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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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算你比潘道兴厉害,如愿将你母亲的仇报了,你能保潘道兴没有同门兄弟与徒子徒孙,又出来替潘遭兴报仇么?似此冤冤相报,仇敌安得不多?你要知道,我们奉的崆峒派。崆峒派与昆仑派,素来是不相合的。昆仑派全是汉人。崆峒派原是从蒙古发源的,蒙古人居多,回子、苗子都有,从来汉人极少,也轻易不肯收汉人做徒弟。自从祖师在七十年前由蒙古入中原传道,才收入董禄堂和杨赞化、杨赞庭兄弟,杨赞化又传庞福基,杨赞庭又传甘瘤子,甘瘤子、庞福基更传了不少的徒弟,都是汉人。昆仑派的人,因此更仇视我派了。这两个小尼坫,是眇师傅的徒弟。一个是朱继训的女儿,一个是朱继训的儿媳。朱继训在潮州谋叛,已正了国法。全家因有眇师傅搭救,才留了性命。这番二人到南京来,一则因祖师在这里,想来显显自己的能为。二则因我和你三师兄都是旗人,在他们更觉有深仇积怨。我于今纵能大度包容,将他释放,他不见得知道感激,从此不与我为难。”
后成听得里面有种种关碍,便不敢有所主张。又因庆瑞刚才提到替母亲报仇的话,触动了几年来蕴蓄于衷的心事,只坐在一旁低头落泪。庆瑞看出了后成的心事,即向后成说道;“你还悲苦些甚么?我刚才不是说,此时你报仇的机会已快到了吗?你的根基很厚,白日飞升,在你并非难事。不过你的年事太浅,阅历不深。因阅历不深,操持便不易坚定。我等须以道为体,以法为用。祖师因见你的根基尚好,修炼较平常人容易百倍,所以想将你作育出来。
惟恐你为急于报仇一念,分了向道之心,才命你三师兄专一传授你的法术。你要知道法术没有邪正。有道则法是正法,无道则法是邪法。你此刻的法术,足够修道之用,只是若从此不在道上用功,则你这些法术,都是自杀的东西。你三师兄今日如此下场,即是无体有用之结果。祖师假手于你以杀他,实具有深意,千万不可忽略。”后成觉得领悟了,说道:“二师兄说我此刻的法术,足够修道之用,我实不懂得。我从三师兄苦炼了三年,三师兄常说我很有进境,但是我至今还觉得一种法术都施用不来,这是甚么道理呢?”庆瑞笑道:“你不到施用的时候,如何能施用得来?”后成问道:“怎么谓之施用的时候呢?定要与仇人见面,才是施用的时候吗?”庆瑞说:“不然,你三师兄还不曾将开门的钥匙给你,钥匙就是口诀,我传给你罢。”当下庆瑞传授了后成的口诀。
次日,后成正在庆瑞跟前听庆瑞谈道,忽见一个亲随送了封信进来。庆瑞拆开封皮看了一遍,随手揣入怀中,连忙起身出去了,好一会才蹙着眉头进房。后成不知是那里来的信,不敢过问。看庆瑞面上,很露出忧容。后成是个生性很忠实的人,亲眼看见于自己有大恩的人有为难的事,实在忍不住不顾问。却是转念一想,二师兄这们高的道行,这们强的法力,尚且为难忧虑,我就问,不也是白问吗?
后成心里这般思想,庆瑞象是已经知道,长叹一声,对后成道:“你三师兄真累人不浅。
他欺眇师傅已死,求我帮同设计,将这两个小尼姑拿住。也不打听清楚,朱继训的儿子是智远禅师的徒弟。方才的信,就是智远禅师打发他徒弟朱复送来的。我看了信,不由得要着惊,虽立时将两个尼姑放了,然我从此又多几个劲敌。我要专心炼道,就得解组②入山。这小小的前程,在我本不值一顾。无奈我是荫袭的职分,又是旗籍,其中有种种滞碍,使我不得如愿。终年坐在这个参将衙门里,哪是修道的地方?你三师兄撞下大祸走了,却教我一个人担当,你看我怎么能不忧虑。我思量你的亲仇未报,必不能安心在这里久留。好在你家中并没离不开的人,你叔叔、婶母已在此地落了业。你回家乡报复了仇恨,仍回我这里来。一则你们叔侄兄弟可以团聚,二则我有你做个帮手,凡事都放心一点儿。不知你的意思怎样?”
后成不假思索的答道:“二师兄便不吩咐我仍回这里来,我报仇之后,也没地方可走,自免不了仍依家叔生活。只是我报仇的事,二师兄打算教我何时前去呢?”庆瑞捏指算了一算道:“哎呀,此刻就得动身,在路上还不能耽搁,赶到醴陵,方不迟误。若稍有耽搁,只怕不能完全如你的心愿。”后成听了这话,那敢怠慢,慌忙立起身说道:“二师兄既这们说,我就只得即时动身了。”庆瑞点头道:“令叔和先生两处,我自会告知他们,不用你去说。”
后成匆匆拾夺③了一个包裹,庆瑞拿了一包散碎银两给他做盘川④,后成遂动身向醴陵报仇去了。不知这仇怎生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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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孟浪,卤莽,轻率。
②解组,解下印绶。组,印绶。意谓辞去官职。
③拾夺,即拾掇,收拾之意。
④盘川,即盘缠,旅费之意。
第三十四回 动念诛仇自惊神验 无钱买渡人发杀机
话说欧阳后成驮着包袱从参将衙门出来。那时没有轮船、火车,只好搭民船到汉口,再由汉口直接搭船到渌口。估计程途,只要遇着顺风,沿途没有耽搁,不过半月或二十日工夫可到。无奈天气绝少半月二十日不变的,从南京去醴陵,又是上水,应有北风才好。偏巧后成动身在三月暮春时候,哪有连刮半月二十日北风的?在江河中,整整行了一个半月,才到渌口。既到了渌口,便容易到家了。
后成这日到了家乡,不敢归家。到附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父亲已死了两年八个月,计算在自己逃出门三个月之后便已去世了。甚么病症死的,邻居都不知道。就是庶母,也在二十日前死了。至此才知道庆瑞教自己不要在路上耽搁的道理。然事已如此,只得寻那主使教唆的潘道兴雪恨。
一打听潘道兴这时住在乡下,遂寻到潘道兴家。原打算迳找潘道兴,当面数出他的罪恶,然后下手惩治他的。转念一想,不妥。听说潘道兴也很会些法术,自己虽曾修炼了这们久,然太没有经验,恐怕弄不过他,露了面,反为不好。只好躲在潘家对面山上的树林里面,等潘道兴出来,相机下手。等不到半日,潘道兴果然从家里出来。潘道兴的形象,后成本来认识的,这时虽隔了三年不见,然容貌身体,并没有变更的地方。只觉得精神萎顿,不似几年前强悍凶狠的样子了。俗语说得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潘道兴一落到后成眼里,后成立时就触动了自己母亲惨死时的情形。心里一痛恨潘道兴,不由得便远远的指着潘道兴切齿道:
“我今日定要取你这恶贼的性命。”这话才说出口,手还不曾缩回,再看潘道兴,已仰面朝天倒在地下。手脚略略的动了几动,即直挺挺的竟象是死了。后成暗自吃惊道:“怎么死得这们巧,我的法术,还不曾默念口诀,这恶贼倒已死了。可惜,可惜。不过他早不死,迟不死,刚巧在我见面的时候死,我的仇总可算是报了。但是他死得这们奇怪,我不能不上前瞧个仔细,恐怕他已知道有我在此暗算,故意在我眼前装死,我误认他是真死,不再下手他,那就上他的当了。”
心里想着,即上前行走。才走了几步,忽又转念道:“他不是有意装死,想骗我到他跟前,好下手我么?只是我也不怕,小心一点儿就是了。”遂径走到潘道兴跟前一看,只见七孔流出鲜血来,便是三岁小孩,也能一望而知,确是死了。复用手指着潘道兴的尸,说道:
“你也有今日么?你此刻做了鬼,可知道无恶不作的人,决没有好结果的么。你三年前咒死我母亲,我今日是特地前来报仇的。我原意也是想教你七孔流血而死,你却不待我施行法术,就照我心里所想的自行死了。可见得你已恶贯满盈,我便不来报仇,你也免不了这般结果。”
后成很满意的数责了潘道兴几句,即到自己母亲坟上哭祭了一番。醴陵虽还有些亲戚故旧和族人,然都与后成没有亲密的关系,无酬应周旋之必要。想起动身时庆瑞吩咐的话,不敢在醴陵停留,随即回头向南京进发。仍打算在渌口搭乘民船。
才行到离渌口十来里地方,有一条小河。这河有两艘渡船,来回渡人过河,照例每人要三文渡河钱。后成在三年前跟朱秀才从家中逃出来的时候,走到这河边叫渡船过河。驾渡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那时见朱秀才是个文人,后成是个小孩,又在黑夜,很露出急迫的样产,驾渡船的这存心要敲朱秀才的竹杠。等二人上了船,一篙撑到河心,硬逼着朱秀才要一串钱。这时朱秀才惟恐被后成的父亲追来,不敢耽搁,忍气拿出一串钱给驾渡船的。后成年纪虽小,当时也很觉得气忿。后来日久渐忘,也就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这回重返南京,走到这河边,那艘渡船恰停泊在这边河岸。后成上船一看,认得就是那夜逼钱的汉子。一时想起那夜的情形,连睄①了那汉子几眼。那汉子却不曾理会。接连岸上来了七八个渡河的,都上了这艘渡船。那汉子见船已坐满,即向岸上一篙点开了船。渡河的照例在河心各人拿出三文钱来,交给驾渡船的。驾船的见钱数不差,方肯将船拢岸,少一文便是啰唣。
后成知道这规例,先拿出三文钱来,因懒得交给那汉子手中,顺手搭在舱板上,向那汉子招呼道;“我的渡钱在这里呢。”那汉子爱理不理的,也睄了后成一眼。众人各从衣袋里摸出钱来。只有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道人,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单道袍,很有几处露出肉来,赤着双足,趿两只不同的破鞋,好像是从灰屑堆中拾起来的,沾满了泥垢灰尘,手里提一只尺多长的小木箱,虽看不出箱中装了些甚么东西,然任凭是谁人看了照这道人身上的情形推测,谁也能断定箱中央无贵重物什。但道人却把那木箱看得十分珍重的样子,自己靠船舷坐着,将木箱搁在膝盖上,双手牢牢的捧着,仿佛怕被同船人夺了去似的。同船人也都很希奇的望着他,他却不回看一眼,只是笑容满面的望着后成。见后成与同船的人都拿出钱来,交给那汉子,才做出诧异的样子,问那汉子道:“坐渡船也要钱的吗?”那汉子两眼往上一翻,冷冷的答道:“我吃了饭,愁没事干,驾着渡船耍子?你要钱么?我还有钱给你呢。”
道人笑道:“你说的当真么?我家乡地方的河都有义渡,给人钱的事,也是有的。我今日过了大半天,还没讨得一些儿东西进口,正饿得支持不住了。你果肯做好事,给我这几十文钱,那才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汉子猛不防朝着道人的脸啐了一口唾沫,接着厉声呸了一句道:“你做你想的清秋梦啊。你装糊涂,想赖渡河钱么?不行!值价②点,赶紧拿出钱来,不要拖累他们。”道人听了,很着急似的说道:“哎呀!你原来是和我开玩笑的么?我还只道真给我钱呢。你于今既后悔不肯给我,也就罢了。何必这们骂我,更啐我一脸唾沫干甚么咧?”那汉子圆睁着两眼,将手中竹篙从后梢往河中一插,钉住了渡船。怒气冲天的蹿进船来,待伸手去揪道人的衣服。
后成看了不过意,连忙立起身遮着道人向汉子说道:“你用不着难为他,我代替他给你渡河钱便了。”汉子随手把后成往旁边一推,骂道:“你背上还有摇篮草,口里还做奶子臭,要你多管甚么闲事?……嘎嘎,你这牛鼻子,上子老子的船,敢打算赖渡河钱么?”口里这们骂着,两手已将道人的破旧道袍揪住,用力揉擦了几下,问道:“敢不拿出钱来么?” 道人被揉擦得苦着脸道:“我身边实在一文钱也没有,教我把甚么拿出来呢?”汉子大声喝道:
“你身上既一文钱没有,为甚么敢跳上老子的渡船?”道人双手紧紧的抱住木箱道:“有人代我出钱,你为甚么不要?”汉子晃了晃脑袋道:“没有这们便宜的事,你这东西没有钱,也居然敢跳上渡船,若不重重的惩治你一番,以后我这渡船也不能驾了。”说着,举起右手来,将要向道人头上打下。一看道人两手紧护着木箱,象是十分重要,即住了手不打下,却来夺取木箱。道人见汉子要夺木箱,两手更抱得紧了,二人竟扭做一团。同船的人,都像有些畏惧汉子的凶恶,不但没人敢动手帮助道人,并没人敢开口说一句公道话。
后成看了实在不过意,即从身边摸出一块约摸三两来重的银子,送到汉子眼前说道:
“你不过向他要渡河钱,他没有,我代他出,你又不依。于今我替他给你这块银子,你难道还不依吗?”汉子看了这大一块银子,不由得就松手放开道人,将银子接过手来,掂了几掂,复仔细瞧了瞧成色,才一面点头揣入怀中,一面拿眼不住的打量后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