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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玄黄图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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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有些弟子都已经忍不住想要活动活动身子了,见莫淳俢突然站起,又只好稍微挺直了一下自己早已僵直了的背部,心里暗暗叫苦。

莫淳俢在高台上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座下弟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前日去拜访了从前游历中原时结识友人,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他是天虞七峰中雁落峰的柳箜封柳道长。在修真界里头,观星卜卦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座下弟子相互侧头看了看自己周边之人,表情里尽是疑惑。

“柳道长告诉我,我们焚心观近期将有大劫。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他告诉我这些已经是极限了。”

众弟子一片哗然。

莫淳俢苦笑一声:“我这友人向来慎重,从不做危言耸听之事。这次他如此郑重地找我商量,怕是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大抵……我们焚心观的存亡,就在此一劫了。”

此时,大殿之内,众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莫淳俢像是早就料到了般,伸手一挥,广袖中便飞出了许多铜制令牌。这些令牌纷纷飞到众弟子面前。

“这是代表我焚心观的令牌,你们取了这个,明日便出山去天虞。有了这个,天虞的人想必也会给些面子,给你们个容身之地。”

赵昌这才心急了起来,师父这意思,显然是已知此劫渡不过,才想尽力保全弟子们。可他赵昌又岂是会轻易抛弃师门的人?

赵昌也不去接那令牌,急急忙忙就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抬头定定望向座上的莫淳俢和瞿苓玉。

“师父,弟子也明白自己实力不济,可师父于我有养育之恩,赵昌自小就在焚心观中长大。焚心观对弟子来说不仅仅是师门,更是弟子的家。弟子又怎么能弃家而逃?求师父让弟子留下,弟子……弟子……”赵昌说着说着也已经哽咽了起来。在焚心观这二十多年来,积攒了多少回忆,流过多少汗水,而如今,就算是灰飞烟灭,赵昌也想和焚心观一同埋没在这山谷之中。

如今心里唯一的牵挂,恐怕就是沈昕君和沈言昭母女两人了。

“胡闹!”莫淳俢来回踱着步子,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你这点修为也好意思说这些!你说说你的修为,能有我的几分?”

“这……”赵昌面露难色,犹豫着出口:“弟子愚钝,连师父修为的百分之一都及不上。”

“百分之一?”莫淳俢冷哼一声,道:“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若要我说,你连我的千分之一都未必及得上。留下来也只是拖后腿!”

莫淳俢这一声,便把座下那些想和赵昌一同站出来的人给逼了回去,众人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各自领了令牌下去吧。”

多数弟子都默默接过了身前的令牌,转身离开了大殿。

方才还有些拥挤的大殿慢慢变得空荡,等赵昌想起来看看自己的同盟还有谁的时候,大殿之上已经只剩下了莫淳俢瞿苓玉以及自己和一言不发站在边上的林苒岫。

赵昌往林苒岫那边看过去,却见林苒岫也正看着他,她对赵昌笑了一下。随即,林苒岫也跪了下来。

“师父,师娘。苒岫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虽然苒岫来焚心观才只有半年的时间,但早已经把焚心观当成了自己的家。弟子的命是赵昌师兄救回来的,是师父和师娘收留苒岫在焚心观,苒岫现在才能站在这里。”林苒岫顿住,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师父,师娘,弟子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但弟子想与焚心观……”

“闭嘴!”莫淳俢看着林苒岫这个样子,怒从心头起,驱动林苒岫身前的令牌飞入她的衣袖,道:“爱走不走,滚出去!”

林苒岫的话噎在喉头,却再也无法吐露出来。她又看了赵昌一眼,可赵昌背对着她,也无法看出赵昌的表情。她在心中幽幽叹息了一声,只得退出了大殿。

莫淳俢手一抬,将大殿的门关上。那轻轻的声音重重地扣在赵昌心头:这里,就只剩自己了。

“赵昌。”

“弟子在。”赵昌再度跪伏下身子。

“你起来。”

赵昌却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满目悲戚。

“我可还没死呢,你这样子是做什么。”莫淳俢见他如此,声音里早就没了方才对林苒岫的盛气凌人,只是哑哑地笑了两声,道:“赵昌,你的天资不算太好,修炼了十几年也才堪堪突破了焚心初阶。想来日后到了天虞……”

“师父!”赵昌打断了莫淳俢,声音坚决:“弟子不会离开焚心观的。”

“愚钝啊,愚钝……”莫淳俢坐回座椅,摇头叹息道:“众多弟子里,唯独你与我最为相似。天资不好,性情又执拗。将来想必也与我一般,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你听着,修道一途,虽本就是逆天而行,却无论如何也逆不过天数。我已经三百岁了,再也无法逆过这天定之数了。你不一样,你还只有二十几岁。只要接着修仙,你就至少还能再活上三四百年。三四百年啊……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师父……”

“赵昌,你是想随我一同死去,还是想将来为我报仇?”

赵昌的身躯重重一震。

“你这性子,还真是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莫淳俢轻轻一抬手,赵昌的身体便浮空飞起,身后大殿的门已然洞开,赵昌与身前的小令牌一同倒飞出门。

“师父——”赵昌惊呼,却只见到门在他面前合上。他跌坐到地上,令牌落在他怀中。

“你回去好好想想罢,是走是留,快做定夺。”

赵昌看着面前紧闭着的殿门,默然无语,只得转身离开。

殿中,莫淳俢将身子轻轻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瞿苓玉此时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了莫淳俢的肩上。莫淳俢也将自己的手覆上了瞿苓玉的,轻拍了两下,而后,紧紧握住。

“夫人,此劫怕是逃不过了。”

瞿苓玉却是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走到莫淳俢面前,将手扶在观主的膝上,蹲下身子,柔声轻语道:“我不怕。”

莫淳俢勉强一笑,便又陷入沉思。

第三章 异象之梦

夜晚,焚心观内一片寂静,甚至连虫鸣都没有。若是平时,大概早有人发现不对,然而在今天,又有谁会分出心思来主意这些呢?

沈言昭和沈昕君住在离弟子住处不远的后院小屋中,两人一起挤在一张不大的床上,沈昕君给沈言昭掖了掖被角,正待转到另一头睡去,却突然听到了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

沈昕君看了一眼床内侧睡得正沉的沈言昭,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

沈昕君开门,见门外背着月光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昕君。”来人正是赵昌,而此刻,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无助。

“怎么了?”沈昕君跨出房间,又把门轻轻合上了,轻声道:“小声点,言昭睡下了。”

赵昌点头,领着沈昕君往一边的长廊走去。

“昕君,今日师父在主殿召集我们,告诉我们焚心观将有一场大劫。”

“大劫?”

“嗯,师父说,焚心观的存亡就在此一劫。还给了我们焚心观的令牌,让我们改投到天虞门下。”赵昌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枚小令牌,递给了沈昕君,道:“我来焚心观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师父这个样子。只怕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沈昕君见赵昌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阴影中,但仍能看出他迷茫痛苦的表情。

“我觉得师父是想……是想让我去天虞,以后为他报仇……可我……”

“赵师兄……”

赵昌苦笑一声,打断了沈昕君,道:“昕君,叫我赵昌可好。我们说不定,也没有多少的时间了。”

沈言昭面上一红,迅速低下头去,却也知这不是该脸红的时候,可赵昌那一声声“昕君”简直像是拂在她心上,简直都要酥软了她的身子。半晌,她才轻轻叫了声:“赵昌。”

赵昌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轻轻将沈昕君拉入怀中。

沈昕君这下连耳根都红了个彻底,却也不敢推开赵昌,只能支支吾吾地喊着:“赵,赵师兄……”

闻言,赵昌又抱得紧了些。

“昕君,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言昭和你,我该怎么办……”赵昌的声音充满痛苦,挣扎无比,几乎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沈昕君感觉到几滴滚烫的泪珠贴着她的后颈,一路流过她的脊背。她只能伸出手,抱住眼前这个人,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

“赵昌,我懂……我都懂。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也尊重你的决定,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怕。可是我放不下言昭,她还那么小……”

这一声一声轻柔的话语仿佛能够嵌入赵昌骨髓,他将手臂收得更紧,更紧,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和规律均匀的呼吸。

这便是活着……

赵昌想着,心底恍若一片平静的大海。他只能感受到沈昕君,被这寂静的夜色包裹着,世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

在屋里的沈言昭睡得并不安稳,她做着一个连着一个的噩梦,梦中的焚心观并不像现在这般宁静,她梦到一道紫黑色的光柱从天而降,一击打破了焚心观的禁制,将主殿覆裹住,各种各样的妖兽占据了焚心观的广场,焚心观的弟子大多都被杀死,尸体被咬碎,到处血肉横飞。

这哪里还是沈言昭熟悉的焚心观,这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沈言昭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却又觉得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此时,她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男女莫辨,嗓音轻柔,那声音轻轻地在念着什么,只是沈言昭头疼欲裂,什么都听不清。

梦中的场景突兀地转到了静修室内。

静修室里头非常的安静,沈言昭的思绪却还停留在方才那个炼狱般的场景中。

那声音有一次响起来,这一次沈言昭听清了,它说:“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沈言昭心下稍定,在静修室里头转了起来。

静修室左侧的一面墙前摆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书,大多都整齐干净,像是每日都被人悉心打理的样子,唯独有一本,显得有些破烂,正横放在一排整齐码好的书上头。

沈言昭的目光立刻就被这本书吸引了,无论如何都移不开视线。

那声音想起来,较之前两次,显得有些飘忽:“来吧,到这里来,带我走,带我……”

沈言昭受了蛊惑般的点头,往书架的方向走了过去……

场景却又一次变换,沈言昭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入眼的却是熟悉的横梁。这是自己每晚睡前,和每天早晨起来都会看到的东西。

沈言昭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而娘……也并不如往常般睡在自己身旁。

接着从门的方向透进窗纱的月光,沈言昭翻身下床,从床头拿了件衣服披着。

推开门,眼尖的沈言昭一眼就看到自家娘亲和赵昌在稍远处的回廊站着,然而毕竟是晚上,距离也有些远,沈言昭既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饶是如此,沈言昭也觉得十分欣慰了。娘亲这慢性子和赵昌平日里那磨磨蹭蹭的样子,能走到现在这种“在半夜进行亲切会谈”的程度,你已经是神速了!再强求更多简直是要遭雷劈的好嘛!

沈言昭暗自窃喜了一番,正打算把门关上,然而梦中的那个声音又再度回响在沈言昭的脑海中。

“来这里……”

沈言昭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跨出了房门,而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她已经站到了静修室的门口。

平日里沈言昭可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静修室,毕竟这里是焚心观弟子日常活动的区域,身为杂役的沈家娘俩向来恪守本分,从不越矩。可既然到了这里,沈言昭自然也不和自己矫情,伸手就把门推开了。

月光随着门的打开,缓缓照进了室内。沈言昭的影子被拖得很长,映在地上更是纤细了几分。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静修室,却有一人坐在软榻上,左手臂支在放香炉的小案上,此刻正双眼微眯地看着沈言昭。

那人一身鸦青色的道服敛身,头发尽数拢入月色的偃月冠之中,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庄严。不是焚心观观主莫淳俢又是何人?

沈言昭脑子一空,但想了一想,还是跨入了静修室。

座上之人表情未变,对沈言昭此举一反常态地宽容。沈言昭心中不解,但还是大方地走到莫淳俢面前,躬身将礼数做了周全,唤了一声:“观主。”

莫淳俢点头,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处?”

“我是后厨沈昕君的女儿,名叫沈言昭。我来……”沈言昭也说不上自己是干嘛来了的,只是一个恍惚就走到了这里而已。

莫淳俢脸上却未见怒色,连姿势也没变过,目光依然落在沈言昭身上,道:“你不该来这里。”

“我知道。”

莫淳俢嗤笑一声,道:“一点礼节也不懂。也罢,今夜就恕了你,下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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