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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月冷长平-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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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桥边只剩下了桑婆婆与两匹马。

王丹见人走净了,按捺不住,从林子中跑了出来,叫道:“我就是王丹,你是什么人?是霜晨叫你来的么?”

“霜晨?”桑婆婆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之余,厉声骂道,“混账,这个名字是你能叫得么?”

“她的名字,我如何不能叫?你竟然对我无礼,我……”王丹生平未遇有人对他如此无理,亦是勃然大怒。

☆、11 欲寄无限意

赵括心里却很清楚,月夕曾同他提过,霜晨是宣太后的名字,这桑婆婆和宣太后关系匪浅,此刻听到有人直呼宣太后的小名,自然动怒。他忙拱手为礼:“婆婆,姑娘曾以此名相告,我大哥便以此名相称,失礼之处,还望婆婆务要见怪。”

桑婆婆深深地盯了赵括一眼,冷笑了片刻,高声道:“我们姑娘有急事,无法前来。以这两匹马相赠,你们两个早些滚回赵国去罢。”

王丹一听到月夕无法前来,心中一急,便像是对着自家的奴仆一般,指着桑婆婆斥问道:“霜晨出了什么事?她为何不能来?”

桑婆婆跟随宣太后多年,见人从不称奴婢,宣华宫上下,甚至于月夕与秦王,见了她都是持礼甚恭,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指着她的脸说话。她不怒反笑,嘴角一抽,转过身不予理睬。

王丹见她不理不睬,又叫道:“霜晨答应我,要回来见我,怎么又失约了?”他气恼非常,手指几乎要戳到桑婆婆的脸上。

莫说桑婆婆从未曾被人这样无理对待过,只要是知礼的权贵之家,也极少有这样对待一位老者。可这王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丝毫不对,似乎他心中除了自己之外,再不会替别人设想半分。

桑婆婆左手微微抬起,袖子一扬,卷起一阵劲风,袖子便朝王丹腰上拍来。王丹浑然不察,只是一味责问桑婆婆。赵括在一旁看得分明,一侧身将王丹往后拉退了半步,右手袖子一展迎上,两片袖子碰到了一起,竟然发出了“啪”的一声。

桑婆婆本也只想教训一下王丹。一招未得手,便袖手在后,转头望着灞桥边的垂柳。又道:“姑娘还有一句话要老身转告……”

“快说……”王丹手一挥,大声喝道。

桑婆婆缓缓道:“姑娘说。昔日在梨花树下,两人相亲,何等欢愉。自己心魔作祟,以致不告而别,如今悔之晚矣。昨夜匆匆一会,话短情长,今日未能再见,实在情非得以。淇水浩浩。渭水汤汤,终是汇流入海。君既有心,来日再谋重聚罢。”

赵括心头一酸,黯然垂下了头。

王丹却立刻想到那夜在红泥小栈门口,待他一个时辰后赶到,月夕却早已不知所踪。他忍耐不住,叫道:“我要见霜晨,我有话要同她说,她在那里?”

可桑婆婆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傲然道:“老身告辞。”她将两匹马的缰绳一松。也不行礼,回身上了灞桥,朝北而去。

赵括微微一叹。长揖为礼送别桑婆婆。

待他直起身,见到桑婆婆缓缓慢行,将到了桥的另一边。可不知怎的,她脚下一个踉跄,脚在桥缝里绊了一下,靠在了栏杆上,半晌也动弹不得。

年纪大了,功夫再好,也有走神的时候。

赵括心中恻然。对王丹道:“大哥,我去送送这位婆婆。”王丹心中正自气恼。远远望了一眼桑婆婆,只是挺立着。微微颔首:“去罢。”

赵括连忙快步赶上,伸手去扶桑婆婆:“婆婆,可无大碍么?”

桑婆婆却左手倏然探出,一下扣住了赵括的右手腕,冷笑着抬头看她。再看她的脚,行动如常,原来她方才只是故作跌倒,刻意来骗赵括。

她冷冷道:“倒还有些善心。”

赵括并不慌张,反而微笑道:“婆婆有话同在下说?”

“你不怕我捉你回去见秦王么?”

“婆婆要捉我,何必这样麻烦?”赵括笑道,“何况在下本就蒙婆婆饶过一命,就算还给婆婆亦是无妨。只是请婆婆放过我大哥,还有月儿……”

“你这朋友来头不小,我捉了你却放了他,可真是吃了大亏。”桑婆婆话里有话,“不过你放心,这些大人物,秦王和应侯在乎,老身却一点也不在乎。”

“多谢婆婆。”赵括因着月夕,对这孤冷的桑婆婆亦是有些敬畏,此刻听她话里的意思,竟似已经晓得了王丹的身份。他感激道:“婆婆疼爱月儿,便对在下爱屋及乌……”

“你不必说这样好听的话来哄我……”桑婆婆冷声打断他,“你们这些男人都没有好东西,你大概也就是这样甜言蜜语哄骗了月儿罢。”她松开了扣住赵括的左手,左手一撑,扶着赵括起了身。

她功夫高深,赵括却只将她当作一名普通老妪一般,扶着她慢慢朝前走。

桑婆婆双眼紧紧地盯着赵括,轻笑道:“算得上处变不惊。马服君有这样的儿子,倒也是后继后人,强过你那朋友许多,他……是连他祖父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

赵括淡淡一哂:“月儿将我的身份告诉婆婆了?”

桑婆婆嘿嘿一笑,又道:“你别瞧那丫头平日里一副风流婉转的样子。可男女之事上,她却是什么都不懂的……所以一见到你这样的老狐狸,便迷迷糊糊地不知所以了。”

她确实什么都不晓得,她虽娇媚却天真,全然不晓得他亲她时心中还想要做什么,也不晓得一个小娃娃是怎么跑到人的肚子里去的。

可这些事情,他晓得再多,又能如何?每次她抱他咬他的时候,他自己不也是一样糊涂了么?

赵括微叹了口气:“婆婆,月儿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桑婆婆哼了一声,没有答他,却喃声道:“昨日在宫里,你们两人你侬我侬说了一大通,现在她又让我转告你什么悔之晚矣,瞧起来她是很迷恋你。”

赵括和声道:“月儿定是遇上事情,无法亲自来见我,万不得已只好托婆婆赠马相送。她又怕婆婆不肯放过我,旧话一说再说,又叫婆婆转告,无非是盼婆婆瞧在她对我的心意上,放我离开。她是关心则乱,无奈之举,还盼婆婆莫要介意。”

桑婆婆听他款款道来,为月夕开释,忽地冷笑道:“你倒是很清楚她的脾气。”

赵括笑了笑,微喟道:“我不过是以己之心度她而已。若我与她两人身份调换,大概我也会这样做。”

桑婆婆又深深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很好,很好。最好你让我能看到,你是会怎么对她的。”她轻哼一声,又道:“月儿一出生,她的爹娘就全都死了,她……”她的语声突然一顿,赵括抬眼望去,只见桑婆婆目光之中,瞬息之间已换了数种变化,此刻目中竟满含着一种悔恨难言的神色,赵括心中觉得奇怪:“她和月儿的爹娘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

桑婆婆长叹一声,又道:“她被抱到太后跟前的时候,太后瞧见她脚上的印记,便欢喜得不得了,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叫月夕。你说这个名字可好听么?”

赵括有些愕然,他同月夕都晓得,宣太后是以自己早夭的私生女儿之名为月夕命名,此刻听到桑婆婆的话,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仍是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听。”

桑婆婆丑陋而又严峻的脸上,终于微笑了一下:“这些年来,月儿一直跟着太后,八岁时太后才送她去了云蒙山。你瞧她总是一副骄纵的样子,可其实她自小便十分懂事,她也晓得自己是寄人篱下,她面上任性,可做事却极有分寸。唉……她从前日日都笑着,亦不畏惧任何人。可我倒觉得,昨夜她在你面前,那样羞红了脸的样子,更像个普通姑娘家。”

一个普通的姑娘家,应该是在父母膝下,日日撒娇着长大。月夕若是父母未亡,说不定也会似那些普通姑娘一般,来这渭水河畔浣纱洗絮,见识这两岸的花红柳绿、河清草长。

若是那样,她一定也与这渭水边每一个年轻的姑娘一样,会给自己擦上淡淡的胭脂,下雨天的时候,她会倚着窗沿看屋檐滴水,想着昨日她在梨花树下遇见的那个男子。然后偷偷地告诉父母,叫他们设法将自己许婚嫁人,生儿育女。

或许此刻,她亦为人之母了。

可似乎冥冥中,一切都已经注定,从她父母被人杀死那刻起,她的命运便已天翻地覆。所以她说鱼相望江湖,人相望道术;所以她说身不由己;是因为她早晓得自己,将来的许多事情,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可她在赵括面前,却比其他的姑娘家来得更任性,脾气来的更大,她会板起脸,会转身就走,她仍会哭,会羞红了脸,仍是有那小女子心中的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

她唯独在他面前,会有那么许多的小女儿之态。

赵括微微笑着,暗忖道:“她发起脾气的样子,确实更像个姑娘家……”一时之间,他心中思潮数转,想到她几次气急了便走的样子,不觉又想得痴了。

桑婆婆目光转处,见到他沉思的样子,突然变得森冷如剑,在赵括面前一扫,冷冷道:“你心里在想着什么?”她话音一下子也似冰一样寒冷,赵括陡然一惊,桑婆婆又道:“你在想是谁杀了她爹娘……”

赵括心中又一愕,暗忖道:“她为何觉得我在想这件事情?”

☆、12 凭风送相思

桑婆婆目光凛然,在赵括面上凝注半晌,忽然又微微颔首笑道:“你确然还不错,竟然有些像……他,亦难怪月儿中意了你……”语声之中,竟是颇为中意赵括,似以月夕的眼光自得,又似乎微带惆怅。

赵括目光一抬,只见她眼光之中的肃杀冷削之意,此刻已全然消失,只像是个慈祥的老妇人,在温柔的望着自己。他怔了一怔,低声道:“他,可是魏国的信陵君么?”

“信陵君?老身听太后提过,可从未曾见过。”桑婆婆不屑道。

赵括立刻暗叫了一声糊涂,桑婆婆该是从未见过信陵君,那她口中所说的“他”,又会是谁?突然间,他心头不由自主地,竟觉得桑婆婆话中的他,应该是月夕的师父,宣太后书帛中提到的师兄越御风。

越御风乃是越人。越人居于东南山水之间,身材面貌多偏瘦长清秀;而赵括是赵人,虽然长相俊逸,可总有一股北方人的昂藏之气。若说越御风与赵括相似,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可赵括却仍是觉得,桑婆婆话里的那人,应该就是越御风。

许是她推屋乌之爱,以至于觉得月夕心中之人,总不能逊于越御风。

桑婆婆又道:“我瞧她的脾气,为了你,是定然不会嫁给那个范泽了。可你……你就这样叫她蹉跎了一生么?”

她又在俯首深思,且目光黯淡。赵括只觉得这桑婆婆的脾气果然真的十分古怪,在宣华宫时声势汹汹、目眦尽裂,此刻却又温情脉脉,处处都在为月夕打算着想。

可这将来之事,赵括确实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沉吟了半晌,轻声说道:“造次颠沛。两心昭昭。烦请婆婆转告她,我从前答应过她的事情,到如今仍是一样。”

桑婆婆微微一笑。也不追问他到底答应了月夕什么,只是淡淡道:“你要说的话。自己设法同她说去。老身可没兴趣做这个中人。”

她再不向前走了,只是兀自立着,目光低垂,凝注在她自己的红裳的裙摆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而且看来还不知要想多久的样子。

赵括微微踌躇,不知是走是留,只听到桥的那边。王丹叫道:“二弟……”他声音不耐,又有些烦躁,许是因为月夕再一次失约,令他满心焦躁不郁。

桑婆婆从赵括手中抽回了胳膊,淡声道:“人隔两地,难以相从;而月照中天,千里可共。早晚,会相见的……”

她抬头一看,桥边一株柳树柳丝细长,半数落到了桥上。桑婆婆伸出手。折下一枝柳枝,淡笑道:“她既无法来送你,我便代她折柳相送罢。”

赵括黯然点了点头。接过了柳枝。

他在赵国,便听说秦国人称灞桥为伤离之地。若有人离开咸阳,亲友们都会在灞桥送别;他也曾听说渭水河边的人,因为“柳”“留”同音,所以最喜欢折柳寄情相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柳丝绵长,风吹而成缠绵难舍;送别多了,这柳条可会被一一折尽?早知离别伤怀若此。清风定然也不愿催发这柳条儿发青,也不忍看到人间有这样折柳送别的场面。

这世上有几人。是喜欢离别的。

更别论那尚在深深爱着的一双人儿。

赵括手持柳枝,又朝着桑婆婆长揖为礼。他缓缓地迈过灞桥。忽然听到西北方向数里之外,似有一名女子的歌声响起,随着五月夏风而来,若隐若现,又逐渐朝北而去。

那歌中来来回回只有四句:“花若雪兮晨染霜,忧思君兮不敢忘;晔如华兮温如莹,沐兰泽兮含若芳……”

他听到这熟悉的女子歌声,顿时呆住了。王丹朝他走来,哼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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