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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湘妃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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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惭愧的神色,连说话时的态度都显得那么不自然了。
  “但是,我该怎么说呢?”巴山剑客心中,仍然是举棋不定的。
  他们四个人表面虽是在谈笑着,一丝也看不出不对的神色来,可是若有人知道他们之间
的关系竟复杂至斯,也会感觉到这种场面的尴尬,几乎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尤其是巴山剑客柳复明,他专程而来江南,就是为了除去此人,可是见了青萍剑的面,
他却不得不叙旧,谈天,这并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出乎本性的情感的流露,但这情况岂不是
太奇异了吗?
  终于,已山剑客立下了决定的意念,为着友情,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立下如此艰巨的决
心,也是第一次有了个奸诡的计划。
  他再望了河朔双剑一眼,看到了汪一鸣的手,正不安地在自己下颔上移动着,汪一鹏则
用左手拿着筷子,轻轻地敲着酱油碟子的边沿,但是有一个事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他们面
上的羞愧之色,已远不及方才青萍剑走入时的浓厚了。
  汪一鸣在桌子下面抬脚,悄悄踢了巴山剑客一下,嘴里却在和青萍剑宋令公扯不着边际
的话,但已可听出那是在敷衍着的了。
  巴山剑客再一次下了决心,不经意地站了起来,缓缓绕到河朔双剑的身后,两只手缩在
宽大的道袍袖里,却已力贯指尖了。
  河朔双剑不疑有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巴山剑客环顾四面的酒客,然后走近一无
所觉的汪氏昆仲,两只缩在道袍里的手,缓缓拍向汪氏昆仲两人毫未设防的背上。
  这时若是汪氏昆仲中有一个偶一回身,那么情况也许就会完全改变了。
  因为巴山剑客所立下的决心,并非是完全不可动摇的。
  青萍剑宋令公坐在汪一鹏的对面,这是一张并不太大的小圆桌子,两人坐在一起,那种
角度远不如坐八仙桌子大。
  是以巴山剑客此刻所站的地势,是汪氏昆仲不回身绝难看到的,而青萍剑一抬头,却正
好看他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站在河朔双剑的身后,他方自觉得有些奇怪。
  在手指将要触及汪氏昆仲身体的那一刻,巴山剑客突然加快了速度,骈指如风,左指点
在汪一呜的右肩井穴上,右指点向汪一鹏左肩真穴上,在他两人穴道被闭,将倒未倒的这一
刹那,巴山剑客倏地两肘下沉,以精妙的内家真力,稳住汪氏昆仲将要倒下的身躯,“砰”
地一声,汪一鹏左手的竹筷,落在桌上,他两人的头,也向前虚软地搭下。
  若非留意的人,是绝难发现这一招,青萍剑也是出乎意外,“噢”了一声,惊异地站了
起来,巴山剑客赶紧以目示意,口中说道:“令公兄,汪氏昆仲大约是病了。”他又以眼色
阻住青萍剑的发问,赶紧以目示意,口中说道:“我们先扶他两兄弟回去找个大夫再说。”
  青萍剑不禁更为怀疑,但他知道巴山剑客的这一个举动,绝不会无由而发的,勉强忍住
心里的疑窦,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和巴山剑客扶着汪氏昆仲,走了出去。
  其余的吃客,当然都以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们,但青萍剑宋令公在江陵府可称是妇孺皆知
的人物,是以也没有人怀疑到其他的事上面去。
  走出香积厨,是一条非常热闹的街道,巴山剑客扶着汪一鹏,慌张地左右回顾,在人从
中急速地朝出城的方向而去。
  青萍剑再忍不住心中的层层疑云,脱口问道:“柳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山剑客一摆手,道:“慢慢再说,先出城要紧。”青萍剑疑云更甚,往前又走了两
步,招手唤了一辆停留在酒楼门口的马车,将汪氏昆仲扶了进去。
  那车夫本也认得这位江南大侠,巴结地问道:“你家要到哪块去?”宋令公道:“水西
门外。”
  车夫满脸堆欢,一面回身关好车门,一面挥动着马鞭,道:“你家兴趣真好。”口中呼
哨一声,皮制的马鞭“吧哒”一响,马车缓缓出城而去。
  到了车厢里,巴山剑客面上的神色,才略为松驰一些,才叹了一口气,悄声向青萍剑
道:“我说宋兄,你也未免太大意了。”他缓了口气,又道:“从此处出城要多少时间?”
  青萍剑道:“很快,柳兄,这到底——”他方自要问及心中所疑之事,却又被巴山剑客
另一一句突兀的话打断了话头。
  “宋兄家里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没有?”巴山剑客突然问道。
  青萍剑又一楞,暗忖:“怎地他今日尽做些无头无尾的事,说些无头无尾的话?”转脸
一看,却见巴山剑客脸上的神色甚是慎重,遂道:“小弟家里大半是些近亲,也没有什么放
不下的事。”
  巴山剑客柳复明一松气,道:“这样还好——”青萍剑忍不住心里的疑团,再次扭转话
题,问道:“柳兄,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山剑客长叹了口气,遂将事情的始未,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除了辚辚的车声之外,巴山剑客和青萍剑宋令公没有说话,河畔丝
竹之声盈耳,青萍剑探首外望,秦淮河畔,月色甚美,将秦淮烟水倒映得直如仙境。
  “事已至此一一”青萍剑幽然叹道,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巴山剑客接口道:“事已至此,我看别无他法了,宋兄你我都已届花甲之龄,少年时的
意气,我看也该消磨殆尽了,又何苦再和他们去争一日之短长!”唏嘘感叹,英雄垂暮之
情,油然现于言表。
  青萍剑双掌猛一击膝,怒道:“我就偏不服老,我倒要看看,灵蛇毛臬那班人有多大道
行?”他哼了一声,接口道:“何况是在秣陵,柳兄,你且置身事外,小弟倒要和他周旋周
旋。”
  巴山剑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宋兄这又何苦,如此一来,武林中不免又要生出
多少事端了。”他推开车窗,月色从窗口照了进来,繁星满天,四野寂然,马车早已出了城
外了。
  两人心事重重,又沉默了许久,巴山剑客道:“我俩足迹虽已可说遍及海内了,只是塞
外却始终未曾去过,小弟早就有意去领略领略那大漠风光,宋兄,你是否有兴陪小弟一行
呢?”
  青萍剑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远远突然传来一声夜鸟的哀鸣,有风吹过,吹得巴山剑
客颊下的须髯,微微飘动。
  就着月色一看,巴山剑客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我们全老了!”青萍剑暗叹着,一腔雄心壮志,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他不该参与熊耳山那一次事。
  “唉!事过境迁,还想它作什么?”他黯然自语道。
  巴山剑客亦在沉思,闻言抬头间道:“宋兄在说什么?”
  青萍剑一笑,展颜道:“我在说日后你我老兄弟畅游大漠风光,该是何等有趣。”
  巴山剑客了解地一笑,突然道:“这姓汪的两个小子怎么办?,,青萍剑一皱眉,道:
“推他下车就完了,反正再过几个时辰,他们穴道一解,难道自己还走不回去吗?”
  柳复明笑道:“对!”随手就推开车门,轻轻一推,“噗,噗,”两声,河朔双剑竟真
地被推在车外了。
  赶车的车夫听到有声音,回过头大声问道:“宋爷,什么事?”
  青萍剑笑答:“没事。赶车的车夫噢了一声,又问道:“你们两位现在要到哪块去?”
  青萍剑略一沉吟,道:“你将车往前面赶好了,到天亮时,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车夫慌忙称是。
  巴山剑客忽然自怀中取出尺许大一个包袱,包袱上隐隐还看得出一些已经发暗的血迹,
道:“这仇独的残骨,小弟也不想再带在身上了。”随说着话,随手一抛,将那包袱抛在车
外。
  青萍剑一皱眉,低声道:“你又何苦将人家的尸骨抛在这荒地里呢?”
  他又叹气道:“但愿仇独没有后人,不然这血海深仇,怎么报得清呢?”想到自己所携
走的仇独残骸,此刻仍堆在家中旧物间里,心里又不觉一阵歉然。
  “宋兄,那‘十年之后,以血还血’八字,到底是否兄所写的?”
  巴山剑客问道,青萍剑宋令公微一摇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心里仿佛在思索着一个难
解的问题。
  车辚马嘶,车行突急,晃眼便消失在黑暗里。
 标题 
古龙《湘妃剑》
第三章
   秋日晃眼即去,严寒的冬天已随着枫叶的飘落,白昼的骤短而来了。
   日子变得寂寞而萧索,孤独而美丽的毛冰,在这种日子里,心情是落寞而悲哀 的。
   窗外雪花纷飞,她打开窗子,让雪花飘进来,虽然那是如此寒冷,但是她却愿 意让
自己的身体受着折磨,因为唯有她身体上受着折磨的时候,她内心的痛芳,才 会稍为减少
一些。
   一个颀长的少归推开了她那间精致的闺房的门,走厂进来,手里抱着一个仍在 襁褓
中的婴儿,朝她微笑着说:“冰妹,这些日子来你还好吗?”抬头一望窗外的 雪花,幽幽
他说道:“你大哥不知怎么搞的,都快过年了,他还下回来。”
   毛冰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那少妇在房中踱了两步,说道:“好冷呀!”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了些,一 面
说:“冰妹,你好生将息着,千万别胡思乱想,什么事等你肚里的孩子出来时再 说,知道
了吗?”
   毛冰点了点头,“知道了,大嫂,谢谢你。”那少妇一笑,走了出去,怀中的 婴儿
突然哭了起来,她轻轻用手拍着,满面俱是慈母的温馨,软语道:“孩子,别 哭,你爸爸
就快回来了。”又回头朝毛冰一笑,走出房去。
   毛冰娇慵地站了起来,走过去带上房门,侧面望了望左面的紫铜菱花大镜,镜 中人
影不是比以前憔悴多了吗?
   她转了一个身,苦笑着,望着自己近日来已渐形臃肿的腰肢,长叹了一声,暗 忖:
“怎么这样快,看样子孩子真要出来了呢。”
   她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可是孩子的爸爸呢?”她张开口,雪白的牙齿紧咬着 嘴
唇:“孩子的爸爸可永远也回不来了!”仇独清癯而英俊的面容,落寞而潇洒的 身影,蓦
地在她心中升起。
   近日武林中,似乎起了很大的波浪,毛冰虽然已不再在江湖中走动,但是武林 中的
种种消息,都有她大哥浙东大豪灵蛇毛臬的弟子门人来此叙说着,因此,她也 知道得非常
清楚。
   仇先生死了,巴山剑客柳复明和青萍剑宋令公突然在武林中消声灭迹,灵蛇毛 臬率
领着七剑三鞭另外七人,很干了几件震动武林的大事,在江南,凡是与青萍剑 宋令公有关
的镖局,把式场,甚至任何一个和青萍剑沾着些亲故的武林人物,全部 被他铲除了,于是
灵蛇毛臬,成了近日中原武林的魁首。
   他的弟子们还兴奋地告诉毛冰:“大爷现在可真的了不起了,听说大爷还要开 宗立
派,自上门户,和中原武林的几个大宗派一较短长呢!”
   对于这一切,毛冰只是淡淡地听着,非但没有一丝兴奋,而且还感到羞辱,惭 愧,
和痛苦。
   她恨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她恨她的哥哥的无耻,但是这些话,她只能深 深地
埋藏在心底,因为最令她痛恨的,却是她自己呀1于是对于仇独的怀念和她自 己的自责,
成了她心中最大的负担,啮噬着她的心,终于,她不再能忍受了,她不 愿再在这个令她痛
恨的家庭中生活下去,她也不再愿意见到她的哥哥——灵蛇毛臬 。
   就在那个风雪之夜,毛冰连夜奔出故宅,月黑无影,风雪漫天,在泥泞而积雪 的路
上,她鞭策着坐骑,心中茫然一片,不知何去何从。
   寒冬的杭州,市面远不及春日的繁华了,她缓缓骑着马。出城东去,孤身而美 貌的
少女,引得行人当然注目,有的还指着她评头论足起来,寒风吹过,她风氅掀 起一角,有
人窃窃私语:“嘿!这娘儿们肚子怎么这么大,难道是偷人养汉,—— ”说到一半,头上
被人拍地打了一下,一个小地痞在他身旁直眉瞪眼他说道:“小 子,你他妈的乱说些什
么,你知道这位姑娘是谁?”他哼了一声接着说,“她就是 毛大太爷的亲妹子,你忖量忖
量,再说老子就剥了你的皮!”
   被打的人方自怒火满面,一听到毛大太爷的名子,吓得一声不响,赶紧回头就 走
了。
   毛冰芳心紊乱,什么话都没有听到,马的颤动,使她有要呕吐的感觉,她裹紧 了身
上的风氅,望着东面的云霞,出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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