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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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在哪里工作?
答:在美雅洗浴中心当服务员。
问:在美雅做过这种事么?
答:美雅特别正统,老板根本不允许,所以我才在外面做,才会被你们抓住。
问:这是在公安局,我们希望你能实事求是,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答:是。
问:把今天的事情讲一讲吧。
答:是。今天吃过晚饭后我和妹妹在银海时装城闲逛,我看中了一套五百多块钱的裙子,可是没有钱买,正好碰上这个男人。我看他似乎很有钱,也挺色的,就想做一单生意,把裙子买下来。他开始出的价很低,后来我把妹妹也抬了出来,他才答应给五百。正做着,你们就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给我们钱呢。
问:你妹妹以前做过种事情么?
答:没有。
问:你为一套裙子就把你妹妹拉下水了?
答:为了她我辍了学,她上学时的学费都是我交的,我为她做了那么多,现在让她为我做一点儿事又有什么不行的?
问:她就那么听你的?
答:她一向都是个没主意的人。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问: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违法行为,你知道么?
答:我知道了。我一定接受教训,再也不敢了。
问:以上说的都是事实么?
答:是事实。说假话得负法律责任,我不敢撒谎。
问: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答:没有了。
问:那你看看笔录,看看有什么出入没有。如果没有,就在下面签个字。
答:好。
第二十一章
冷红和冷紫被关在了看守所的六号囚室。这是一个过渡号,这个囚室的人呆的时间都不长。号子里共有十二个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十二个人刚好组成一个“手工流水线”,为药厂加工注射品纸盒。一天要加工一千五百个。任务很重,有时候手脚不停也得干到晚上八九点钟。每当干完活儿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冷紫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象散了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可是,那一瞬间她又觉得舒服极了,比在洗浴中心的单间泡澡还要舒服。她忽然明白,这种劳动的目的恐怕不仅是让犯人创造社会价值,更主要的意义也许还是为了惩罚,让体力上的紧张消耗造成精神上的盲目分散。使你不想再想什么,也没有办法再想什么。她觉得自己简直就象一个寄宿学校的学生。深夜,女囚们轻微的鼾声营造出一种酷肖女生宿舍的氛围。而白天,她们默默做活的神态又象极了学生们做作业的情景。
这是少有的单纯时刻,也是珍贵的单纯时刻。冷紫真的喜欢这样的惩罚。这样的惩罚真适合自己。她甚至觉得十五天时间太短了。——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能够从自虐中找到快乐。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这种心态不也是一种自虐的快乐么?
咱们在这儿住几天了?她问冷红。
受不了么?冷红道:我原想着方捷会尽快把我们弄出去,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冷红说:你是不是觉得熬不住了?这儿条件是太差了,好在最多呆十五天。已经五天了。再忍忍就能出去了。
不,挺好的。冷紫说。
冷红笑了笑,没有说话。冷紫知道她不相信自己的话,也体验不到她现在的心情,——也许,就象她无法体验冷红点钞票时的愉快一样。她忽然觉得,一个人无论主观上多么想去理解别人,她所抵达的理解程度也只能是她所期望的一部分。这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在实际的生活中,一个人常常连自己对自己的理解也只能是一部分。
一天,下了雨,看守说,制作纸盒的原料短缺,暂时还运不来,犯人们可以休息一天。大家立时兴奋起来,冷红都低低地唱起了歌。她唱的是《快乐老家》: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再害怕,
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她近在心里,却远在天涯
……
听着听着,冷紫的泪水流下来。
怎么了?冷红停下来。
你真的那么高兴么?
我为什么不高兴?冷红说:当人活得一步不如一步的时候,是很难高兴。要想高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心气儿千万别那么高。就象在里面的这些人。谁想进来呀?可一进来就由不得自己了。这时候就想着千万别挨打受气,赶快放出来。眼看着一天两天放不出来就想着多吃顿饱饭少干点儿活。最好放那么一两天假。今天果然就放假了,我为什么不高兴?我当然要高兴。冷红叹了口气:你要是老拿这儿的生活跟外边比,自然就没办法高兴。
冷紫想解释说她并不是拿这儿的生活跟外边的比,而是拿以前的生活和现在的比,可是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冷红的话也有她的道理。她想。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她和冷红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刚开始冷红是为了她和妈妈去外面挣钱,挣的是苦力钱,后来开始挣轻松些的小钱,再后来有些被别人勉强着挣轻松的大钱,直到现在,她引导着冷紫想方设法积极主动地去挣轻松的大钱。在这个过程中,她们让金钱的身躯象吹气球一样庞大起来,同时又让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点点地萎缩下去。
她们一步步地让自己的精神走向了苟且。
苟且。她被自己用的这个词震撼了一下。这是一个委琐的词,可这又是怎样一个真实的词 啊。真实得似乎可以在周围每个人身上看到它的影子。因为苟且,你不得不迁就爱大开音响的邻居。因为苟且,你不得不忍受擅长在人背后打小报告的同事。因为苟且,你不得不恭维喜欢把脚丫子翘到你桌上的小 科长。因为苟且,你不得不敷衍能帮你订上紧俏火车票的所谓朋友。因为苟且,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可以在一间昏暗的办公室了熬成一个象鹅卵石一样的老职员。因为苟且,一个宏图大略的政客可以终生不露自己的锋芒并且称之为韬光养晦。因为苟且,无数同床异梦的夫妻可以相互配合把戏演至白头到老。——因为苟且,她和冷红来到了这间囚室,并且为偶尔一遇的休息日而喜形于色。
她所认识的人几乎都是那么熟练地运用着苟且,同时也习惯着苟且,苟且几乎成了他们最重要的生活经验之一。不过,如果苟且的对象不同的话,受到的待遇似乎也不尽相同。房子苟且时,有人同情;吃饭苟且时,有人笑话;穿戴苟且时,有人斜视;地位苟且时,有人欺侮。但是,精神苟且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沉默。如果有人出来指责这种苟且,他们一定会振振有词:不苟且行么?你能让你的个性自由发挥么?你能爱理不谁就不理谁么?你能成为这芸芸众生的一个异类么?你能离开这个苟且的人群去孤立地存在么?
你不能。
那么你只有让它苟且。就只有保持甚至赞同着这种苟且。而内在的苟且越来越趋于一体化的时候,人与人最大的分别就只得去依靠外在的不同。于是,外在的苟且也越来越让人侧目。要想去改变这种外在的苟且就只有去挣钱。而为了挣钱就得让内在更苟且。于是,在这种循环中,外在越来越膨胀,越来越显赫,而内在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薄,直至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一点一点,和人的外在分离。
可怕么?
不。因为这种东西本来就看不到。失去看不到的东西就不可怕。人们害怕失去的只是看得到的东西,象衣服,象容貌,甚至是几根头发,——或者还有她的贞操,那代表女子冰清玉洁的一层薄膜。
自己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冷紫问自己。在自己对自己的沉默中,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寒冷。
一个人没必要老是对自己耿耿于怀,更没必要对别人诚惶诚恐。冷红注意到了冷紫的神情,说:这是最重要的。即使是面对别人的口舌也要学会对自己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爱怎样就怎样,没人能怎么我们。
没人能怎么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么?
当然。冷红说。
她是你妹妹么?同号子的一个女人问。冷红听别人叫她阿田。她长着一个尖尖的下巴,消瘦而妩媚。
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知道你比她老道。阿田笑道:她是刚入道么?
也不短了。冷红笑道:可就是一根筋,时不时还得让我做做思想工作。
有什么想不开的呀,小妹妹,没听说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干了也就干了,快乐是过一天,不快乐也是过一天,干嘛不让自己的肝气顺一点儿?
冷紫沉默着。
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头不好熬?没什么,常走夜路哪能不见鬼?说不好听话,你这还是进来的少,多进来几次环境就熟悉了。阿田说:其实进来这里也没什么坏处,只当给身体放放假,另外给那些警儿子们捐几个吃饭钱。他们那俩工资也挺可怜的,是不是?
女孩子们轰地笑了。
你姐刚才说得挺好的,人是为自己活的,别管别人怎么看。象咱们,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玩的好,要怕将来没着落,多存些钱来养老。还有什么可愁的?别人的话,顺耳了就多听两句,不顺耳就当他们把嘴当肛门在放屁,千万别往心里去,不是有一句名言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冷紫不由得笑起来,这真滑稽。名言也象妓女。她想。谁都可以引用名言去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壮胆。自己的路?什么是自己的路?它可以是信心,也可以是借口。
这就对了。阿田得意地说: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你在什么地方混?冷红问她。
蓝天旅行社。
是导游么?
是。
导游怎么还做这个?
你应当问:怎么做了这个还当导游?做这个比当导游挣钱多了。阿田笑道:我这两份工作可以互相帮助。做这个会有人雇我去当导游,当导游会有人和我做这个。什么钱都不耽误。我在未来花园已经买下房子了。
那倒是。没钱谁出来旅游啊。你这个客户群还选得挺好的。冷红说。
我也觉得自己的这种做法不错,获得了最大的利润空间。阿雅说:做什么都是大城市好啊,机会多,钱也多,还没人认识你,自由自在。有一次,我回老家,老家一个姊妹去跟我打听这边的行情,我告诉了她,她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她告诉我,在那儿,她十块钱都做。我把她带了过来,她很快就鸟枪换炮了。她对我说:我总算明白了。就是当个苍蝇也应该到星苑来啊。这儿连臭肉都多!
号子里又荡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你是怎么入行的?冷红问。她觉得阿田说话很有意思。
挺简单的。我十八岁从旅游学校毕业,就分到了蓝天旅行社。三个月后,我带了广东的一个老年旅游团去北京两日游,安排在长城住一晚。到了晚上,开旅游车的司机对我说,山脚下有一个果园,园主就是他的熟人,他想拉一车上来批给这里的小贩,可以赚一笔小钱。他说两头都说好了,就是跑一趟,来回最多两个小时,公家的汽油不用白不用。我听了挺动心的,想着到手的钱不是不挣白不挣么?就跟他下山了。走到半路上,前面拐弯的地方来了一辆大卡车,那车开得太靠左,我们的车一避,一个轮子滑到了坡边,还没等反应过来,我们的车就滚到了下面的梯田里,我当时就吓晕了过去。醒过来以后,他正抱着我呢。他说,幸亏我们都系了安全带,坡也不高。要不然我们准完。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还活着。真好啊。
他下去检查了一下车,车除了反光境和灯罩破了,也没什么大毛病。他到路上拦车求救,可没一辆车停。我们只好坐在车上等到天亮。他开始向我道歉,又安慰我。后来就想占我的便宜。我推他的时候,他说:咱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这么认真干嘛。我一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刚才真死了,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还不定被说得多烂哪。其实我连真正的女人都没做过,多冤啊。人就是那么回事,不能时时刻刻都那么认真。这么想着,就糊里糊涂地做了。后来他给了我一笔钱,我就要了。反正我跟他没什么感情,再不要他的钱,不是太亏了么?再后来带团出去,要是有人想要,只要价格合理,我就和他们做。阿田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那晚的事,觉得就象梦一样。好象经历那场该死的车祸就是为了让我变成这样一个人。
变成这样一个人,你后悔么?冷紫问。
不后悔。阿田说:人就这一辈子,后悔有什么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