戈手上,他把酒顺手递给了大脑壳:“哥们儿你们多喝点,我在外面想喝就有,今天我只喝第一口就代表我喝了无数口。”

大脑壳“咕咚”干了一大口,嘴里“嗞嗞”地回味着:“铁戈,你刚才的话说得好,说得真好。看起来做一个人很容易,实际上很不容易,特别是在监狱这种环境里做人就更不容易了,诱惑实在太大。因为这种诱惑是早日恢复自由,而付出的代价则是出卖良心,放弃人格,同时也丧失了别人对你的信任,我不知道包打听那种小人是怎么想的?”

铁戈想了想说:“人要是不在乎名声,什么厚颜无耻的坏事都能做出来。而且小人做坏事从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所以能够为所欲为,就像包厚斌、李家宾、陈庆父那种人。而稍有良心的人如果做了告密或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总觉得在良心上过不去,内疚感、负罪感很强。”

所有的人都认为铁戈这个观点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小人的内心世界。

铁戈接着又说:“大家还是要尽一切可能争取平反。比如说余友新、汤建国、牛瞎子,你们本来是刑事案子,却套上了反革命的笼头,可以抓住这一点做突破口,要求平反或改判,我看希望很大。倪秀松写反标都平反了,余友新和汤建国无非是和自己的女朋友发生了关系,说破大天性跟反革命无论如何也不搭界。大脑壳、韦少山还有成飞,你们三位和我的案子性质差不多,都属于官愤极大的运动案子,只不过你们多了组织和参与武斗的事,但这也构不成反革命罪呀!明礼的案子更是好笑,我估计你平反的希望最大。还有祝平和巩长林,你们也要据理力争。实际上像你们这些文革刚结束时判的案子,还是在极左思潮影响中按文革的政策定案的,完全可以翻过来。你们千万不能灰心,更不能放弃,要有生命不息申诉不止的决心和毅力。你们才二十一二岁,还有五六十年的光阴,不能因为这个案子毁了后面的大半辈子呀!”

大脑壳说:“我从你这个案子平反中看到了我的希望,同样是运动案子,同样是红州地区判的,未必会有两样的结果?我不指望平反,能把我的余刑改判掉老子就烧高香了。”

铁戈压低声音很神秘的问道:“你们知道龚瑾到哪里去了吗?”

众人摇头,只有沈明高一个人暗笑。

“二月九号就平反了,被他们县公安局用吉普车接走了。”

大家一阵惊呼。

铁戈用眼睛扫视着众人:“想当年‘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时,反革命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抓,现在中央的政策松动了,大家要抓紧申诉。二月黑风时我们红州地区公安处抓了一个造反派头头,这头头问:‘为什么抓我?’警察说:‘这是形势的需要。’‘七二零’以后又把他放了,他又问:‘为什么放我?’警察说:‘这是政策的需要。’这抓人放人不是因为你有罪,而是因为‘形势’和‘政策’的需要,你们现在不需要这‘政策’吗?我说各位不要光听我说话都吃菜呀,酒可就只有这么多,多吃菜。来来来,抽烟。”铁戈打开了第二包烟发给众人。

大脑壳说:“你也吃嘛。”

铁戈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我是自由人,想什么时候吃就可以吃,你们多吃点。喂各位,为什么我今天没有买鱼给你们吃?”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铁戈大笑道:“过年吃鱼叫做年年有余,你们要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不骂死我才怪。”

大家还是不明白。

铁戈解释道:“年年有余本来是句祝福的话,就是说年年都有富余。今天我不买鱼吃就是不想让你们还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坐牢,难道你们还想有‘富余’的刑期吗?”

说得大伙轰然大笑。

牛瞎子笑道:“只有你能想到这上面来,也好,让我们都早点恢复自由,我就爱听这话。”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聚餐完毕,铁戈又爬到十监号的上铺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说:“再睡一次牢房,以后想睡也睡不成了。人哪,真是个怪物,原来百般痛恨的监狱临了反倒留恋起来了。祝平,等我走后你和巩长林把我这垫的盖的都拿去,我不会把任何带有劳改标记的东西带回家。”

祝平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把几张纸塞到他手中。铁戈一看,原来是他们三个人写的狱中咏梅的七绝,是祝平上午从自编的密码中译过来的。另外还有一首他刚写的词:

《江城子·狱中送君》

近来薪胆共寒窗。苦同尝,永难忘。依望家山不见雁成行。忽报东风将挽去,拱手别,说匆忙。总教离恨惹人伤,诉衷肠,贺新郎。一事无成愧我少年狂。今日送君春淡处,铁门外,柳丝长。

祝平

八零年二月十二日于省模范监狱

铁戈默默地看完这首词,再看祝平,只见他和巩长林脸上都挂满了泪水。

铁戈拉着他俩的手,眼泪也无声地悄然落下。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他们就这样任泪水尽情地流淌,流淌……

下午又有一些犯人托他上街买东西或投寄申诉材料,他忙了整整一个下午,用他那军用挎包一次次带去犯人们的希望。

刘武汉上午回武昌小东门看望他妈妈,下午回来听说铁戈平反了,就如同自己平反一样高兴,非要打酒买菜为铁戈饯行,同时还邀请刑事犯队的几个刑满释放的人作陪。这些人铁戈一个也不认识,但他们全都认识铁戈,委实因为他在监狱里名声太大的缘故。

铁戈却提出一个条件:“这顿酒我是一定要喝的,而且要喝好。但酒钱必须由我出,否则我不去。”

刘武汉立马大怒道:“铁戈,你太瞧不起我了!这几年只要你家里来接见我就吃你的东西,总该让我还你一次吧,你要不吃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铁戈笑道:“哟哟哟,我还从来没有看见刘武汉发脾气,今天发起脾气来还真吓着我了。哥们,你知道我今天领到多少路费吗?一百一十块呀!我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第一次有这么多钱,今天老铁我要好好挥霍一把。刘武汉,你哪来的钱?你又有多少钱?别大头蚂蚁戴栗子壳——硬充人物。我的钱用完了还可以找我娘老子要,你把钱花完了还过不过日子?你那钱还是留着孝敬你老娘吧。”

刘武汉还要继续争下去:“过不过日子那是我的事。嫌我穷是不是?我就是再穷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铁戈打断刘武汉的话:“知道过去闹土改时的一句话吗?叫吃大户,就是吃地主老财。我看这样,我们这几个人里谁最有钱就吃谁的,怎么样?”

那几个刑事犯笑道:“铁戈最有钱,就吃他。刘武汉你就不要再争了,铁戈这是一片真心。”

刘武汉一看大家都向着铁戈,只好作罢,说:“那我们现在就去买菜自己做。”

就业队本来有炉灶可以自己做饭做菜,铁戈嫌麻烦:“做什么做?孔老夫子早就说过‘君子远庖厨。’圣人之言岂可不听?大老爷们学他妈什么厨子?老子当了几年的纺织工,几乎都娘们化了,你还想让我彻底变成太监?还让不让人活了?再说了,劳改这么多年你们除了搞纺织以外,谁会做饭?做一些猪狗不食的菜那不是糟蹋钱么?餐馆有现成的菜,自从我被关进学习班就没有下过馆子,不就是多花点钱吗!有什么了不起。走,到餐馆去好好吃他一顿,我们今天要潇洒吃一回。”

一行人来到餐馆要了一个靠窗的桌子,点了七八个菜。铁戈拿出大前门的烟发了一圈说道:“大家今天敞开肚皮吃,不够再加。明白吗?这就是在餐馆吃饭的好处,还有一点就是不用洗碗,吃完了抬腿走人,这才是大老爷们应该过的日子。”

那几个刑事犯笑道:“铁戈在球场上打球是爷们,在酒桌上喝酒是爷们,这些天总是听刘武汉说你的事,刘武汉说你为人处事也是爷们,今天一看还真没说错。可惜我们是刑事犯,要是政治犯说不定我们就在一起劳改了。”

铁戈笑道:“那不一定。如果你们也是政治犯说不定分到沙洋去了。正因为你们是刑事犯,所以才能分到这里来。任何东西它的过去都是历史,而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如果历史能够假设,我看我们没有一个会进监狱吃劳改饭。哟,菜来了,大家上啊。”

席间刘武汉举杯祝贺道:“铁戈,平反了好事呀,真是大好事。你刚分到五队来,我一听你的案情就晓得你不是真反革命。其实大家都不是瞎子,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来,大家举杯,首先为了铁戈重获自由,恢复清白,满饮此杯!”

铁戈心里特别高兴,一口干了杯中酒说:“三年了,我还没有像这样痛痛快快地喝过酒,在中队喝酒偷偷摸摸像他妈做贼似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自由失去还复来。我也敬你和各位一杯。”

刘武汉喝完酒笑着跟其他人说:“按说铁戈还是我的徒弟,他刚来还是我教他打羊角结。”

那几个人笑道:“铁戈,你也应该单独敬师傅一杯。”

“对对对,师傅就是师傅,徒弟敬师傅理所当然。”

铁戈站起身来笑道:“在监狱里不能叫师傅,所以我从来没有叫过。师傅,我也祝贺你重新回到自由的怀抱。”

“唉!我有什么好祝贺的,瞎了一只眼,减了两年刑,青春全都丢在这高墙深院里,自由的代价太大了!”刘武汉叹道。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太沉重了,众人回想起这一二十年的劳改生活,大家都默不作声。

停了一会铁戈问道:“你出来以后准备到哪里去?”

刘武汉又叹了一声:“唉,我还能到哪里去?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晓得。我家只有一间房子,弟弟一家三口跟我老娘住得够挤了,哪有我住的地方?现在又不招工,就算招工谁要我这个劳改释放犯?看来只能到就业队去苟延残喘了,好歹一个月还有三十几块钱,活下去还不成问题。”

铁戈关切地问道:“要是能到就业队也算有个落脚之处,你就不会离开武汉,随时可以去看你妈妈。就业队能安排吗?”

“好像有点眉目,邵指导员在帮忙。”

“邵指导员在监狱里威信很高,只要他肯帮忙应该没有问题。刘武汉,你才三十一岁,不要太悲观。天不绝无路之人,地不生无根之草。以后再找个媳妇过日子,我们反革命总不能绝种啊。哎,别光顾说话,吃菜喝酒哇。”铁戈又给刘武汉夹菜。

刘武汉感叹道:“你莫看邵指导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是好人哪。哎,铁戈,邵指导员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对你那么好?”

铁戈一笑:“哈哈,现在可以说真话了。实话告诉你邵指导员和我老爸是战友,他们同年参军而且是一个连队。四保临江时一起负伤,一起住院。后来又一起南下,一起调到武汉空军。”

刘武汉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邵指导员总像老母鸡似的护着你,那次你被易管教员关小号子,要不是邵指导员出面关不死你,五队从来没有人就那样轻易出了小号子。”

铁戈问那几个刑事犯:“你们劳改关过小号子没有?”

其中一个叫老万的说道:“大部分都进过小号子,也有没进去的。”

刘武汉说道:“我就没有进小号子。”

刑事犯们笑道:“只有老实人才不会被关小号子,看来你是个老实人。”

铁戈接口说道:“刘武汉本来就是个老实人,他十七岁就判了十五年,单纯得很,我们五队的人都这样说。”

刘武汉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越快越好,我现在是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跳回家。在武汉住了三年多,到现在还搞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在哪里搭车。记得七七年监狱组织我们到武汉展览馆参观全国纺织工业展览,那是我第一次走出监狱大门,第二次出监狱是抬倪秀松到外面去。”

刘武汉又问道:“车票买了没有?”

“还没有,车站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怎么不早说?现在人家下了班。”刘武汉指着一个人说:“这样,老万你明天一大早用三轮车把铁戈送到新华路长途客运站去,去了就买票,千万莫耽误了。”

老万拍着胸脯说:“放心,包在我身上。”

铁戈拿出五十块钱塞到刘武汉的手上:“哥们,我们兄弟一场,在一个号子里睡了三年,我也没有什么留给你,这点钱你拿去用吧。”

刘武汉死活不肯收,铁戈说道:“我们劳改,人来人去,两袖清风,你却把眼睛留在这里了。我帮不上什么大忙,这点钱你留着买点东西补补身子。过去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看身体是生存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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