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战史-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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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和张宾得悉此事,自然是叛变的姚弋仲所告诉他们的。
迷小剑道:“儿郎们,大家跟着我说:石勒大将军在此!”
他的声音低若柔丝,可是众羌人的目光全在他的身上,均听到了他的言语,齐声喊道:“石勒大将军在此!”
逾千人一起喊出来,这巨声端的是惊天动地,在战人马无不抬头上望。
石勒站在城头,凛然如同泰山,羯人见到主帅尚在,精神大振,刀戟加紧挥动,对敌的力气也大了几分。
迷小剑又道:“儿郎们,听大将军的鼓声,作为号令。”
羌人又喊道:“儿郎们,听大将军的鼓声,作为号令。”
李雄见到石勒站在城头,连忙下令群兵放箭,弩箭虽劲,到得城头,力气已弱,张宾伸指轻弹,箭矢尽数断成两截。
迷小剑双掌虚按,示意羌人不用再喊下去,对石勒道:“大将军,该是你下令的时候了。”
石勒走下城头,走到羯鼓之前,略一示意。
张宾立明其意,劲贯双掌,扑通扑通拍在鼓面,忽短忽长,忽长忽短,他的内力既厚,这口鼓又是十浸十晒的牛皮精制而成,鼓声远远传出,十里可闻。
羯兵随着鼓声,各循其位。进进退退,变出阵法来。
石勒道:“迷豪,你以为我摆了一个甚么阵?”
迷小剑答道:“圆中藏方,方外有圆。”
这番对答似有玄机,王绝之不明其解,伸头往城外望去,只见支雄、夔安两支部队正逐步合围,自成两个圆圈,士兵的面朝外,抵抗着氏人的进攻。
迷小剑向王绝之解释道:“圆阵者,守阵也。兵士围成圆圈,只须集中于应付面对的一方攻击,而不管左、右、后方有敌人,防守能力大大增强。在圆圈之内,已方的同伴亦可乘机歇息、举炊、或者重新部署阵势。”
王绝之再看几眼,又问道:“圆阵之内的士兵,整整齐齐,列成方形队伍,这又是何道理?”
迷小剑道:“方阵是最基本的攻阵。它可以硬拚而攻,可以迅速变成翼阵、内阵,此刻大将军的阵势圆里藏方,正是隐含了歇息后猝然进攻的后着。”
王绝之听见迷小剑侃侃而谈,似乎尽知石勒的心意,心下骇然:这两人均是当世之雄,心意相通若此,如今联合起来,天下间还有谁人能是他们的抗敌?
他虽对江左朝廷无甚好感,然而也不想汉人就此沦入胡人之手。然而石勒、迷小剑两位羯人、羌人顶儿尖儿的豪杰联合起来,江左还有能人足以抵抗他们么?
论才智,王导高得过迷小剑吗?论武功,王敦更绝非石勒之敌。
却听得石勒叹道:“迷小剑啊迷小剑,你是如此人物,我石勒今番不杀你而与你合作,真的不知今后是福是祸。”
迷小剑道:“你现在杀我,也还不迟。”
石勒道:“迟了,迟了,此刻我军阵势已失,只能陷于捱打,若然不得一支羌兵相助,从外破阵,就算是白起在此,韩信重生,也万万无法杀出氐兵的包围。”
迷小剑淡淡道:“大将军兵法如神,尤胜白起、韩信,联合羌人出兵的安排,早就成竹在胸,何用我插手?”
不知怎的,王绝之总觉得迷小剑这句话,带点酸酸的,更含有讥讽之意。
石勒一笑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迷豪。”
迷小剑道:“能瞒过我的事,本就不多。姚弋仲已骗过我一次,我保证,绝不再有第二次了。”
王绝之听着两人打机锋,猜不透其中奥妙,却听得石勒道:“如此烦请迷豪开城。”
迷小剑道:“打开城门。”
此言一出,“迷豪下令,打开城门!”“打开城门!”之声不绝于耳,一层一层传了下去,天水东、南、西三道城门缓缓打开。
三队羌兵分从三门奔出,一队往援支雄、一队往援夔安,另一队中央直冲,赫然攻向李雄的主力精兵!
王绝之看见羌兵的旗帜写着“赤亭”二字,心里恍然:他们都是姚弋仲的部队。
随着羌兵出城的,是源源不绝的妇孺百姓,出城之后,或坐或躺,竟在城外休息。第四支羌兵分驻周围,保护着这班百姓。
不消说,这一班皆是赤亭羌的种人。姚弋仲决定背叛迷小剑出走,不单带走军队,连百姓也得一并带走??否则有男无女、有壮无少,这一支赤亭羌人又如何能够繁衍下去,成立一个羌人之国?
迷小剑漫不经意扫视出走的羌人一眼,心道:“天水城的赤亭羌本有四万三千八百多人,如今走掉的,约莫是二万九千人左右,看来不值姚弋仲所为,愿意继续留在羌人党的还有不少。嗯,当今要务,须得好好的安抚这班赤亭羌人,并得尽快将他们分发至其余种之中,鼓励婚配,免得以后姚弋仲再来人撺掇,把这班忠心于党的羌人也挑走了。”
他的心中不断思索,如今的羌人党民穷困乏,究竟用何妙法,来安慰留下来的赤亭羌,外表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对张宾道:“孟孙先生,你留在天水城不足一天,而且还在重重看守之下,居然已将赤亭羌人收编得服服帖帖,神机妙算,果然不凡。”
张宾擂鼓不停,说道:“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不过看守我的人中,凑巧有一个是赤亭羌人,而我刚好又有机会把一封姚弋仲的亲笔信函交给他罢了。”说到这句,手上突然加紧,鼓声急急如滚珠,变得慷慨激昂,有若金戈铁马、上阵杀遍百万兵的气势!
羯兵听见鼓声,圆阵缺口,阵内兵士冲杀出来,声势如虹,杀声震天。
氐兵给羯、羌二路兵马联手冲杀,阵脚大乱,士卒各自为战,溃不成阵。
石勒目光炯炯,注视城下战况,说道:“右侯,闲着无事,不如说个故事来听听。”
张宾道:“是。”停止擂鼓,走到石勒的身前,微微哈腰曲腿,矮着身子,以示尊敬。
石勒笑对迷小剑和王绝之道:“石勒山野草人,手不能书,目不识字,唯喜欢听人说故事。一有余暇,就叫右侯说一段书来解闷,诸位莫怪。”
迷小剑早知石勒有此一好,王绝之却道:“听说故事,我也是喜欢的,怎有见怪之理?”
张宾道:“如此孟孙献丑了。”
他清一清喉咙,说道:“我今日说的是一段《汉书》的故事。”
王绝之自幼饱读诗书,迷小剑对于诗赋赋虽不甚解,但是《史记》、《汉书》等等史事却是熟极如流,均有兴趣听一听张宾说的是哪一段故事。
张宾道:“话说高祖三年的十二月,项羽派了大军,拔下荥阳,进而围攻高祖,霸占了通往城中的甬道,绝了粮食之路。高祖面临断粮,便与大臣郦食其商量阻挠项羽的计策。”
石勒道:“郦食其,可是那位对高祖长揖不拜的儒生?”
张宾道:“正是此君。大将军强记聪敏,孟孙只对将军提过郦食其这名字一次,即过耳不忘,真是令人佩服不已。”
郦食其,陈留高阳的狂生,好读书,但家贫落魄??秦代重法轻儒,狂生不得志,是司空见惯的事。
后来,高祖兵至陈留的郊外,欲见邑中豪杰,遂派麾下的骑士入城招募。
郦食其当时已六十余岁,对来招募的骑士说道:“素闻沛公仁厚待人,而且雄才大略,这种豪杰才是我所愿意追随的主人,让我第一个去见他。”
“沛”是高祖早年的发迹之地,所以时人皆称他作沛公。
骑士也是陈留人,熟知郦食其的为人,劝说道:“沛公为人最讨厌儒生。客人戴上儒冠,穿上儒服去见他,往往给他脱下儒冠,在冠上小便。跟人谈话时,往往大骂儒生迂腐,万万不可以听其言论。”
郦食其胸有成竹,说道:“我有办法说服他。”
骑士半信半疑,还是疑者居多,然而拗不过郦食其,只好细细嘱咐刘邦有何最讨厌的忌讳,带郦食其去见主人。
郦食其谒见高祖时,只见对方坐在床上,两足垂,两位美女为他洗脚。
于是郦食其弯腰长揖,却不行正式的跪拜之礼,说道:“足下想帮助秦国、攻灭诸侯呢,还是想帮助诸侯,攻破秦国?”
高祖大怒,骂道:“无知竖儒!天下百姓对秦国恨之刺骨,不知多久了,所以诸侯才联合攻秦,你竟然在说相助秦来破灭诸侯,这究竟是什么鬼话!”
郦食其从容答道:“如果足下有心聚集天下的义兵,诛残暴无道的秦国,似乎不适宜对长者如此倨傲无礼。”
高祖听见此言,当下停止洗脚,穿起衣服,请郦食其上坐,并听其所言,封之为君,一时传为佳话。
石勒笑道:“右侯,当年你归附于我,已对我说过这故事,我亦心领神会,对你尊重有加,绝不似汉高祖,以无礼对谋士,你大可不必再说一遍了。”
众人听见,皆笑了起来。
张宾却是面不改色,继续道:“城下告急,郦食其于是向高祖进策,说道:‘当年商场伐桀,将桀王的后代封在杞国,周武王伐纣,将纣王的后代封在宋国。如今秦国失德弃义,六国后人也没有立锥之地。如果陛下复立六国后人,封侯封王,今后君臣百姓,必定拥戴陛下的德行,愿为陛下的臣民。从此陛下称王称霸,项羽还有不俯首称臣的道理吗?’高祖听到此计,开心得合不拢嘴,速叫手下雕造封王的佩印,火速送到六国。”
石勒听到这里,大惊道:“绝无可能!高祖用了此条劣计,必当失掉天下,何以竟能打败项羽,一统全国?”
迷小剑、王绝之相顾骇然:这人恁地精明,怪不得能够闯下偌大的霸业!
张宾含笑道:“大将军以为此策有何不妥?”
石勒道:“商汤伐桀、武王伐纣,都是一举破敌,事后分封诸侯,以为贿赂,因此可以平定江山,可是楚汉相争之时,楚大汉小,高祖纵然分封诸侯,也万万无法灭得了项羽,这分封岂非是脱裤放屁,反而更添烦恼?”
他是粗人出身,言语本来粗俗不堪,只是近年受到张宾耳濡目染,也学得了一口文诌诌的话儿,是以说话一时文雅,一时粗俗,听起来有点可笑。
自然,石勒说出来的话,世间尽管有千千万万人觉得可怕,但是绝没有人、也没有人敢觉得可笑的!
张宾道:“此举固然是除裤放屁,但又有何烦恼可言?”
王绝之插口道:“除裤放屁,给人看见了不雅之物,自然是烦恼得很了。”
此言一出,连张宾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石勒道:“项羽是天下的霸主,高祖分封诸侯,却变成了共主,气势上先自矮了一截。再者,高祖的部下谋臣,大部是六国的后人,分封诸侯之后,六国的后人岂非得名归其国,追随故国的主人,部下猢狲四散,那么高祖还可以找谁来夺取天下?”
张宾道:“大将军高见!高祖遣人雕印之后,张良从外归来,求见高祖。高祖一边吃饭,一边跟张良闲谈,说起郦食其之计。张良大为吃惊,说道:‘谁人为陛下这定出了这一条亡国的馊主意?’于是张良向高祖借了牙筷,作为筹箸,道出了八条郦策不可行的理由。”
他顿了一顿,说道:“张良所说的八条理由,与大将军所言,大同小异,唯独多了一项。”
石勒问道:“那一项?”
张宾道:“周武王克商之后,把藏在矩鹿的粟粮,藏在鹿室的财货,尽数赐给了百姓。张良问高祖:‘陛下要仿效武王,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石勒道:“高祖说不能?”
张宾道:“不错。高祖好货贪色,当然不能做到。”
石勒搔头道:“看来还是子房先生胜我一筹,我倒想不到这一点。”
张宾微笑道:“大将军此言,孟孙不以为然。高祖贪财,大将军却既不好财货,也不好酒色,是以想不及此而已。依我看来大将军比之高祖更胜一筹!”
石勒并不否认自己胜过了汉高祖,只道:“赖有张良此计,否则高祖焉能夺得天下?”
王绝之心道:“此人目不识丁,判断情势居然精明至斯,胡人有此能人,汉人只怕永无安日。我纵是舍了性命,也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回心一想,隐隐觉得,如果石勒不是自己的杀父大仇人,恐怕自己也不由不折服在其超卓见识和超凡武功之下,就是效法张宾,投入其帐下,也未可知。如此说来,石勒杀了父亲王衍,也不失为一件“幸事”了。
却听得迷小剑笑道:“孟孙先生,究竟你这故事,是警戒大将军呢,还是警戒在下?”
王绝之忽然省悟:郦食其劝高祖册立六国,计策岂非与石勒与迷小剑联合如出一辙?张宾说这个故事,是否另有所指?
张宾轻摇羽扇,笑道:“孟孙只是说一个故事而已,迷豪何必多心?”
石勒与张宾相知多年,却是早已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这时日色渐黄,已是黄昏时分,战果亦见明了。
李雄的部队给杀得七零八落,斩首无数。幸他所带四将如杨难敌、难方兄弟,以及张宾、李骧均是将兵有方的战将,军队虽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