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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江湖奇侠传-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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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梦见后成母亲前来斥骂,甚至将房里的器皿打得一片声响。毛氏不由得害怕起来,又与潘道兴商量。潘道兴道:“他既做了鬼,尚不安分。我救生不救死,只得再下一番毒手了。”

于是由毛氏拿出钱来,雇了几个工人,半夜将后成母亲的坟墓掘开,搬出棺木来,翻尸倒骨的弄了一会,用符水炒热许多铁菱角和川豆子,盖在尸骨上面,仍旧埋好。妖法果然灵验,经潘道兴这们做作一番之后,毛氏再也不梦见后成母亲了,房中器皿也没声响了。据潘道兴说,已将后成母亲的鬼魂禁锢起来。非待六十年后,不能投生为人。毛氏这时心中的快活,自是形容不出,而忌恶后成的念头,也就随着这快活继长增高。

后成长到九岁的时候,欧阳继祖见儿子生得聪明,九岁正是发蒙读书的时候,就延②了本地一个姓朱的秀才到家专教后成读书。这姓朱的虽是个落魄的秀才,为人倒还正直。因是本地方的人,知道欧阳家的事故,很有心想把后成扶植出来。及至后成母亲被毛氏诅咒死了,朱秀才知道底细,心里很为不平。暗地勖勉③后成认真读书,不要悲哭,惹得毛氏忌恨。无奈后成的天性极厚,日里当着人不哭,夜里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到夜深才睡。朱秀才料知后成这种情形,决不能见容于毛氏。潘道兴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在醴陵一县,早已没人不知道,没人不畏惧。既能用邪法害死后成母亲,就不能连后成一同害死吗?后成年纪太轻,不知道厉害。我和后成,既有师生之谊,凭天良不能眼睁睁的望着他给人害死。但是我一个落魄秀才,自己谋一身衣食的力量尚嫌不足,还有甚么力量能搭救后成呢?明知继祖是个没用的昏愤糊涂虫,若拿这类话去和继祖商量,不但没有益处,反而促成毛氏谋害后成的决心。

朱秀才思量了好几日,却被他想出一条门路来了。

这日借故向继祖支了半年束修④,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将后成叫到跟前,问道:

“你知道你死去的母亲是怎生死的么?”后成流泪说道:“我母亲是仇人谋害死的。” 朱秀才一面拿手帕替后成拭干眼泪,一面问道:“你母亲的仇人是谁呢?”后成掩面不做声。朱秀才又问道:“你母亲的仇人是不是你的仇人呢?”后成点头应是。朱秀才道:“你母亲的仇人能把你母亲谋害死,难道你不怕你的仇人也把你谋害死吗?”后成听了这话,抬头望着朱秀才,只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朱秀才看了后成那可怜的情形,也不禁流泪道:“好孩子,不用害怕,也不用着急,这地方,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父亲懦弱无能,又被毛氏迷昏了,心目中除了毛氏,没有第二个人。不论谁人说的话,你父亲也不会听。毛氏既能和潘道兴将你母亲害死,留下你在这里,他们心里必不安贴。他们若起念要连你一同谋害,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年轻固然不知道防范,只是他们用的是邪法,任凭甚么人,本也防范不了。

我想你叔父现在南京,他为人比你父亲精明干练,我少时也和他有点儿交情,不如将你送到他那里去?他是个识大体的人,料不至漠视你,你愿意去么?”后成道:“愿意是愿意去,不过我记得我妈在日,曾对我说:叔叔的家离这里远得很,怎么能去呢?”朱秀才不觉破涕为笑道:“尽管再远些,哪有不能去的道理?路费我都已安排好了,你既愿意去,我们此刻就走罢。明日你父亲不见了你,是要着急派人寻找的,但是毛氏必巴不得你走开,或者还阻止你父亲不许寻找。好在我独自一个人,没有家室,你父亲虽明知是我带着你走了,他也没法能奈何我。”后成见有自己先生同走,胆量就大了。当夜遂胡乱拣了几件随身要穿的衣服,做一个小包袱捆了,朱秀才也只带几件衣服,并那半年束修。师徒二人,偷着从后门走出来,到江边上了行走长沙的早班民船,不待天明便离开了渌口。由长沙一路水程到南京,途中有朱秀才照应,不到半月,已安然到了南京。

这时,欧阳继武在两江总督衙门里当差,公馆在参将衙门隔壁。欧阳家的花园和参将衙门的花园,只隔一堵短墙。那时参将是旗人庆瑞。庆瑞虽是镶黄旗的人,学问人品在汉人的武员中,都很难得。欧阳继武欢喜赋诗,和庆瑞极要好。彼此往来,无间朝夕。庆瑞因走大门出入,彼此都有不甚方便,特地将花园短墙打通,安一扇便门,名做好顺门。庆瑞不到欧阳家来,继武便过庆瑞那边去,欧阳继武看庆瑞在南京最要好来往最亲密的朋友,除了自己而外,就只一个姓方名振藻的。

方振藻不知是哪一省的人?年纪四十来岁,生得凶眉恶眼,满脸横肉,一没有一定的职业,二没有一定的居处。时常喝得大醉,跑到参将衙里来,同庆瑞要银子去做赌本。庆瑞总是殷勤招待,方振藻要多少银两,庆瑞便如数拿给他。欧阳继武见过无数次。庆瑞有一次拿银子迟了三点儿,方振藻乘着酒兴,竟拍桌大骂庆瑞。庆瑞只是笑嘻嘻的陪不是,方振藻还是忿忿不平的拿着银子去了。

欧阳继武看了,心里实在代庆瑞不平,问庆瑞道:“军门该欠了方君的银子吗?”庆瑞笑道:“你看他是能有银子借给我的人么?”欧阳继武道:“然则方君凭甚么屡次向军门要银子呢?”庆瑞摇头道:“他并不曾向我强要,是我愿意送给他用的。”欧阳继武听了不明白,接着问道:“方君和军门是有亲么?”庆瑞说:“不是,是很要好的朋友。”欧阳继武心想:庆瑞虽是武职,却是个文人,并且是世袭的武职,非寒素起家的可比,怎么会有这们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呢?因问庆瑞道:“我听说方君在外面的行为很不免有些失检的地方,军门也微有所闻么?”庆瑞道:“不知你所谓失检的地方,是指那一类而言?”欧阳继武道:

“酗酒行凶,赌博相打,固是方君每日必有的寻常事,好象我还听得人说:他在这南京城里,行强霸占有夫之妇,并将人丈夫打伤的事,已做了好几次了。一般受他欺凌的人,就因他是军门要好的朋友,不能奈何他。军门耳里也曾听人说过这些事么?”庆瑞点头叹道:“何尝没听人说过。我就因为他是我要好的朋友,不能将他怎样。”欧阳继武道:“不能劝他改过么?”庆瑞道:“他肯听我劝倒好了。”欧阳继武不好再往下说,然心里很不以庆瑞这般对待方振藻为然。疑心庆瑞有甚么不可告人的阴私,被方振藻抓住了,因此不敢与方振藻反脸,欧阳继武一有了这种疑心,对庆瑞也就渐渐的冷淡了。庆瑞到欧阳家三四次,欧阳继武才肯去回看一次,庆瑞倒一点儿不觉着的样子。

这日,朱秀才带着欧阳后成来了。欧阳继武一听朱秀才说出来投奔的缘由,也很觉得凄惨,并十分感谢朱秀才护送后成的盛意。当下收拾了两间近花园的房间,给朱秀才和后成住。

欧阳继武的子女,年纪都只得三四岁,继武把后成作自己儿子看待。继武的夫人,也很贤淑。

后成住着,倒比在家适意。继武见朱秀才这般仗义,甚是钦佩。就留在家中,仍教后成的书。

后成虽则住在这里比在家适意,然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母亲惨死,自己不知要到甚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不由得又伤心起来。却又不敢出声,怕叔父、婶母听了难过。总是躲在花园角上一株老梨花树下,嘤嘤的啜泣。那梨花树距离欧阳家内室远,距离庆瑞的书房很近。

庆瑞这夜因在书房里有事,直到三更时分还不曾安歇。忽听得花园里有哭泣的声音,很吃了惊。连忙走到花园里细听,哭声从短墙那边梨花树底下传来。庆瑞身体矫健,一耸身就到了梨树旁边。这时后成只顾拿膀靠着梨树,头伏在手膀上抽咽不止,并不知道有人从墙头上飞过来了。

庆瑞有几日不曾过欧阳家来,不知后成师徒来投奔的事。一时忽见这们一个小孩,独自在这人迹轻易不到的地方伤心痛哭,自不能忍住不问。遂轻轻在后成头上拍了一下,问道:

“你这孩子是那里来的?在这里哭些甚么?”后成不提防有人来,倒着实吓了一跳。忙止了哭声,抬头一看,借着星月之光,见是一个仪表魁伟的人,慈眉善目的望着自己,好像很希望自己快些回答他的模样。后成看了,觉得诧异。暗想叔叔家里,并没有这们一个人,这人是那里来的呢?并且他走到我跟前来,怎的一没听得门响,二没听得脚声呢?后成心里既有这种疑虑,便不先回答,反问庆瑞道:“你老人家贵姓?是怎样进这花园来的?”庆瑞一听后成的口音,和欧阳继武相似,又见出言从容有礼,已料知必是继武的同乡或亲戚,遂笑答道:

“我是隔壁庆家的。(旗人本无族姓,汉人每以其名字之第一字为姓。例如:呼荣禄为荣中堂,呼端方为端抚台。)你是欧阳家甚么人?有甚么事受了委屈?尽管向我说出来,我能替你作主。”

庆瑞这替后成作主的话,不过是哄骗后成,想后成说出所受委屈来的。在庆瑞这时心里,以为小孩便受委屈,也不过是要吃甚么没吃着,要穿甚么没穿着,或者因顽皮被大人责骂了,一时难过就哭了出来。而后成是个有根基的小孩,初到欧阳继武家的这日,就听得他婶娘对他说过隔壁是参将衙门,参将庆瑞和他叔叔很要好的话。一听庆瑞的言语,心里也料知这人必就是庆参将,遂对庆瑞说道:“你老人家就是庆老伯么?我叫欧阳后成,才从醴陵到我叔叔这里来的。”

庆瑞既和欧阳继武深交,继武有兄有侄在醴陵居住,是知道的。当下点了点头道:“不错,令叔曾对我说过他有个哥子住在醴陵,他侄儿已将十岁了。你甚么事这时分一个人在这里哭呢?你叔叔打了你么?”后成连忙摇头道:“叔叔很喜欢我,不会打我。”庆瑞笑道:

“然你婶娘打了你么?’后成也摇头道:“婶娘更不会打我。”庆瑞道:“你这孩子真奇怪,既是没人打你,你半夜三更的,独自躲在这里哭些甚么呢?也不怕你叔叔婶娘听了不快活。”

后成道:“我就为的是怕叔叔婶娘听了不快活,才独自躲在这里哭,没想倒惊动了老伯,下次再不敢到这里来哭了。”说罢,转身要走的样子。庆瑞听了后成这几句话,又看了后成的举动,觉得不是寻常小孩,闹穿闹吃和受了责骂的哭法。不问个明白,似乎有些放心不下,遂伸手拦住后成,随握了后成的小手,说道:“你同到我那边去玩玩好么?”后成仍低头用手揩着眼泪,说道:“今夜已深了,明日当随叔叔到老伯那边请安。”庆瑞不依道:“夜深不要紧,来罢。”说时,拉着后成便走。开了好顺门,把后成引到书房里。就灯光看后成生得貌秀神清,姗姗如有仙骨,心里不禁欣喜道:“你为甚么事哭?说给我听,我总有力量替你做主。”后成见庆瑞盘问,不能隐瞒不说,只得将家里的情形和盘托出的说了一遍。说完了,又掩面抽咽起来。

庆瑞听了,陡然站起身,咦了一声道:“有这种事吗?”仰面望着天花板,出了半晌神,才向后成道:“只管哭些甚么,专哭就算报了仇吗?我问你;你想报仇不想报仇?”后成道:

“除却我短命死了,就不报仇。”庆瑞点头问道:“你打算怎生报法?”后成道:“先生曾对我说过,要我发奋读书,将来进学中举点翰林,做了官,这仇便能报了。”庆瑞道:“若是你命里没有官做,不是一辈子也不能报仇吗?并且你也得打算打算,你此时还只十来岁,也不曾读几年书,好容易由你的心愿,要进学便进学,能中举便中举,想点翰林做官就点翰林做官吗?即算件件都如了你的心愿,毛氏和潘道兴两个东西,能长久留着性命在醴陵,等你发达了去报仇么?”后成道;“我也就为这个,不知道何时才能报这大仇,所以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就哭了。”庆瑞重复握了后成的手,叹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也是你的纯孝感动神明,才得在这时遇了我。你只要肯听我的言语,我包管你在数年之内,如愿相偿。”后成即忙跪了下去,说道:“老伯使我能在数年之内报仇,老伯就教我去死,也心甘情愿。”庆瑞拉了后成起来道:“你今夜且回那边去睡了,有话明日再说。不可再和刚才一样,独自躲着哭了。”后成答应着,自回这边安歇了。

次日上午,庆瑞来会欧阳继武,见面便笑着问道:“令侄从醴陵来好几日,你怎么也不带他到我那边来玩玩呢?是你的侄儿,就不算是我的侄儿吗?”继武也笑道:“乡村里初出来的小孩,一点儿礼节也不懂得,没得见笑,因此不曾带过来给军门请安。”庆瑞遣:“这话不象你我至好兄弟说的。听说还有一位西席⑤同来的,何不请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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