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易而安-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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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亦之却非常自然非常自来熟地搂住他还不显怀的腰部,耳朵贴在了易安的小腹上面,严肃地道:“嗯,酸儿辣女,我听听你儿子动静如何。”
易安羞怒交加,又不愿像小姑娘那样惊声尖叫,只能把住他的头部推搡道:“才两个月半,听个鬼动静。”
苏亦之半抬起头,乌黑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他:“那让我躺一下。”
听上去很疲劳,类似示弱的语气。
易安瞪着他,半晌,转过头不看他了。
苏亦之很是开心的样子,一直保持着侧脸贴在易安腹部的姿势,亲密地搂着他的腰,放松了下来。
那种人体的温暖和气息,奇异地将他的心沉淀了下来,眷恋、熟悉的味道,就像是午后清澈的阳光掠过枝桠的踪影,明明灭灭,带来灼灼的生机。
恍惚之中,他想起了多年之前的这样一个午后,他也是这么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那时候她的病已经不轻了。青白的指节细长瘦弱,抚在他的脸颊上,凉凉的像是某种即将凋谢死去的植物枝节。他总是喜欢握住那双小小的手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凉的手心。
她一直在等一个人。他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一个无情地抛弃他们母子的通常意义上的负心汉。
有时候觉得,女人怎么会这么傻呢?这样一个不可能会回头的男人,有什么等候的价值?
她的病是年深日久的绝望和苏家人的精神虐待中慢慢落下的。
那个他叫做“爸爸”的男人,是一个被嫉妒和憎恨折磨的恶心家伙。
那个他该称呼为“大哥”的男人,则是一个野心十足的卑鄙人物。
只有二姐,温柔的二姐……
苏亦之喃喃地道:“我是谁?”
在那个深深的大得可怕的金碧辉煌的家里,他对着镜子这么问过,对着空白的墙壁这么问过,甚至对着那几张厌恶的脸孔这么问过。
得到的自然只有沉默,或者是比沉默还不如的明显的鄙夷。
你以为你是谁?
你只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只会跟着梓家那个女王吃软饭的男人一时不慎生下的孽种。
你妈比妓女还不如,她倒贴的男人搞大了她的肚子就不要她了。
接着她又对那个男人的弟弟张开腿。
秦柳月从来不会把她看在眼里,一个不吃镇定剂就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女人,有什么惧怕的价值?
就算她侥幸得到了苏望的爱情。
下人的窃窃私语总会夹带着腥臭的恶意传入被以为少不经事的小少爷耳中。
……她……还跟那个啸炎大少爷……
苏亦之彷徨地站在那个角落,瘦弱的小小身躯呆滞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棵不被人理会的植物。生命或是存在感,他在这个阴森的大房子里从来没有被承认拥有过。
在知道自己不是苏望的亲生儿子的第二天,她吞了很多药。
他抱住她,苦苦哀求他们救救她。
当时他得到的只有一句话——
在这个家里,你什么都不是。
你妈,还能是什么?
苏亦之茫然地抱住手里温暖的身躯,不知不觉间,那句话挣开记忆的藩篱,从他微微翕动的嘴唇间问了出来。
——我是谁?
“我是谁?”
——有人知道我是谁吗?有人在乎我是谁吗?
“我是谁?”
十五岁的单薄少年,你能做什么?
脸颊上传来了温暖的温度。
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很熟悉,但是他是谁?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内盛满了担忧和温暖的情感,足以吸引他像是扑火的飞蛾那样不顾一切向他走去。
对方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隔着厚厚的水帘。
……苏亦之。
……亦之,你怎么了?
……你说话?
苏亦之慢慢地抬起头,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吻。
温暖的嘴唇带着阳光的味道,贴在他的额头上。
苏亦之眯起了眼睛,车窗外剧烈的阳光似乎很刺眼,但他仿佛现在才慢慢意识到,也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与这一切没有任何隔阂。
那个温暖的亲吻,破开了一个迷咒。
像是一道从半开的窗棂射入的阳光,微弱而且并不分明,但却有着宣告黎明降临的力量。
苏亦之慢慢搂紧那个并不柔软的少年身躯,没有女性的绵软馨香,但却是他内心的归宿。
然后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腹之间。
风雨将至,在此之前,请允许他稍微歇息。
34
手机和铉响起,将苏亦之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
他爬爬头发,歪了歪睡得发酸的颈骨,这才发觉送走易安之后,好眠的余韵居然延续到了现在。
已经有多久没睡到一场好觉了?
他看了看来电,嘴角毫无笑意地勾了勾,道:“什么事?”
“苏大少。”对方背景声音极其嘈杂,带着放纵的笑意,“今晚出来high一下?”
苏亦之懒洋洋道:“不了,我最近从良。”
对方哈哈大笑:“别跟我说你订婚了,要给对象守贞?”
“就是这么回事。”
“好吧好吧,”对方口气敷衍明显不信,“这个我们先不讨论。可是你今晚再不出来和我们见一次面,某个小公主就要叫死了。万一闹自杀什么的我可不管。一句话,现在到金百合来,跟我们吃顿晚饭。”
苏亦之略一思索,笑道:“那好吧,你们等着。”
他车头一转,明亮的车灯在暗沉的夜幕切割出一片道路,扬起轻尘蓦然离去。
夜晚的金百合人声喧哗,客似云来。
在这个本市最大的娱乐城内,隐藏着一些只向特定阶层开放的场所。当然不可能像是金百合表面上浮躁嘈杂、纸醉金迷的景象,这些位置隐蔽的包间装潢清雅秀致,面积自然也不小。
向侍者出示了一下蓝卡,对方毕恭毕敬地将他带到一扇红色雕花木门前。
从外边看丝毫不显山露水,推开门却是另一个天地。
相貌邪魅的男子大马金刀坐在真皮沙发上,周围簇拥着国籍不明的美女众,看起来实在如鱼得水。
被排除在美女丛外的几个男子则一脸惬意的样子,欣赏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戏码。
苏亦之进来的时候,美女们的眼睛“噌”的一亮,明显得观众们也不愿意了。
“这个态度也太明显了吧。”享尽齐人之福的男子兀自抱怨,“你们怎么这么花心啊,我这么一个专情大帅哥在这里随便你们上下其手,你们还对着别的男人流口水。”
操着不知名语言的美丽姑娘们嫣然一笑,苏亦之还没来得及伸手止住她们的来势汹汹,旁边一道恐怖的冰冷视线扫射过来,姑娘们只能悻悻止步于美男之前。
美貌的冰冷少年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苏亦之身边,朝着那群美女众露出龇牙的表情:“他是我的。”
苏亦之微笑着任他搂住自己的手臂,自诩为专情大帅哥的男子见状,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唷,吃醋啦。”
美少年——何雁秋一下子撇过脸,明显不买账的样子。
苏亦之拿起一杯红酒喝了几口,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垂下的眼睫形成一圈暧昧的暗影,高挺的鼻梁带着冷淡的漂亮弧度,稍微散乱下来的刘海遮住了那没有情绪的眼睛,徒然只露出那足以令任何雌性心跳加速的雄性美貌。
何雁秋双目放光,身体巴得更加紧密,一旁的美女们也开始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邪魅男子咋舌,挥手无趣道:“算了算了,你们出去吧,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一边用眼睛追踪着最后一个出去的MM丰满的臀部,他一边不满地道:“我说苏少,你能不能每次都别那么震撼出场,我知道你受欢迎,也得给我们留点活路啊。”
苏亦之默默地喝着东西,终于放下杯子,翘起嘴角:“梓渊启,被你家女王流放到西伯利亚,回来还这么嚣张?”
梓渊启呵呵一笑,松了松领口。他长着一双风流含情的眼睛,笑起来邪肆的感觉十足,不知多少深闺少女(少妇)在他这双多情而无情的眼睛下失身失心,堪称绛族上流社会内众多男人的眼中钉,是有名没节操的纨绔子弟。
拿起价值上百万的红酒直接往嘴里灌,他模糊地道:“这回我倒要回来看看,那个刚回来的小男孩有什么本事,家主位子大哥都捞不到,他凭什么一回梓家就哄得我家女王把继承权让给他。”
旁边何雁秋好奇地插嘴:“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少爷?”
“说起来,”梓渊启笑道:“也是你‘前’未婚妻。”
何雁秋不屑道:“名字和脸都不敢露的家伙,算了,和这种人有什么婚约可谈?”
他这话酸味十足,奚落的味道也很明显。众人习惯了他对苏亦之向来的占有欲,也就调侃了几句,没再多做文章。
一边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方若景却道:“呵呵,听说这个小少爷对你很着迷啊。怎么,被你狠狠甩了?那不就是破鞋了?”
方若景平时有些嘴欠,众人笑闹的时候多是他冷不丁来上一句经典插科打诨,所以一般不会跟他斤斤计较,笑过就算。
但是今天显然不是这样了。
苏亦之脸色没有变化,却把手里那杯酒“哗”的一下,全数淋在了方若景的头上。
也许是他毫无表情的样子实在太可怕,那双黑沉沉的瞳孔没有任何一丝人类应有的感情,在安静的氛围内,那张生得过于完美的脸看起来反而惊人的肃杀逼仄。
一时竟没有人敢说话,包括受害者,现在在方家呼风唤雨的方若景大少爷也竟然没有吱声。
苏亦之放下杯子,看起来很平静。
刚才那种风雨欲来的暗Se情绪似乎沉淀了下来,在场众人方才有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
漫不经心地挣开了何雁秋的手臂,苏亦之淡淡道:“我上洗手间过过烟瘾。”
何雁秋傻傻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雕花门扉之后,却见方若景慢半拍地在撂狠话:“臭小子……”
他作势欲起,何雁秋信以为真,忙一把拉住他,二人挣扎闹个不休。
梓渊启脸上一沉,尾随着走进包间内带着的洗手间。苏亦之叼着烟慢慢点燃,一抬眼望见他进来,也没说什么。
梓渊启抱着胸,靠在门口:“你是认真的?”
苏亦之径自吐出一口烟,没说话。
“你真的喜欢上我们家那个小少爷了?”
苏亦之淡淡地“唔”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道:“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我的感情。”
“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也算是‘任何人’中的一部分?”
苏亦之吸着烟,脸孔模糊在嫋嫋升起的烟雾中。
等不到答案的梓渊启苦笑起来,难得那双风流含情的眼睛不带任何勾引的味道:“苏亦之,你这种拒绝任何人进入你内心的怪癖还是改不了。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除了你二姐之外,你还在乎过谁?”
苏亦之沉默了一会,捏着烟头走向盥洗台:“我喜欢他。”
梓渊启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我喜欢他。”苏亦之不耐烦地皱起眉:“就是你家小少爷。还有,告诉方若景,就算我苏亦之现在必须和他联手,我也不会容忍他在提到他的时候说那些话,让他最好记住。”
梓渊启吹了一记口哨:“你真的爱那个小子?”
这个外表俊秀完美,看似温柔绅士,实则冷血暴躁的霸道家伙,居然真的爱上什么人了?
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酒渍,苏亦之望着镜子,目光和镜子里梓渊启的目光对上了。
梓渊启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那幽深冥黑的眼睛,有时候就像是会动的死物,当你看进去的时候,你只能望见一片冰冷的荒野和沙漠,完全湮没了人类的气息。
这样的人,真的有爱上别人的能力吗?
没有人比梓渊启更明白,在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苏亦之只是一个情感缺失的病人。儿时的经历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崩坏的契机,对于他这种天生异能的家伙来说,或许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情感机制的欠缺。
他甚至不爱自己,自私都做不到。
梓渊启徒劳地勾起嘴角,举了举杯子,现在他对那个新进门的幼弟更感兴趣了:“为那些不幸被骗爱上你的男男女女喝一杯,他们终于迎来了解放。”
门口猛地被一个人撞开,何雁秋莽莽撞撞地进来了,美少年的脸孔一片惨白的死色:“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梓渊启不愿再当电灯泡,耸肩出去了。
何雁秋没有看他,只死死盯着苏亦之索取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