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鸦鬓 作者:痴娘(晋江vip2014.06.03正文完结)-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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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地处偏僻西南,多雾障,多虫蚁,只有流放的罪臣,发配的犯人才会被贬去梧州。
昔日是哪位多情郎君,在她耳畔蜜语:妍妍,朕甚是疼爱深二郎,虽不能立他为太子,但绝对不会薄待他。朕将他封为冀王,让他永永远远留在父母身边。
皇后笑出泪来。
过会,皇后伸手抹去泪眼,保持着姿容整洁,不失凤仪,问道:“陛下不打算让深二郎继任太子么?”
皇帝心想:这不是多此一问?苏妍妍几时也糊涂至斯!枉他以前还喜欢她的聪明。
皇帝耐着性子答道:“不打算。”
皇后并不知道蔡修仪、袁宝林皆怀了孩子。皇后以为皇帝除了谢济、谢深外,再无他子,不由讥讽道:“哈哈。陛下您都不担心自己无后吗?”皇后昂起下巴,傲慢道:“谢景,早知如此,当年直接让小皇帝认你做爹啊!”
这句话骤然刺痛了皇帝,他前迈一步,眸露阴沉,逼问道:“苏妍妍,你什么意思?”
皇后目睹着皇帝的反应,见他脸色变阴,她心中反倒生起一股痛快开心。
痛快开心过后,皇后又觉得难过。想起从前,第一次偷。窥到谢景从太后寝殿内出来,神情慌张虚怯,与两人之前背着常蕙心偷。情何其相似……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皇后明白了,就算除去常蕙心,她也不能将谢景锁在身后,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皇后冷笑着,高声回答皇帝:“什么意思?呵呵,反正你也是他有实无名的后爹啊!”
皇帝的心刹那揪了起来,最隐秘最难堪的旧事,犹如一道经心上划过的伤疤,愈合了多年,却仍隐隐作痛。这次这事被苏妍妍重新掀露,就好似伤口被人残忍再次撕裂,全是血淋淋。
皇帝涨红了一张脸,难堪,还是难堪;恼怒,还是恼怒。
谢景喜欢过常蕙心,喜欢过苏妍妍,却从来没有喜欢过前朝太后。
当年的谢景,少年才俊,意气风发,从会稽努力挣回京城,最初的念想,也不过是近庙堂,能更好的抒展报国之志。
小皇帝年幼,太后摄政,重用谢景,谢景竟懵了眼,没看出她有旁的心思,以为是圣光厚德,感激不已。谢景勤勤恳恳担任吏部尚书,罢朝后,太后经常留谢景在宫中议事,他也没往歪处想,一心想着做中兴之臣,力挽狂澜。
伪帝逼宫造反,谢景第一个站出来,护小皇帝和太后西幸雍州。他那时热血沸腾,曾有一刻想着,就这么为国捐躯了,那也是死得其所,能瞑其目。
难 以忘记那耻辱的一日,谢景饮了一觚太后赐的御酒,眼皮打颤,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凤床,纱帐,袅袅烟香,谢景发现自己不着。丝缕被束缚住四肢。太后则骑跨 在上,同样不着。丝缕,凌驾于他……谢景本能地收紧四肢,想要挣脱,却发现精钢坚铁,挣脱不得,只留下一长串金属碰撞的声音。
太后欣赏着谢景的徒劳挣扎,待他停歇安静下来,不质问了,也不骂了。太后便以一种俯视和赏鉴的姿态,挑起谢景的下巴,告诉他:“谢大人,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莫大的羞辱从头淋到了脚,谢景的世界陡陷黑暗:他辛辛苦苦忠君侍主,努力了这么多,自以为靠的是才学和谋略……却原来,能获得主政妇人青睐,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受了此辱,不如自尽。谢景正要咬舌,却发现酒劲和烟香里多添了算计,他底下竟不可控的支起,迎合起来……谢景身子动着,头默默偏向一侧,心哀暗道:自古以来的面。首,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
皇帝咬牙眯眼,他不想回忆这件羞辱旧事,但是苏妍妍重提起来,就好似打开了闸门,那些痛苦又耻辱的画面,全部如潮涌过来。苏妍妍她为什么要提起来?!
这旧事隐秘,皇帝一直以为苏妍妍不知道。这会苏妍妍一讲,皇帝突然觉得,苏妍妍一定背着他,嘲笑他许多年!皇帝脑海中甚至能构想出苏妍妍和苏铮男。盗女。女昌,完事后搂在一起嘲笑皇帝的场面。
皇后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还前近两步,逼近皇帝,几乎与他面对着面,继续在他心口上捅刀:“谢景,你也就是靠着女人爬到今天,先爬我的床,又爬太后的床,你与那女支子小倌何异?”皇后说完,得意而笑,嘴角高傲一勾,对眼前的男人流露出轻蔑。
又来了,她又是这种笑!他最厌恶她这个表情!
皇帝忿然怒吼一声,伸手扼住皇后的脖颈。
☆、第52章 鸦鬓娇颜(十二)
苏妍妍没想到皇帝会对她动手;本能叫道:“陛下,我们还有深二郎!”
这一叫是自保求饶;但听在皇帝耳中,却想:谢济样貌像皇帝;还能确定是皇帝的种。谢深长得像他的母亲;没准;不能确定谢深的亲爹是谁。
若对一人无情,便习惯性将她处处往坏了想;皇帝不仅没有松手;反倒在虎口上加力。他身上有两处重伤;他一施力,整具身子皆扯着疼;但注视着皇后狰狞卑微的表情,竟有了快意。
皇帝虎口的力道,一层一层逐步加重起来。
四周的暗卫宫人全吓坏了,宫人里有不少是跟随皇后从中宫来的,主仆之间有感情,全跪下道:“陛下恕罪,求陛下饶过皇后娘娘。”
暗卫中有胆子大的,于心不忍的,上前小声道:“陛下……”
皇帝道:“都退下,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句话,说给周围的暗卫、宫人、内侍们听,同时也说给苏妍妍听。
苏妍妍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才彻底醒悟过来:谢景不是同她斗嘴,闹脾气,他是真的要杀她。
谢景不会再容忍她了,永远不会了。
苏妍妍这才后怕起来,对死亡的恐惧令她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似求饶:她错了,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松手!她从此做牛做马,服服帖帖!
皇帝却死死扼住苏妍妍的脖颈,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松手的意思。
窒 息在一分一分加剧,犹如慢刀子削皮割肉,远比一次给个痛快要折磨人。苏妍妍怕得哭了出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到的竟是最艰苦的那几年,未成亲便生子, 躲躲藏藏,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见不得光。但是父亲和兄长们依旧疼爱苏妍妍,因为同情和怜爱,父兄们反倒更包容她,关切她。谢景也是一样,觉着心中有亏,他来 看望她的日子虽然少,但每一次来,都是任她骂,任她捶。她哭,谢景就抱住她,哄她。
苏妍妍脑子里回响起一句话,父亲说:谢景皇胄,日后必成大器。妍妍,你跟定他没错,现在吃一点苦,日后肯定享福。
苏妍妍此刻才明白,父亲说这句话,不是真心的。父亲因为疼爱自己的女儿,所以万事顺着她。
苏妍妍心跳从加快到微弱,意识逐渐昏迷……最终没了气息。
皇帝手一松,皇后似泥滩在了地上。
皇帝道:“来人,赐鸠酒。”
暗卫们上前,注视着口唇颜面皆呈青紫色的苏妍妍,皆犯了难。为首的暗卫蹲下来,一探苏妍妍鼻息,确认她的确是死了。暗卫不由道:“陛下……”废后已经死了,还怎么赐毒酒?
皇 帝淡淡看了一眼皇后的尸体,收回目光,从容宣道:“苏氏一门,随朕征战多年,原是有功重臣,朕厚待之。然则苏钟、苏钊、苏铮等人皆存谋逆之心,篡位窃国, 逆行终不长久,多已伏诛。废后苏氏,怀恨在心,失却凤德,伙同许国夫人等人,多番蛊惑太子济,唆其生不安之意,怂其做弑父弑君之举。谋逆事败露,太子、许 国夫人畏罪自尽,俱已伏法,废后苏氏,赐鸠酒。”皇帝目光左移,望向一直不吭声的熊公公,继续道:“昭告天下,全力捉拿逃窜逆臣苏铮。”皇帝之前听谢致周 峦禀报,苏铮现在也不在狄庭,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终是隐患,得揪出来,斩草除根才好。
熊公公应了遵旨,忙让人端来鸠酒,熊公公亲自掰开苏妍妍冰凉的唇,把鸠酒往她嘴里灌了——做戏要做全套。
紧接着,又将今日目睹真相的宫人、内侍俱清理干净了。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暗卫们虽然留下性命,却皆服食了哑丹,另行安置。
处理这些事情花了数个时辰,待忙完,都已经入夜了。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召见了十来位较有威信的臣,刀笔吏也全被召来。皇帝将今日宫中变故告知众人,言语中每每提到太子,皇帝都潸然泪下。
皇 帝眼中明明淌着泪水,却强自做出镇定的表情,道:“济大郎一生下来,朕便对他器重信任,早早立为太子,悉心栽培。”皇帝说到这里,手掌缓缓覆在腹上,那里 有他被谢济捅出来的剑伤。皇帝道:“直至今日,济大郎对着朕举剑刺来,朕仍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咳、咳……”皇帝一激动,伤口崩裂,渗出血来。
诸臣皆跪道:“陛下保重龙体。”
皇 帝终不可自抑地泣起来:“是朕有负天地先祖,对济大郎疏于管教,才会酿出今日这一惨裂丑事,朕深愧之……”皇帝举拳捶胸:“一切罪责皆在朕,是朕疏忽,致 亲儿弑父,太子弑君!朕对不起江山社稷,对不起黎民百姓。”皇帝声音哽咽,仰起面来,努力克制着眼泪,“济大郎将剑刺进朕腹内,那一刻,朕想着,朕这个皇 帝做得这般有愧,还不如就让济大郎把朕杀了,朕以死谢罪。”
诸臣皆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乃国之根本,切莫因为一谋逆贼子,心生灰念。”又有大臣义愤填膺道:“前太子逆施倒行,按律,按理皆当诛!陛下不值得为这种逆贼悲痛。”
皇帝面露凄惶之色,叹道:“说什么不值得,再怎么说,他也是朕的孩儿。”皇帝手按着心口:“济大郎就这么去了,朕觉着……好似被人剜去了心头肉!还有皇后,朕同她夫妻十年,为想着枕边人竟生异心。”
诸臣听皇帝言语,观皇帝神情,皆生恻隐之心,又对太子废后等人的行为感到愤怒,便有大臣提议:“陛下,废后无德,唆使太子造反。臣等恳请陛下废去安州鹿山后陵,这等祸国妖妃,百年之后,不可与陛下并立!”
皇帝不置可否,默许了众位大臣的奏请。
半响,皇帝道:“济大郎年轻,终是受废后唆使,最后畏罪自尽,其心尚存善念,厚葬了吧。”
诸臣皆赞皇帝仁厚。
……
众臣散去离宫,殿内只余下皇帝,和服侍他的宫人内侍,皇帝道:“都退下去吧。”
宫人内侍皆退,独留下贴身内侍熊公公。皇帝头不转,目光不移,道:“你也退下去吧,朕想单独坐一坐。”熊公公应了诺,退出殿内,守在殿外。
皇帝独坐殿内,高高的龙椅,俯瞰众生。周遭燃着亮堂堂不熄的长明灯,皇帝却觉得内心一片漆黑和空虚。
空虚,无止尽的空虚,似洞越来越大,没有什么能填满这份空虚。
皇帝在龙椅上发呆了许久,脑子不转,纯粹发呆。
良久,皇帝脑子似乎能转了,第一个念头,竟是:明日就是腊月二八,再几天,就要过年了。
皇帝就转头向左看,向右看,年年正月皇宴,皇后和太子就坐在他左右两边。
这景象不会再有了。
皇帝想站起来,离开这空荡的金殿。然后坐久了腿麻了,一下子站不起来。皇帝只得借助龙椅扶手的力量,撑起身来,皇帝突然想:等他老了,谁来扶他?
皇帝的嘴角抽了一下:他是皇帝,只需一道命令,就会有万万年年臣子来搀扶他,一定是这样。
腰腹间,谢济和曾微和刺的伤,皆在作痛。皇帝不得不勾着腰,阑珊步下殿来。皇帝步出殿外,熊公公忙去搀扶,见皇帝一只手始终按在腹上,熊公公不由关切道:“陛下,要不……再宣御医来瞧瞧?”
皇帝道:“不用,朕死不了。”就是痛一痛,总会过去。他曾戎马,受伤无数,到后来还不是都痊愈了。
熊公公问:“陛下……是去御书房,还是回寝殿歇息?”熊公公想建议皇帝回寝殿歇息,但又不敢建议。
皇帝道:“朕去花苑走走。”
熊公公一楞:这腊月天里,百花凋谢,花苑里除了光秃秃的树木和北风,什么也没有。
“诺。”熊公公扶着皇帝向花苑走去,又私下吩咐内侍,赶紧多提些热炉去花苑,等会别把皇帝冻着。
……
花苑中,皇帝已多添了一件裘衣,四周的炉子提供着温暖,熊公公还硬塞给皇帝一个手炉。
皇帝内力深厚,其实并不惧冷,禁不住笑了:“别这么大阵仗,你们都要把朕烤化了!”
熊公公忙认错,皇帝觉得无趣,不再同熊公公说话,自己在亭中坐了下来。这亭子处在花苑的中央最高处,春天的时候,百花盛开,从亭内一眼往下来,景色十分好看。这会大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