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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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矢所集之处,一匹匹马胸腹中箭,悲嘶着四蹄翻倒,马上骑士有的见机脱手滚开,有的被重重的马身压在身下,顿时就挡住了后来之骑,秦军驰骋之势不得不顿了下来。秦军发觉前面地势无遮无挡,而间距正有利箭矢,于是立即停下,也在马背上取弓射去。两厢都是骑兵,都没有厚重的盾牌,秦军虽有一些小圆盾,可是护得了人也护不了马,燕军好处在于蹲伏于地,比起秦军还是隐僻些,对射之下,倒是燕军略占上风。
秦将很快就发觉了失策。燕军的目的是救助友军,他们跟本就不必赶过来,只需等燕兵自已靠拢北侧战场,燕兵无马,一跑动起来,也无法再成箭阵,当即可轻易杀败。于是秦将指挥人马后撤,可在密集的攒射之下,要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秦军边放箭边走,而燕兵则在慕容冲的指挥下小步小步的向前蠕动,如春泥软腻,沾身难去。秦军直花了顿饭功夫,方才退开了十丈之远,能射到此处的箭已稀疏。秦骑加力回奔,燕军再也无法威胁到他们。慕容冲本是作了佯败的准备,自然亦步亦趋的赶了上去。秦骑时不时作出反攻的架式,等燕军顿步放箭却又再往前跑,如是几回,燕军箭支便将告磬。秦将一喜,正欲冲杀过去,突然后队大乱,哀叫连连。
慕容冲看到一团白光破开了秦军,雪团似的愈滚愈大,秦军的头颅肢体与那刀光一触,顿时就被卷了进去,消溶无迹。秦军被这一冲,整个裂开,那白光当头而出,整支燕骑有如天兵突降,出现在慕容冲眼前。慕容冲一笑,看着刁云翻身而下,将战马缰绳塞进他手中,道:“请皇上上马!”卷霰云兴奋地在慕容冲身上蹭来蹭去,慕容冲拍了拍它几成赤红的身躯,滚鞍而上。刁云的部属马上给他另匀了一匹马来,两人合兵一处。
刁云向他简略禀报了一下,道:“皇上引他们分兵来攻,恰此时秦军有兵来援,两军混于一处,反倒混乱。未将便趁机赶过来了。”慕容冲草草点数了一下跟着他杀出来的部下,也不过千余骑,全都如从血水中捞出来的来一般,刁云这三言两语,不知略去了多少惨烈厮杀。
这时秦军被刁云这措不及防的一冲,混乱未息,无暇来攻他们。而往镇上去的燕兵,己经赶着马匹过来,燕军趁着时机上马,慕容冲将慕容永之事勿勿告诉了刁云。这时秦军已与援军整队完好,一旗轻捷如风般掠来,原来援军却是窦冲。
慕容冲忙道:“快,快撤!”刁云道:“请皇上先行,刁云断后。”慕容冲点头,一带百般不情愿的卷霰云,三千燕骑不再入镇,从方才刁云包抄秦军的小道上疾驰而去。然而窦冲已经过来了,他所领之军,虽然也奔走了一日一夜,可比起才卖命厮杀过的燕兵来,还算是生力军。精骑飞掠之处,好象平地起了阵飓风,将浮雪卷起半天,风雪大作,更添来军几分威势。
不及上马的燕军纷纷倒在了秦军矛下,听到身后哀嚎之声,跑在前面的燕军有些心神不宁,慕容冲挥枪喝道:“不得回顾,违着斩!”他话音刚落,刁云已将一名张惶后望的燕兵斩下马来,他的举动干脆利落,慕容冲很是满意,于是放缰纵马而去。
喊杀和惨叫声不断的追逐而来,血腥与铁臭愈来愈浓烈的拥在了慕容冲的鼻端。似乎跑出了两三里地,臂上热辣辣一痛,却是一支流矢划过,低头一看,袍袖已裂,血迹泌出。“皇上!”小六惊叫一声,慕容冲道:“朕无事!”却又听到刁云呼喝。
慕容冲疾忙返过去看刁云,只见他距自己已不过二十余步之遥,正与窦冲激斗,他面上和臂上分明各中了一矛,鲜血汨汨而下。这时燕骑者不足千人,全都陷入了与秦军的混战中。窦冲恰在此时抬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窦冲立即舍了刁云,前来攻他。刁云挥刀取窦冲颈项,可右臂已伤,被他长矛一架,“铮”的一响,刀险些脱手飞去,那股巨力之下,刁云纵不想退,可马匹却承受不起,狂嘶着高抬起前蹄,往一旁避去。
窦冲顿了一顿,暴喝一声,加力猛冲,人与马化作一团乌沉沉的影子,小六上前欲拦,被窦冲长矛振去。两人交手一合,小六枪折,人却不退,拨腰刀直扑窦冲心口。窦冲视那刀如无物,毫不理会,催马疾上。小六刀上刃口触到窦冲甲上之时,却已力竭,一头栽倒,另外几名亲兵斗志全无的散开。
慕容冲在窦冲出招之时,也将浑身的劲力爆发而出,卷霰云与他心意相通似的,灵巧的闪过。他上身长出,枪堪堪从窦冲矛下掠过,斜挑直取窦冲喉咽。窦冲舌乍春雷般吼叫,一把攥住了慕容冲的枪,他象是被某种疯狂的情绪主宰着,爆发出沛然莫可抵御的力量。慕容冲大惊,他也与窦冲交过手,窦冲的气力就算强过他,也决没有到了能空手夺他之枪的地步。慕容冲欲弃枪拨剑,可没料到两骑紧挨在一处,鞍上挂的剑竟被夹住了,一时拨之不出,他有了一丝慌乱。
这时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当真是气息可闻。窦冲眼眶通红,象是处于极怒之中,喉咙里嗬嗬有声,如同妖魔附体。慕容冲听到了慕容永的声音,他欲要答应,那矛尖挟着巨大的风声而来,气息竟被逼住似的,吐不出去……
可就在此时慕容冲觉出手上突然略为松动,他不假思索的抽枪挺刺,命悬人手的狂怒和惊恐也让他使用了出从未有过的力量。枪支变得迅捷无比,象有灵性般以毫厘之差避过了窦冲的矛和护肘,直戳到了他的左胸口上。枪尖被灌钢精甲阻了一阻,然后如蛋壳压碎般的脆感传到了他掌中,就再无滞碍的贯入。窦冲的眼神在这一刻清明起来,有如寒夜冷雨映于其上,说不出的清寂感伤。慕容冲没有想到过会在这个人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
慕容冲这一刻真的怔住,就连他的枪刺入窦冲的左胸,窦冲策骑闪开,险些歪下马去,几名秦骑惊叫着护他逃走,慕容永率兵追逐……都变得虚虚浮浮。方才生死间于一发,气力仿佛完然用磬。慕容冲心中隐隐明白窦冲的狂怒和哀恸是为了什么。他有两次在秦王游宴之时,看到过慕容苓瑶和窦冲交谈只言片语。在他们两人,或自觉无懈可击,但是慕容冲眼中,窦冲侧身闪避时瞳上流过的光影却是如此的醒目,以至于久久不能忘却。“难道是姐姐在死后还是救了我一命吗?”
慕容冲许多天来都刻意不去想慕容苓瑶,不去想她柔弱的身躯与数千男女一起,被厚厚的污泥覆上,不去想她临死前的心境。他觉得她应该是很欣慰的,因为自已终于起兵复国,完成了她当初的意愿,可他倒底不敢肯定。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欺,因为这样的结局正是他所希望的。
他不愿再见到慕容苓瑶。
他不愿再回想起那日复一日,秦宫窗外薄凉如纸的月色,在刺槐或静谧或狂舞的枝桠间注视着他。他痛到极处时,慕容苓瑶伸给他的手,被他咬出永无法消褪的齿痕,比纤甲上的凤仙花汁更为怵目。这种记忆已经生根入髓不能拔除,但至少可以不去触碰,可以假装遗忘,而后骗自已真的忘切。他很能明暸当初慕容泓对他的心情,因此他其实并没有自已以为的那般恨他。
这些芜杂的思绪,直到慕容永挟着受了伤的刁云,冲到他身边叫道:“皇上!”时,才被他从脑中赶走。这时加上慕容永带来的五千骑,秦军兵力还是胜过他们,于是依旧在穷追不舍。他们也就依先前计划,直奔白渠而去。
久违的题内话:)
第十二章贴出去后,我自已想了想,觉得慕容苓瑶被我写坏了。
其实当初在心里盘算的时侯,是想写成羊献容皇后式人物的。羊献容起初是那位让无粮吃的百姓去吃肉糜的著名哲学家晋惠帝的继后。而她的前任呢,便是大名鼎鼎的贾后南风。话说黑胖奇嫉的贾南风,开启了八王之乱的潘多拉盒子后,为赵王伦所杀。赵王伦的亲信孙秀便将与自己关系很好的羊玄之的女儿羊献容嫁给晋惠帝。她入宫的当天,据说礼服起火,被烧焦了一半。(这一类的记载,包括童谣什么的,总怀疑是后人附会的,不过所有的史书写起来,都是一本正经。)可是皇后没当几天,赵王伦纂位,就将她与晋惠帝一起给废了。
一连串的灾难就此开始。今天这个当权,废掉,禁锢于金墉城,明天那个打来,又放出来,复为后位。废立足有五次,有两次是与晋惠帝一起,三次是单独被废的,当真是九死一生。我从来没有在看到过在皇后的问题上如此纠缠不休的情况,估计是因为她的前任给晋朝臣子们的印象太深,因此心有余悸的缘故。总之,古往今来当皇后,很难再找到比晋惠皇后倒霉的了。
后来晋惠帝死,怀帝立。再后来,前赵刘曜(当时还是后汉的相国)杀入洛阳,怀帝及王公后妃均沦入其手。这是晋灭亡的开始,却是羊献容一生运气的转折点。刘曜一眼看上了羊献容,就收纳了她。刘聪死后,刘曜称帝,他是匈奴人,可能没什么贞节观念,居然立了她当皇后。(真是生就的皇后命呀!)
刘曜问她:“吾何如司马家兒”(嘿嘿,让我们恶意地发挥一下想象力,这句话很可能是在初次鱼水尽欢后提出来的哟!)羊献容答道:“胡可并言?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贵为帝王,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遣妾尔时实不思生,何图复有今日。妾生于高门,常谓世间男子皆然。自奉巾栉以来,始知天下有丈夫耳。”
啧啧,这话说得那可真是……还有更能满足男性自尊心的回答方式吗?所以她极得刘曜爱宠,生二子,长子被立为嗣,死后谥为献文皇后,那就顺理成章了。只不过刘曜这小子,身兼了开国之君与亡国之君两职,死在后赵石勒之手,不知道他的姬妾是不是会把这番话原样的说给石勒听。好在羊献容死得早,否则她其时年岁已大,想再当一次皇后怕是不可能了。
在那样的乱世里,象羊献容这样的女人,才是最最合适生存的呀!若是象贾南风那样过份的积极进取,结果通常是将情况越弄越糟。羊献容在晋时,虽然饱经政治风波,可是从没有她试图掌握政局来为自已谋得安全的形迹(当然也可能是她没有机会)。她又不是那种完全听天由命无所作为的女人,她懂得如何说话,如何讨好掌握她命运的人。她也不象那些贞女,殉国殉夫闹得不迹乐乎,能够随遇而安。
而慕容苓瑶在我原初的想法时,应该是这样的,更冷漠超脱神秘莫测一些的女人。她拦阻慕容冲自尽,不过是一个姐姐,不想看到弟弟死,因而用一些大帽子套住他,让他有理由活下来而已。可是写到那里时,超过我预计字数了,因此将本来可能更微妙的场面,弄得轰轰烈烈了起来。后面她死的那场,其实是没有极具政治意味的大草原出现的,可是有某人说煽得不够,少了悲壮之美,我想,要悲壮还不简单,于是加了那么一段进去。最终彻底地将一位羊献容皇后,变成了革命意志坚决的江姐。
唉,这真是……阴差阳错呀!
(十四)
阴雪多日后,云层渐渐散开,丝丝缕缕的日光漏在了白渠与泾水之上。渠面有涓流如线,在冰层融裂处淙淙作响,地上的雪已不若数日前那般莹洁。高盖看到数抹暗影在初被曦光的皑皑雪原之上遥遥升起,不由重重的舒了口气,想道:“终于来了!”虽说一路都有斥堠传递消息,可直至此时真的看到慕容冲,方才放心。慕容冲跑在前最面,慕容永领着不足三千骑紧随他后,两日奔波后,他手上的枪依旧舞得虎虎生风,将一个个穷追而来的秦军挑下马去。
似乎是因为眼见敌人已自投死地,追来的秦军有些兴奋,冲在前面的已经不成阵形,侧翼毫无防备的暴露在高盖的脚下。高盖暗自估算,秦军袭仇班渠时是三万兵力,而一路战下来,虽胜也至少折去了五千,路上肯定还有掉队不能成行的,此时赶到这时的,至多二万有余。他看到了李辨和其余将领的旗号也一一出现,却没有窦冲的,想是他受创未愈。乌云尽头金光一闪,符坚的大纛赫然在目。因为地势被河渠所限,秦军后续人马不得不越来越挤,直密集到战马无法伸蹄。
高盖一带马缰从原上驱下山,奔慕容冲而去。慕容冲看到他,笑道:“可准备好了?”他此时笑得欢畅,高盖眼前微温的日头似乎乍然一亮。他定了定神,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