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长平-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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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姬忙回到榻前,轻轻叫着赵括,可她无论怎么叫,赵括都是没有反应。月夕再连点赵括身上几处穴道。赵括竟一点反应也没有,更别说要叫他张口。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轻,几近于无。而月夕此刻便是耗尽全身之血。也无法灌入他的口中亦无法救他。月夕顿时心灰意冷,只怔怔地望着赵括几乎铁青的脸,从前种种一幕幕便在眼前掠过。
赵括与她,在太行山道上共乘一骑,一路欢歌笑语;野店里他为她煮面,她伏在他身上听他的心跳;云梦村中她为他喜极而泣,驻马桥上他牵着她的手,上党郡里他为她吹着叶子,他随她上了霍太山。为了她进了山谷,山谷中他抱她亲她吻她……
往事如潮。纷纷涌来,叫月夕心痛到几乎窒息。只觉得自己所做得一切,惧怕的一切,极是愚蠢,甚是无稽。
从前那欢乐种种,便是耗尽一生一世呆在一起都嫌不够。可为何自己竟要一意孤行,为那未来未知之事,离开他欺骗他,叫他落泪伤心,以至于今日两人真要天人相隔。
她缓缓垂下眼,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怨非怨,忽地跪到了榻边,伸手抚着赵括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低声在他耳边道:“老狐狸,你不肯理我了么?”
赵括纹丝未动,肌肤几乎冰冷,怎可能回答她的话。
月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晓得自己骗了你,你心中定然要恨上我了。可你不是说,我便是骗了你,你也欢喜的很么?”她在对着赵括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卉姬听到了,更是抽泣的不能自已,伏在了榻上。
“我答应了你,瞧过爷爷后,便来邯郸瞧你。你瞧,我这次可再没骗你,你还不肯理我么?你再不睬我,我便要走了,再也不要见你了。”
赵括,你还不来哄着我么?
从前她任性走了,赵括定然是要追上她,好言好语地来劝她的。就算是平原君信陵君都在,他都会先顾着她。可此刻,他却仍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甚至连呼吸都已经没了。
月夕心口紧紧地揪起,眼眶酸酸的,忍不住,一滴泪水便滴在了赵括的脸颊上。她嘴角边露出凄然的苦笑,轻轻的道:“你可晓得我有多想你么?我骗了你,你可晓得我有多后悔么?”
她有多后悔,赵括可晓得么?
人生短短,何苦要畏惧这诸多没来由的烦恼,舍弃那相知之人?若晓得早晚要天人相隔,便本该在一起多一日,只求那欢愉多一日。
泪水一滴滴从月夕眼中落了下来,恰落在了赵括的眼角,便好似是从他紧闭的眼中滑出一般。月夕喃喃道:“你不肯睬我,我便去见你。我缠住你,烦住你,叫你赶也赶不走我……”
她心中一片茫然,一把夺过卉姬手中的匕首,抬手一举,便要朝自己胸口扎下去。
卉姬大惊失色,扑上去拉开了月夕的手,两人跌坐在了地上,匕首亦掉到了地上。
月夕木然地抬起头,望着赵括,恍惚间似乎见到赵括的手指动了一下。她只当是自己看花眼了,忽听卉姬叫道:“你瞧……”
赵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虽未睁开,可眼皮下眼珠滚来滚去,手指还微微抽动着。
月夕惊喜交集,激动过度,险些要晕了过去。她不住地喘气,忽地心中一动,俯身轻声道:“老狐狸,是我。我还活着。你舍得再不见我了么?你若不要我们到黄泉相见……你若舍不得我,便给我把这些都喝了……”
她踉跄着摸起匕首,又在自己的左手掌上一划。鲜血不断地流出。卉姬忙泼掉了一个碗中的汤药,接了半碗鲜血。扶起了赵括,再要喂他。
月夕屏住了呼吸,盯着赵括。血仍是从他的嘴角流下,却见赵括嘴巴微微张动,终于有一些流进了他的嘴里。卉姬又惊又喜,不停地叫道:“好了……好了……”
月夕却立刻将另一碗的汤药也倒了,再夺过卉姬手中的碗,又接了满满两碗鲜血。她流了这么多血。只感到头晕眼花,全身无力,面色极为苍白,更无力气包扎手掌。左掌上面两道鲜红的伤痕,再加上原先那道已经变成暗紫色的划痕,便就那样袒露着,手所至处,小案上,席榻上,赵括的身上。都沾满了她的鲜血。
她坐在席榻边,低着头,避过赵老夫人。轻声对卉姬道:“将这两碗血给他喝下,再以防风、铭藤、青黛……这七味药煎了给他服下。他睡上两日,一定会好了。”
卉姬点了点头,月夕不敢再看赵括,正要起身离去。可觉得自己放在榻上的右手,似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她忽然心口悸动非常,半晌怔愣,才垂眼看去,赵括的右手小指。竟然正搭在了她的小指上。
他的手指仍是颤动着,似乎他在用力抬动手指。要去做一件什么事情。
月夕呆了一呆,伸出右手。贴着赵括的手心,慢慢伸入他的手掌之中。只见到赵括的手指牵动,手掌猛地一握,可抖了一抖,五指无力的散开,又再要缓缓地收拢。
虽然是这样微小无力的动作,可好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一点一点,一根手指接着一根手指,缓缓地合拢手掌,终于将月夕的手,握在了手中。
他晓得,他晓得月夕在。
他是舍不得月夕离去,他是怕她一别,又是千山万水的相隔,是怕这一别又会要成永诀。他这样竭尽全力,只是想握住她,留住她,再想看一眼她。
月夕满面泪痕,晶莹的泪珠不住地自她眼中滴下。她的面靥被斗篷的风帽所遮,赵老夫人和卉姬见不到她伤心欲绝的面容,却瞧见那烛光下一粒粒的泪珠从那风帽中落下,滴到赵括的身上,滴在血渍上,将血迹冲出了一圈圈淡淡的血痕。
月夕轻轻地,要将自己的手自赵括的手掌中抽出去,却见到赵括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了起来。她心中异常揪痛,反手便紧紧握住了赵括的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声道:“老狐狸,我要走了。我还有事情,不得不去做。可我……可我……还有好多的话要告诉你。你等着我,哪一日我们再见了,我便统统都告诉你。”
人如飘萍,浮沉不定。
可月夕的脸上却又露出了倔强之气,要与这纷纷乱乱的红尘争一个高低。那一点生死难舍的真情,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握在手里。
有她月夕在,便要有赵括在。
晓得你在我在,便总有一股相见的希望,静静地在,坚韧地在,不消不逝,不死不灭。
情似月轮,终是皎洁;执心若笃,则必有相见一日。
她笑着在赵括的脸颊上亲了一亲,从他的手中抽出了手掌。赵括的手掌本就松软,根本无力握紧,可月夕却也似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样艰难的,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抽离了他的手心。
但有一丝的深情,就会化作万般不忍;但有一丝不忍,就会化成无限不舍。
情至深时,难分难舍。
月夕站起身,转身到了赵老夫人的后面,屈身做了一个福礼:“老夫人,卉姬对将军情深意重,求你瞧在她一片深情上,还请务要再见怪她。”说着伸手便解开了她的穴道。
她分开门扇,赵菱和王恪正站在石阶上,专心地盯着屋内的动静。
月夕低下头,匆匆而出。王恪忙对赵菱道:“我走了。你哥哥一定会好的,我过几日再来寻你。”
他紧随着月夕,两人到了墙边,腾身而起,越过墙头。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
两日后的清晨,天正蒙蒙亮。邯郸西城门二里外,荒凉古道。哀草连天,一男一女缓缓趋马而行。
一支数万人的赵军。从西门出来,朝西南而去。两人见军队阵势浩大,连忙往旁边避了一避。女子微微笑着躲闪,那男子却是不住地冷哼。
待这只军队将近行完,一骑自城中飞驰而来出。一名高大精悍的胡服男子,疾奔到了两人身边,高声道:“月夕姑娘,王恪。等一等……”
两人立刻勒定了马,王恪回过马身,高声回应:“赵鄢。”月夕却仍是面朝着西面,既不说话,亦不回头。
“你们……”他气喘吁吁地一路追赶,却不晓得要同两人说什么。
“那家伙的伤好了么?”王恪问道。
“少将军身上的毒已清,不过中毒日久,连床都几乎有些下不了,大夫交待了要卧榻修养数日。少将军心疼乌云踏雪,方才硬是撑着要给它喂草。玥公主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
王恪冷笑了一声。月夕背着身。轻声道:“那卉姬呢?”
“姑娘放心,老夫人只是唠叨了些,并没有为难她。少将军醒了后。她就回了快风楼。”
月夕微微颔首:“多谢将军关照。”
赵鄢又道:“姑娘……姑娘……”他嗫嚅了半晌,想问不敢问,突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不问一问少将军?”
他向来精干,声音响朗,突然间咕哝着说话,身子似缩成了一个娃娃一般。他仍是低着头:“少将军也是奇怪,老夫人同他说是江湖游医救了他,他也就信了。什么都不问。唉……”
月夕微微地笑了,赵鄢确实不懂。
她与他之间。从来也不需多说什么。
那样死生一刻间,都要握着手不放。他与她还要说什么呢?
月夕笑了笑,高声道:“赵鄢将军,告辞了。”便要趋马西行。王恪犹豫着,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要对赵鄢说什么。
忽然一声激越的马啸声破空而起,声音又高又长,萧萧起伏,从邯郸城内西北角传出。隔着这四五里远路,隔着一道城墙,隔着一方大院,依旧清晰可闻。
秋风阵阵,卸白云流飞。这深秋本该是木叶尽脱,石气自青,愁绪万种的季节,可这马嘶声中却不含一丝丝的悲摅怨抑,有的,只是一股依依不舍之情。
月夕一把勒定了马,回身朝马嘶声处望去。
“乌云踏雪?”赵鄢叫道。
恋恋之情贯彻长空,是她的乌云踏雪在送她。
是……他在送她。
她和他,又再要各自回到那宿命的两端,又再要与世事的沧桑变幻苦苦挣扎。
可正是曾经这般爱过苦过挣扎伤心过,才晓得是如何的难离难舍。
那么多话,她来不及一句句对他说,可他都懂。
万物回薄,振荡相转。可两情若在,总有再见的一日。
心若有灵犀,便是这样长路相隔,他都能晓得此刻她会做什么,他都能借乌云踏雪的啸声相送。
月夕摊开左掌,她的思念似血凝在他的骨髓,他的相思亦刻成了她手心的三道深痕。
赵括,沧海可变桑田,可你我心中的月儿终不会凋零。它夜夜高悬空中,定会为你照见千山万水,照见心之所向。
月若在,情便在;情若在,人必在。
她微笑着背转身,朝着马嘶的方向扬起了手。宿草没径,秋色满天,这清冷的晨辉中,那城内的府邸中,有人伴在乌云踏雪之旁,注视着远方,正以目光相送。
月夕喝声跃马,疾驰而出。王恪的马儿跟着跑出了十几丈,又掉了一个头,到了赵鄢身边。他自怀里摸出了一只草编的小兔子,递给了赵鄢,腼腆道:“烦请将这个给菱儿。我答应了她,若她哥哥伤好了,便陪她去捉兔子,可……”
赵鄢长叹一口气,接了过来。两人相互拱手,一起道了一声:“珍重”。
王恪逐着月夕而去,赵鄢亦回马入城。秋风潮紧,落叶飘飞。东西两向,黄沙道上,俱是马蹄声声,风尘漫天。
从今往后,山川既阻且远。
爱望苦深,只盼会日早别离短。
(卷二完)
☆、1 孤鸿知我意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长平的烽火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跨入了第三个年头。
秦赵两国在长平各筑营垒,各自囤积了三十余万的兵力。廉颇只有苦守之力,王龁亦是进攻不能。双方都想要打破这样的僵局,可都无从下手。
这样长达两年的对峙僵局,让秦赵朝局里的每一个人都烦躁不宁;长达两年的窒息压抑让两国的士兵将士都身心俱疲;时间消耗着国家的财力人力与粮食,消磨着每一人的意志,销蚀着两个国家的血脉精气。
五月夏中。
渭水河畔灞桥边上,近水之处,早已是遍地绿草盈盈,两岸杨柳依依。
就是这几日,秦国的咸阳宫内,赵王派来的议和使者郑朱来到。秦王召见了一次之后,便只叫丞相范睢出面去应付了。
赵王年青气盛,终究是先熬不住;可秦王呢,他幼年登位,却在自己母亲宣太后的威势下熬了整整四十年,熬到了太后死去,熬到了如今独掌权柄。
这点时日,他熬得起。赵王越是心急,他便越是不急不慢。
他耐心地在等着白起。
没有武安君,老而不死的廉颇将拘泥不化的王龁死死地扛在了长平。而这整整两年,白起都遵照靳韦的吩咐,在渭水河畔钓鱼修养,刚刚几日前才回了咸阳城。
他的病终于要好了。
秦国也实在是太需要白起重新出山了。
可若要白起再统兵,便要先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