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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妖猎手-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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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忽然间的顿悟,也许是等待了亿万年的久远,钟道临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怎样一种经验,明白了鹰眼下的滚滚红尘、俗世苍生,明白了他一直追求而不可得的一种感悟,一种自然之心,至静之道……

雄鹰,翔于九天,摆脱了世间桎梏,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无拘无束,自由翱翔于苍穹,从天空之上俯瞰,平天下,小万物,以游无穷。

雄鹰展翅高飞,锐利的双目俯视凡尘,苍茫大地之上,万类霜天竞自由,哪里有什么国界、民族、小利、大义……

鹰目之下,人与畜生何异?蒙古与宋何异?金银与土石何异?帝皇贵爵与贩夫走卒何异?魔族与黑巢,谁成谁败,又有何异?

自然为真,矫作乃伪,正因为有此自然天地之广阔,万物才得以自由生长而不悖,生存竞争并非只有你死我活,优胜劣汰之一途,大自然中的和谐之美,远胜于凶残的物竞天择。


钟道临明白了,第一次试着用雷鹰的双眼俯瞰大地,第一次试着用鹰的心灵体会所处的天地。钟道临本以为那会是一种抽离之心,脱离世俗的感觉。

结果,等到他的心灵真正融入到雷鹰的心灵中,才发觉自己错了,那不但不是一种抽离凡尘的感觉,反而是真正的融入,融入大自然,融入那个滋养万物的天地,孕育生命的海洋。


也只有这个时刻,钟道临才体味出作为一个人的悲哀,才真正体味出人性的凶残。

也只有这个时刻,钟道临才一下子明白了,在峨嵋万佛顶上,为何白蛇修炼成人之后,却反而自念罪孽深重,宁愿废掉五百年道行,也不愿以人身渡天劫……

“……以后跟着姐姐如何?食花饮露,翱翔天地之间,不在五行三界之内,岂不快活……”

“……小子姓钟名临,字天养,父母早亡,却也算是天养了……”

“……天如何……能够勘破六畜轮回,阴阳之道,五行相生相克之法……万物视若玩偶……天如何……妖何罪……”

“……人畜妖魔,花草禽兽莫不是世间生灵,都是天地阴阳灵气所生,自然都是相同……”

“……人类都是一样的口是心非……妄我以为你个小鬼与众不同……”

“……贯穿阴阳往复的浩瀚宇宙……谁能勘破自身的秘密,开启生命的印记……遨游天地万物之间……化身万亿,转瞬千里……”

“……你不恨姐姐了……”

“……没有姐姐的点化,小弟如今还身处三界之中,机缘天定……”

“……皇天在上,九华山玉女峰下小白蛇对苍天诸佛众仙起誓,从今之后再不枉杀一个生灵,殆有其真,砾硌可观,吾佛慈悲……”

钟道临的脑中,渐渐浮现出当年白蛇背朝东方,肃穆而跪的场景,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原来自认为明白了,等到真正明白后,才发觉自己与白蛇姐姐同样的可悲。

钟道临哭了,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同类,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感到作为一个人类的耻辱与伤悲,也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如此的悔恨,如此的无地自容。

他本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中的一员,超越无数物种的最高智慧所在,而今透过雷鹰的心灵,才真正的明白,自己与自己的同类,有多么的凶残,有多么的恶毒,是多么的可耻、可悲、可恨、可怜……


为了修炼剑法道术,他不止一次的拿飞禽走兽开练,为了获得征服的快感,他的同类们不止一次的围猎,对百兽放箭,他与同类都曾为了口舌之欲,轻易的把从不伤害人类的禽兽捕杀。


禽兽也不会这样做,除了获得生存的必需食物,即使凶猛的狮子,也不会伤害眼前走过的羚羊。禽兽更不会把人的脑袋挂在自己地盘的树上,再把人的皮剥下垫屁股,人类则会,哪怕仅仅是为了点缀生活。


为了降妖除魔、为了给正派助拳、为了九鼎、为了圣器碎片、为了威慑、为了让魔界动乱……他钟道临有过太多的杀戮。

为了天下、为了官位、为了护卫传统、为了宗教、为了名、为了利、为了政见、为了疆域、为了民族、为了资源,为了满足一个又一个贪婪的欲望……他的同类比野兽更加凶残的屠杀同类。


虎毒尚不食子,人类却有太多兄弟、姐妹、母女、父子间自相残杀的故事。

人难道连禽兽都不如?

不,人之所以自诩为万物之灵,都是因为人所拥有的智慧。

无论做出多么残忍、龌龊的事情,人都能找到适合“大义”的理由。

他与同类的理由中,总有那么多的“为了”,总能把沾满鲜血的双手,用一个又一个“为了”的理由,洗刷干净。

如果各式各样的“大义”只是为了掩饰人性中的凶残,如果各式各样的“理由”只是为了满足人类自身,而伤害到大自然除了人类外的所有物种,那么,人心便是扭曲的,就像古莱说的,“当一个人提出了损害他人利益,而自身得利的要求的时候,这个人的品行就一定有问题。”


那么,掩盖这种扭曲心灵的“大义”、“理由”不要也罢。

一坨屎,无论用黄金盒子装,还是用镶嵌宝石的盛器放,无论用梵文、汉字还是欧罗巴的文字去诠释,无论用什么华丽的词藻去赞美,屎仍旧是屎,就像人间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太阳月亮,并不会因人类的称呼不同,而变得不同。


一坨屎,不会因精美的包装而改变本质,扭曲的人性,难道用“大义”、“为了”一包装,本质就已改变?

钟道临的悲哀,不在于人性凶残的表面,他的悲哀,是发觉自己一直所受到的孜孜教诲,都是教他怎样把表面当成本质,怎样把华丽的外包装,当成里面装的那坨屎。


他从小就听说书的讲,金朝、蒙古是敌人,为了民族大义,要杀金人蒙人,并不会因为金朝人、蒙古人同样是人类,而心生慈悲。

他长大后听师父说,妖类与外道都是正派的敌人,并不因为妖类也是生灵,外道也只是宗派理念不同,而心生慈悲。

当他为了寻鼎去到欧罗巴大陆,天主教的门徒,并没有把伊斯兰教徒当作人,穆斯林也同样视天主教门徒为异教徒,对双方来说,彼此的言论教义都是歪理邪说,都是在蛊惑世人,双方互相残杀了千年,而且还会继续的杀下去。


为了捍卫彼此的教义,为了护卫各自宗教的净土,为了一个又一个的“为了”,各自宗教教义中的包容与博爱消失不见,代之的则是赤裸裸的杀戮。

无论怎样包装的一坨屎,当面对利益与威胁时,美好的装饰都会被迅速剥离,只会剩下赤裸裸的那坨屎。

钟道临悲哀就悲哀在,自己一直把大多数人所认同的东西,当做真理,这种所谓的真理从小便被周围人教诲、灌输,自己稍一反抗,便是违背“大义”、“道德”的败类。


这种令他压抑的窒息感,如果不是对比了五雷神鹰的心灵,绝对不会产生,就像是没有走出北疆前的草原骑士,一直穷困,穷便毫无所觉,谈不上忍受与否,毕竟那是一种习惯,世世代代如此,根本没有穷富的概念。


怕的是对比,世间无双叶相同,富与穷,美与丑,高与低,一个层次与另一个境界,只有比过才有相对,而不会有绝对,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更有一山高,只要一比,高下立判。


醉道人曾经对他说过:“人明白了,并不见得比不明白的时候好。”

钟道临如今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所付出的代价,便是明白后会失去的东西。

上苍给了人智慧,就不该再教会人贪婪,人有了欲望,世间便从此多事!

蓦的,一股熟悉的冰冷气息,忽然闯至钟道临的心灵。

钟道临睁开双目,眼前看到的是一群双目红肿、眼眶湿润的八阵军将官。

奇异的是,这些人对钟道临毫无敌意,而且无一例外的没有兵刃。

不知什么时候,钟道临已经站在了地上,身旁静静躺着的,是似乎睡着了的五雷神鹰。

以钟道临为圆心,周围躺翻了一群人,十几头跟五雷神鹰一样,仿佛睡熟了的牦马兽,人与兽无一例外的眼角挂满了泪痕,似乎在梦中而泣。

钟道临剧震,意识到眼前这些人与兽,是被自己无限延伸的心灵触角,从雷鹰心灵中体会而出的自然之心,无意间吸纳了进去,同样经历了方才得到的经验。

钟道临静静的看着扔在地上的刀枪矛戈,冲眼前的魔族将士点了点头,平静道:“走吧,尽快离开这里,找我的人就要来了。”

一众魔族将官闻声一起朝钟道临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从钟道临刚才的经验中,已经清楚地明白眼前之人的来意,那便是在五万北疆骑兵覆灭后,一举将此处的数万八阵军,全部屠杀干净,一个不留。

这些人清楚的明白眼前之人有这个实力,甚至做这件事对此人不过举手之劳。

于是,没有一个人说废话,简单的冲钟道临点了点头,便立即将陷入沉睡的同伴背起,焦急的拍打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牦马兽,想要尽快退走。

钟道临看着眼前这些人呼唤牦马兽的样子,内心涌动着一股暖流,很是欣慰,那是一种对同类般的爱护之情,这对于杀人如麻,刚经历过血腥杀戮的八阵军将官来讲,尤为难得。


钟道临施法唤醒了躺在地上的十几头牦马兽,随之双膝伏地,跪坐在当场,平静地等待着来人。

那股熟悉的冰冷感觉,越发强烈了。



第八章曲终缘散



空气中强烈的血腥气尚未散去,天空便迅速的黑了下来,湿气逐渐加重,不知从何处形成的乌云,似乎被无形的吸扯力拖拽而来,翻滚着快速聚积,越聚越厚。

不多时,遮盖了魔日光辉的云层,传来了牛吼般的隆隆震响,闷雷方起,惊雷暴雨乍至,道道青色闪电“哢嚓嚓”劈往下界,光雨飞溅,闪出一片刺目的强芒。

强芒过后,天空陡然一暗,大地之上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一个锦袍男子,黑发舞动,浑身隐隐电芒浮动,迎着漫天大雨,似慢实快,缩地成寸般的向钟道临走来,仿佛从风暴中走出的一尊魔神。

从几里外风暴的中心,到负手站立在钟道临的面前,地域跨动不可谓不大,但钟道临却生出来人一直站在眼前的奇异感觉,仿佛这个浑身散发着邪异气息的男子,自天地初启,亘古以来便从未移动过分毫。


锦袍男子身材俊伟雄壮,黑发披肩,面容古朴,鼻如悬胆,棱角分明的嘴角上,挂着一个妖邪般的浅浅笑容,一双微闭着的斜长凤目,不时迸射出诡异的幽光。

他冷漠且似是无意的瞥了半跪于地的钟道临一眼,便将目光收回,随之负手仰头望天,静静地用目光捕捉乌云散去时的缭绕运动轨迹。

男子一身锦袍油亮如新,褶皱全无,冒着狂风暴雨走来,却一尘不染,滴水不沾,钟道临看了眼男子背负于后的双手,修长十指白如羊脂,隐隐玉光浮动,长长的指甲晶莹剔透,比一双女人的手更加显得细腻柔滑。


这个妖魔般从风暴中走出的男子,由头至尾只是淡淡的看了钟道临一眼,便把目光投于天空中逐渐消散的乌云,仿佛根本不是为他而来。

钟道临同样是前后不发一言,看了看来人,便双目一闭,静静地打坐起来。

随着男子的出现,整个场上众人鸦雀无声,几个八阵军的将领,一等看清来人相貌便脸色巨变,刚要跪下,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想要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骇下赶紧挥臂示意部下离开。


这些将领行礼不果,也不敢再次强行跪拜,只得微微欠身,悻悻告退。

锦袍男子与钟道临,就这么一个负手望天,一个闭目打坐,同样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所觉,就在这相隔不过丈远的地方,默然以对。

乌云渐渐散去,弥漫全场的血腥气,也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空气中的湿气所混合,变成了一股淡淡的酸腐味。

紫日缓缓地落入远方的地平线,魔界最黯淡的第五个灰色太阳,此时才能脱离强烈紫光的影响,清晰的出现在中天。

其实,灰色太阳已经出现了半日,只是紫日光线太强,从下界不容易看到罢了。

等到九颗魔界太阳“红日”爬出地平线,原本血腥的沙场之上,除了钟道临与锦袍男子,便是被八阵军将领特意派兵,用战车运送归拢到远处下风口的一堆堆死尸。


那一个个堆积如山的尸堆,代表着北疆与八阵军两方,曾经活跃在魔界大地上的五六万鲜活面容,如今却没有一个能笑出口的。

所有的八阵军全部撤离一空,连北疆军的俘虏与伤兵,也一起带走,并没有发生常见的战后杀俘景象。

日起日落,天色忽明忽暗,转眼便是三天。

两人在三天内,几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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