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鸦鬓-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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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一边走,一边问常蕙心:“你是苏延清的女儿?”
“是。”
“进宫见过皇后了?”
“是。”
“几岁了?”
“十五。”
“真是年轻。”谢景叹道:“我们这一辈老了啊……皇后宠你宠得厉害,经常在朕耳边提起你。说来,你也是朕的侄女,朕是你的姑父,你不必拘拘束束的!”谢景心情逐渐放松,脚下渐渐变得轻快。步子迈得大了,与常蕙心拉开了一步的距离。常蕙心走在谢景身后,目光情不自禁投向他的后脑勺,想挥一拳砸个稀巴烂;目光又移到谢景的后脖颈,拧断他的脖子也不错;目光往下,死死盯着谢景左边背部,可惜进宫搜身,她没有兵器在手,要不然一匕首捅了心脏也不错……
常蕙心思绪重重,想的全都是如何置谢景于死地。她的右手在不知不觉中举高,谢景却突然转身,冷冷盯着常蕙心——他的身法太快了,甚至胜过曾微和。
不闻谢景的呼吸,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冰冷传来,宛如金玉掷地:“你要做什么?”
两人已至池畔,常蕙心瞧见半塘荷花,灵机一动,收手福身道:“陛下息怒。民女未曾瞧见过这么好看的一池荷花,一时恍惚冲动,竟情不自禁探手去摘。”常蕙心摇头哂笑:“陛下提醒,民女才发现自己离着荷塘还有好远,可不痴人!”
谢景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腕上怎么带了这串佛手钏?”
常蕙心一楞,垂眼一看,手腕上是皇后方才硬给她套上去的佛手钏。
谢景浮现笑意:“是皇后赐予你的么?”
常蕙心诧异道:“皇姑妈?”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一脸无辜单纯,毫不隐瞒道:“这手钏怎么会跟皇姑妈扯上关系?民女的爹爹年轻时曾同一远乡女子私定终身,可惜天意弄人,两人不得不分开了。那女子仍对民女的爹爹念念不忘,将这佛手钏寄予民女的爹爹,以表思念。”常蕙心心直口快,讲到最后竟忘了谦称:“我爹平时可宝贝这手钏了,舍不得戴!我瞧见了心水,向爹爹求了好多次,直到成亲前,我爹经不住我央求,才不情不愿送给我做陪嫁,哼!”
常蕙心说着上前一步,半气半嗔道:“皇姑父,你听完这事可得给我评评理,我爹爹小不小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拉那和晓的地雷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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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新桐初引(九)
以致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谢景也尝尝;自己送情人的礼物,被情人拿去借花献佛;是什么滋味。
常蕙心笑靥如花;看似一派天真,心中却暗赌一把:赌谢景心思深沉;多疑,不会去同皇后对峙。
谢景微微笑道:“苏延清还有这样一段少年风流。”
皇帝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也不愤怒,十分温和。
常蕙心余光下瞟;他的右手垂在身侧,五指分开,绷得既紧且直。
这是谢景独有的小动作。刚搬来会稽那会,他还是喜形于色的少年,街头与人抡拳干架,谢县令将谢景捉回府中,打了谢景的手板,问他知不知道错?
谢景低头答“知道”,又道:“知道是知道,可是恕孩儿的愤怒难过,控制不住。”
谢县令便教了谢景一招,愤怒难过时,记得将五指分开,绷直。这样一来,攥不成拳头,就不会与人干架了——既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别人亦察觉不出你的愤怒。
谢景嘴里嘀咕着这一招真是糟糕,心里却记住了。每每难过愤怒,他便伸直右掌五指,久而久之,养成习惯。
谢景京中为官那会,经常受气,有时候回到家还气得不行,右手一直撑着,掌背骨头凸起,根根脉络分明。常蕙心瞧见心疼,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温柔捋谢景的手指,抚平他的怒气。
……
想到这里,常蕙心心里有点悲凉:夫君毒死自己,她以为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没想到……还是有一点了解的,呵呵。
熊公公碎步挪过来禀道:“陛下,榭内已经收拾整齐了,还请陛下还驾。”
谢景含笑,正欲转身,却止住动作,淡淡看向常蕙心:“你当真喜欢这池里的荷花么?”
常蕙心弯腰低头:“民女斗胆。”
谢景颔首,“那朕便赐你一支。”
熊公公闻言,连忙吩咐手下内侍:“快、快去准备船只,池中采荷……陛下!”熊公公叫了出来。
常蕙心闻声抬头,瞧见谢景已纵身跃起,两脚踏在湖面上,如履平地。他蜻蜓点水般前踏三步,便至荷前。荷叶田田,上头荷花经了谢景带来的风,摇摇摆摆。谢景左臂放在腰间,右臂前探,含笑弯腰,优雅折下一支粉荷。
常蕙心眨了下眼,再抬目光,谢景已稳稳当当站在她面前。他右臂前伸,一支初夏的荷缓缓前挪,在常蕙心身前停住,荷花在下,娇颜在上,荷花与娇颜照应动人。
此人此景此情,若是发生在从前,常蕙心一定会感动不已,甚至流下欢喜的泪来。但此刻她心中居然异常平静,一点情绪都没有,接过荷花,道谢圣恩,整个过程都是例行公事,不紧不慢。
常蕙心抬眼对上谢景的目光,他的眼睛深藏着情绪,只露出仁厚温和,却不失威严的眸光。
“父皇,父皇!”稚气的男声在远处大喊,含含糊糊吐字不清,“父皇”喊得像“胡黄”。谢景原本是抿唇微笑的,转头望见小小一点身影,双唇情不自禁裂开,笑意漾开去。
三个内侍左、右、后护着小男孩近前,男孩口中还在叫:“胡黄、胡黄,您在做什么?”
“二郎,来。”谢景笑着蹲下来,张开双臂,等待男孩扑入自己怀中。这小男孩便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冀王谢深。
谢深跌撞进谢景怀中,谢景一把将他抱起,掂了一掂,笑道:“朕的二郎又长胖了。”谢景假意吓唬谢深:“再重一点,父皇可就抱不动了。”
谢深赶紧说:“那儿臣以后少吃一点。”
谢景开怀大笑。
谢深坐在谢景的臂膀上,半个身子趴在谢景肩头,瞧见常蕙心。谢深眼珠转动,缩了缩粉嘟嘟的腮帮子:“胡黄,她是您新纳的娘娘吗?”
“胡说!”谢景立马变脸,辈分伦理他还是拧得清的,更何况君王不会对臣妻起念。谢景先放下谢深,接着,正色告诉他:“她是你母后族兄的女儿,按理你该唤她姐姐。”
“姐姐?”谢深笑了,在宫中他只有个哥哥,而且是个年岁相差大,很少理会弟弟的哥哥。突然来了个姐姐,谢深高兴极了。他走过去,小手抬起,触摸常蕙心手中的荷花:“好漂亮。”
谢景走过来,手抚在谢深背上:“二郎也想要吗?”
谢深毫不犹豫道:“要!”
常蕙心一听,将手中荷花递给谢深,谢景却摆手制止她。谢景继而扳动谢深的肩膀,令二儿与他一道同看池面:“二郎看中了哪一支,与父皇说来。”
谢深伸手指道:“这支、这支、那、那……”一下子指了十几支荷花。
谢景气极反笑:“这么多你拿得下吗!”谢景拍了下谢深的肩膀,“父皇做主,为你挑选。”谢景说完,绕过谢深,再次纵身踏上湖面,不多时,便摘了两支荷花回来。
一支盛开,一支含苞,荷瓣上沾了水滴,各有各的可爱。
谢深喜滋滋接过荷花,一支攥在左手,一支攥在右手。谢深左瞧瞧,右看看,抱怨道:“胡黄你怎么给我摘了两支回来,都好看我怎么选择啊?”
谢景在谢深头上敲了个栗子,“是说刚才一口气要十几支的!”
谢深暗中挤挤眼睛,又嘟嘟嘴巴,目光又瞧见常蕙心。谢深屁颠屁颠跑过来,将两支荷花递到常蕙心面前:“姐姐你帮我挑一支吧!”
常蕙心摇头:“民女也不知该怎样挑,还得殿下自己做主。”
谢深想了想,转过身又喊胡黄。谢景侧过头来,看似不耐烦,实则开心:“小子,又怎么了?”
谢深一本正经问道:“父皇,您先摘的是哪一支?”因为认真严肃,谢深这回连“父皇”二字的发音也咬准了。
谢景眼皮一跳,指了下左手拿支。
谢深闻声将左手的荷花往怀里拢了拢:“那我还是喜欢左边这支。”
谢景问道:“为什么?”
谢深答道:“第一选择总是最好的,后来的都没它好了。”
谢景讳莫如深。
谢深两只小脚悄悄左移,给伺候在一旁的内侍使眼色。
谢景察觉,瞟着谢深:小子,又要做什么?
谢深对手指:“胡黄,我……时候到了。”
“什么话,说清楚?”
谢深囔道:“我每天吃零嘴的时候到了!”
谢深贪食,体态偏胖,御医建议他三餐限量,莫食零嘴。可是谢深自己禁不住,央求皇后,皇后只好谢深定下了规矩,每日未申之间,他可以吃三小碟。
谢景无奈,瞟了一眼熊公公,熊公公旋即领会圣意,与谢深的贴身内侍一道去安排:水榭内要多摆一张座椅,零嘴放到桌上。
谢深眼珠一转,心想拉着常蕙心一起吃,姐姐也有三碟,然后姐姐只吃一碟,这样他就可以吃五碟。谢深走近常蕙心身边,拉她袖角,咬唇道:“姐姐和我们一起吃吧。”
“民女不敢。”
谢深哪里肯依,耍赖扑到常蕙心怀里:“姐姐来嘛、来嘛,一起吃!”本来快吃到嘴里的两碟零嘴,可不能泡汤了!
常蕙心仍拒绝:“殿下息怒,民女进宫之前,已在家中食过午饭了。”
皇帝突然出声:“苏家吃的回门饭吧。”
“回陛下,是。”
皇帝平缓吐纳:“不必拘礼,二郎让你吃,你便一同吃点吧。”
“谢胡黄!胡黄旨意,姐姐你要接、要接!”
常蕙心只得道:“民女多谢陛下圣恩。”
谢景没再理会常蕙心,走近前,见谢深仍偎依在常蕙心怀中,不肯离开。谢景并不责备儿子,而是起手捏了下谢深的耳朵,又摸摸谢深的脑袋,“这下满意了吧,又可以多贪吃许多,可别让你母后知道。”谢景的眸中满是宠溺。
谢深笑得幸福又无暇。
常蕙心突然对这画面感到嫉妒,继而又添重了怨恨。记得她刚刚怀孕那会,晚上夫妻俩枕畔相依,讨论的都是肚里的胎儿,幻想将来一家三口的美好画面。谢景在她耳边描述,将来儿子淘气,怕父亲揍他,蹿进母亲怀中寻求保护。做父亲的敬妻,哪里敢再动手,只好拧一下儿子的耳朵,算作惩戒。
当时的常蕙心沉浸在甜蜜中,竟一点也不觉得谢景想得太多太远,反倒觉得,有夫有子真实现了这个场景,这一生也就够了,别无它求。
谢深已经从常蕙心怀里离开,扑进谢景怀里,常蕙心冷冷注视着谢景,天下之君正享受着天伦乐趣,喜笑颜开,当年他自己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不记得了!
常蕙心暗自盟誓: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等报完仇,就将关于他的一切全忘掉,再不记起。
~
是夜,皇帝摆驾中宫。
皇后稍感吃惊,因为昨夜侍寝的时候,皇帝同她打过招呼,今夜会去碧康殿,不来中宫。
皇帝怎么改变主意了?
☆、第30章 新桐初引(十)
皇后思忖;是不是今日皇帝遇着了苏虞溪,小丫头一番伶俐言语逗乐了皇帝;皇帝不仅给她摘了支荷花,还想着仍到中宫来了?
皇后不禁笑了;心道没白疼苏虞溪。
然而皇帝驾临中宫;却只字未提苏虞溪的事。
皇帝言谈之中,聊到了太子:克己勤勉应是长久功课;让皇后时时监督济大郎,切莫沉迷玩乐。
皇后铭记。
帝后互相关切冷暖;脉脉温情。夜已深,内侍抬了屏风来,帝后二人正在宽衣解带,忽听见屏风外头熊公公唤了一声:“陛下。”声音犹犹豫豫,似有什么要事,必须得禀报,又胆怯不敢禀报。
皇帝的脸沉下来,让皇后伺候着重新穿好了衣袍。皇帝从屏风里侧绕出来,问道:“大半夜的,什么事啊?”
“修仪娘娘不慎跌跤,落了红。”
皇帝右手骤然捏拳,又松开,愠道:“御医呢?”
熊公公硬着头皮禀报:“御医已经赶去了,救治了大半个时辰,说……娘娘已经滑胎了。”熊公公不敢观察皇帝脸色,双膝跪下,劝道:“陛下节哀。”
中宫寝殿内悄然无声,比只挂着月亮的黑夜还要寂静。
良久,听见皇帝粗重的呼吸声,“朕过去瞧瞧。”
皇后贤德,自然请命:“臣妾与陛下同去。不知蔡妹妹怎么样了,臣妾十分担心。”
帝后二人甚至来不及梳理发髻,匆匆赶往蔡修仪所住的菡萏殿。
蔡修仪三月份查出怀孕,禁宫上下一派喜庆,这孩子不仅是皇帝的第三位子女,还将是第一位在皇帝登基后诞生的龙麟。
当然,这也是后宫内,第一次有除了皇后以外的后妃怀孕。
没想到,孩子就这么掉了。
皇帝一面疾步向菡萏殿赶赴,一面询问熊公公:蔡修仪好生的,怎么会跌了一跤呢?
熊公公如实禀报:蔡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