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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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转合欢散阴邪药性之时,甚至在亲眼见到诏德泉无水之时,这个女人的眉宇间也从未露出绝望……可如今区区一个玄苍,竟将精明强干巧捷万端的西参娘娘逼至如此。
“是玄苍重要,还是浮台重要?”他冷漠开口,一柄折扇紧紧攥在掌中。
姻姒微怔,目含水雾,咬着唇答二字:玄苍。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拳头攥得更紧,“那,是玄苍重要还是我重要?”
殷肆的声音快要低到泥土里去,似挑非挑的双眸中隐隐透着决然。这个问题在他心间萦绕许久,答案或许是明了的,又或许,根本不明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没羞没臊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明明知道玄苍对于那个女人来说,仅仅是兄长一般的存在。
可身为东商君,他亦会嫉妒他人。
姻姒看了他很久,直到眼中水雾被冷风吹干,才轻声道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掉下去的人不是你……”
“你说……什么?”他凝视她,惊愕反问。
她不回答,将头扭向一边。
男子曜石般的黑瞳中燃起不可思议的愠怒,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慢走到断崖边,垂目深深望了黑洞一眼,任由寒风将半边身子冷透,这才转身,“阿姻,我再问一遍:你宁可掉下去的人是我,而不是玄苍,对么?”
她银牙轻咬,微微点了下头。
“好。很好。即使如此,我便也再无留恋,便随了阿姻心愿,以我一死,祭玄苍在天之灵。”男子言罢,竟是无畏向前迈出一步,身子徒然一空,仰面坠了下去。
“殷肆!你疯了吗!”
姻姒双眸一缩,清醒过来后箭一般冲过去想要拉住他,不想墨色衣袖自她指间滑过……
不要。不要。她低低念叨,眼泪又是决堤而下,随即向前跃了小步,随着他一并落下。
花落一瞬,却是无尽芬芳。
耳边是风的轻吟,殷肆看着她随自己跳下来,心中不免百感交集,这般距离的相顾无言,竟是比想象中更加凄凉……
当真痴傻。他恨恨啧了一声,自空中举臂扬袖,自袖笼中飞出的链镖一端重重砸入冰崖半腰之中。男子身体随着链镖的银丝翻转,张开臂膀将姻姒揽在怀中,足尖轻点,稳稳落于一块凸起冰面之上。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我这样不是正合了你心意吗?”绝壁陡峭,诏德泉冰谷严寒刺骨,他一只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另只手拉扯着链镖的银丝,支撑两人的重量,故意蛮横嗔怪道,“为何还要跟着我跳下来?”
她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倒是说!”殷肆口气更重,眼中淀着怒气。
“玄苍死了,如果连你也死了的话,我还活着做什么……”她终是开口,声音轻微如蚊哼,一字一句却重重砸在殷肆心头,“你可别忘了,你若是死了,我也是活不下去的。”
本是心中荡起欢喜涟漪,又被她一句话堵到胸闷,殷肆想了片刻,沉声又问,“只是因为九转合欢散的缘故?”
她点了下头,狠心道,“……只是因为九转合欢散。”
“骗人。”他冷冷出声,忽觉脖颈间凉意顿生,正是沾上她的眼泪,男子恍惚片刻终是换做柔语,低头在她额前落了一吻,“你……你哭出来便好,你哭得时候,是不会说假话的。玄苍的事情我有责任,但逝者已矣,西参娘娘绝不能如此感情用事。玄苍遭此不测,我亦与你一般难过,你要我,如何向青青交代?而你又可知,方才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会令我更加难过……”
“对不起,我心里乱得很……”她将他抱得更紧,哽咽不已,“玄苍……玄苍对我很重要,重要的人离我而去,就像是生命被人取走一部分……我忽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阖眼,默默将温度渡给她。
“可是当你说要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你是全部……”姻姒收紧手臂,只恨不能将他烙印在身体里,融进血肉中,“……你是我的全部啊。”
第56章 下落不明
驼铃轻摇;披挂着纱幔缀着宝石金铃的华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雍容美艳的女子端坐其上,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想她初来海泽之时狼狈不堪;被沙海烈日晒去了所有骄傲,待她离开海泽之时却是如此声势。那个男人似是要昭告天下神魔二人究竟是何关系,唯恐不够张扬肆意。
十二顶朱红色三足金乌纹遮天华盖沿着海泽主道一直铺至城门,海泽仙魔小妖拥在街市两旁;都想一睹浮台西参娘娘芳泽——这传闻中的女子何时来到海泽无人知晓;前来作甚也不得而知;只是这些时日从东商君行宫中传出的流言到底是精彩,本不当见面的东商西参两位神明竟成双入对同房而居,茶余饭后也能成一个绝好话题。
若是能够,她并不想回到海泽,或是浮台。
玄苍生死未卜;她与殷肆二人在诏德泉逗留的时间不算短,甚至唤了冰妖想要询问入那黑洞的方法……只是每每想要探入其下时,那洞口狂风就倒灌得厉害,直教人无法接近。纵然姻姒再担忧玄苍安慰,也不能倚强凌弱指使那些毫无抵御之力的冰妖舍命入内窥探,她欲亲自而为,却被殷肆死死拉住黑着脸斥责:西参娘娘当真是不管不顾浮台众生灵了吗?
耳边是冰妖们小声的议论:那天狡神兽绝无生还的可能,真不知两位神明还执着什么?若是未被充斥洞窟中的混沌浊气所伤及,为什么不回应一声?以天狡神兽的速度,怕是早该能逃离险境……
她紧攥的双拳终是松开,应了殷肆的提议,二人折返回海泽。
她只是这么远远看了诏德泉一眼,便丢了如此珍贵的东西,应了那年迈冰妖的预言,若是还执着此行,窥探诏德泉的秘密,不知还会丢掉什么。
可是,即便回到从小记挂着的海泽,回到她无比喜爱的房间,都无法弥补心里的那处空白。
殷肆亦是不安,一连几日陪在她身边,拥着她入睡。
她难受,脑海中想的念的全是玄苍的声音和笑容。那白发男子看着她长大,一直以来扮演着父兄的角色,守着她护着她,包容她鼓励她,待她可以独当一面时,却没有尽到一个主上该尽的责任——姻姒蜷缩在被褥中一动不动,待殷肆熟睡后,才咬着手腕低低地哭。
一夜噩梦连连。
醒来时涔涔冷汗,湿透一身薄纱,扬手身旁无人,殷肆早早便梳洗完毕去了小浪轩替殷泽批阅奏折。她双眼红肿,迷糊着习惯性张口唤玄苍,一连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她这才了然,那个男人真的不在了,以后都不会有人照顾她的起居,不会有人想着法子做好吃的讨她欢心,不会有人在她生气难过的时候替她准备好面团和菜刀……
忽而又想,玄苍若是此时还活着,在那诏德泉底会不会冷?会不会怕?会不会也想念她?可是这些东西,想来也是徒劳,她知道玄苍总有一天会离开她的世界,与喜欢的人走进另一个世界里,可她从未想过诏德泉一行……会是永别。
听得姻姒提出想要回浮台的念头,匆忙归来的东商君竟是整个人松了口气:姻姒许久未去觐见勾陈帝君,依赖心颇重的殷泽到底是在意。他不知西参娘娘眼下人在浮台,只当她是去了哪里游玩,便道一句浮台不可无主,言下之意正是催促她早些回去打理事宜。
殷肆当她心情好转,想念故乡,纵然是再舍不得,哪里又有不放人的道理?只是送至城门口时却又后悔,拉着她的手眉头紧皱,语气竟带着三分可怜样,“阿姻……当真要走?不如再多住几日……”
她摇摇头,“离开得太久了,心中不安。”
“那,需的我送……”
“不需。”男子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姻姒抬眼望了望立在城头上的碧青色身影,又道,“恐怕,有个人更需的你去宽慰。”
殷肆阖眼长叹,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我令章哲护送你过沙海,跟着轻甲战马队伍小心些走,若是脚程快,一日便可到达。”睽睽众目之下,他坦然自若握着她的柔荑,丝毫不理会海泽子民投来的惊愕目光,“路上莫耽搁,免得遇上风沙,待下个朔月,我去浮台寻你。”
姻姒点点头,琥珀色双瞳隐隐流光,末了在轻道三字,“我走了。”
马队缓缓前行,她孤身坐于驼峰之上,又扭头去往身后一袭墨衣的男子。
眸中水雾氤氲,殷肆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不舍,却执意想要寻找一个能平复心中波澜的方法。莫名之间,想起了很久之前父亲离开时对她说过的话,而很多年之后,姻姒才明白,有些决定往往只是一瞬间的执着。都说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如果知道之后是一个漫长又寂寞的十年,她想她一定会更加仔细地记住那个男人的模样。
令她爱,令她恨,令她失去许多珍贵之物的东商君。
*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佘青青美眸一低,知是谁来,并没有说话。
目送马队消失在海泽城外,犹豫了很久,殷肆才决定好好找佘青青谈一次。
他与姻姒自诏德泉无功而返,是佘青青第一个出城迎接,左右环顾却独独不见玄苍身影,再见那二人皆是面露愁云,妖物明媚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隐约觉察发生了什么事情,颤颤问了一声,玄苍呢?
听得那个名字,姻姒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告诉佘青青,玄苍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那个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属下不出意外地怒斥:你胡说!玄苍怎么可能不回来!他还与我约好下个月带我去浮台玩儿的呢,他怎么可能食言?怎么可能!
殷肆无言以对。
然后她从西参娘娘的泪痕中明白过来,他没有胡说。
姻姒在海泽宫中住了几日,她便在这城头等了几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殷肆归来之际心神俱疲,对她的任性举动无可奈何,更无法阻拦,只是时至今日,即便身为混沌之妖的佘青青,恐怕也再坚持不了多久。
“青青……”他立在她身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有动静,只得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斟酌半晌才又幽幽道出五个字,“我们尽力了。”
佘青青碧衣翻飞,转身望他一眼,“爷是来安慰我的吗?”
“……如果安慰有用的话。”
她垂眼想了想,走近几步恭恭敬敬冲他行了一礼,“爷,青青也想与您道个别。”
殷肆心一惊,不禁脱口,“你……是要去寻玄苍?”
“我是混沌之妖,非男非女,仙魔之息均沾,你们所言诏德泉地下洞窟如若当真是充斥着混沌浊气才叫人难以入内,或许,我可以去试一试。”她低下头轻哼了一声,“恐怕,也只有我了罢?如果我都不去救他,恐怕就没有人能够……”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殷肆眉头更紧,“若是寻不得,你又当如何?”
“细细一算,想来我也到了需的蜕皮的时候,蛇妖蜕变之际,妖气大盛,外人不可接近。”
“我也算是外人吗?”
佘青青深深看他一眼,沉声道,“就青青看来,除了玄苍,所有人都是外人。”
“这个答案……真叫人伤心。”他不由轻笑,“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佘青青。”
咂摸着男子的话,青蛇妖顿了许久又道,“这些年,多谢爷对青青的栽培之恩,我的命是你赏的,可我却一直没有想着去报答您;如果这些年我有旁的去处,或许都不会甘心留下来,您也知道,我性子野得很,如今又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但无论如何,青青都希望您能成全。”
殷肆阖眼,仍由穿插过城墙的冷风将他的衣摆撩起。
“你们可以放弃,可以遗忘,但青青绝不可以。”青蛇妖忽而弯了弯唇,那模样,像极了殷肆素日里的样子,她声音愈沉,“玄苍是我这辈子都认定的男人,天大地大,扶桑浩瀚,可除了他我谁也不要——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消失不见,纵然寻不得,我也要守在诏德泉冰谷之中,爷,您就允我……”
“青青。”他唤住她,绽出笑容,“这些年来,我可有强迫你做过什么?作为东商君的侍从,你不懂人情世故,不知礼仪规矩,没大没小,好吃懒做,来去无踪,不服管教,欺凌弱小……这种种种种恶习,我可有一次数落过你?”
并无。佘青青幽幽答话,然而听得殷肆一溜串儿报出她那么多缺点,面上终归是青一阵白一阵。
“那便是了。”男子仍只是笑,“我正是中意你这野性子。想来,玄苍如此古板稳重的一个男人,也正是被你这样的性子所吸引了罢?我不拦你,只是,不管寻到与否,都要记得回来。”
佘青青微怔,正欲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一小妖慌慌张张举着张纸笺跑上城头,远远便冲着东商君喊话,“东商君大人,东商君大人不好了!我们得章哲大人沙鹰来信……说,说是……”
殷肆双眸一缩,一把揪住小妖衣领,“可是章哲马队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