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与君王绝世情:山有木兮木有枝-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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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小身影。
他再顺着部下的视线看去,慢慢,换了冷色。
他淡淡地看她一眼,自己转身大步迈入正厅,他知道她见了一定会跟来。果不其然,他脚步才停驻,门槛处,已立了一个人儿。
扶门而立,一袭绿衣,发髻低挽,面容,许是因了彻夜的欢^爱,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只一双眼眸,黑漆漆,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可是,他尚有满院的将士在等着,回廊下,就现成站了好几位将领。
他并没有好脸色给她,只冷声道:“秦罗敷,此处,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的颈侧,唇瓣上,所有衣衫不及处,尚留着他昨夜印下的痕记。即便不是如此,他也不欲任何人看见她,哪怕仅是一寸肌肤,也毫无可能。她身上的每一寸,只能为他一人所见,所有。更遑论这满院子的燕军将士,一个个,面目虽恭谨,但他同样是男人,岂会不深谙?保不准,她已成了他们此刻的遐思。
他皱紧眉,越过她,走至屋外廊下,向那几个将领命令道:“让他们退至馆驿之外列阵,寅时三刻准时出发!”声,虽不高,但,已透出少见的寒意。
“是!”那些人都是他的近身心腹,得了严令,赶紧一齐躬身施礼,一刻不敢有误,即刻下去传令布置。
不过须臾之后,整座院落,就已经被清空。上千人的队阵,却不敢有丝毫响动,就这样寂寂退至馆驿之外的官道之上,重新编队候命。
他大步回至前厅,不过仅是长簪束发,高大挺拔的身躯上,一袭月白色半旧的长袍而已,最家常不过的装束,却,满身的贵气,难掩。那副惊世的俊颜上,只余清冷,一双眼眸,更是锐利,向她淡淡道:“云萝宫人呢?”
云萝并不在,他这样问,等于是斥责她方才的失仪。
罗敷望着他,他的语虽冷,但只有她知道,其内,并无冷意。
他一向隐忍,此刻,更如是。他心内的怒气,已经被他压下。
这已是她与他的默契之一,同样是冷言,她已经可以听得出此与彼之间的径庭,他从加不掩饰,她更不会揭穿之。
她轻轻移足,走近他几步,扬起小脸,轻道:“敷儿,只想……你知道,天下间,无如燕王。”
语调极轻,似在呓语般,自那张苍白的樱唇内艰涩地唤出,一双杏目,却是无畏无惧地望着他。
这个世间,极少人,会不怕他。女子之中,她是绝无仅有的第一个。
自见他第一面始,她在他面前,就从不知道何为畏惧二字。而他,竟然,一直纵容她如此,并未深责过。
她从不拜他,就连他的正妃徐氏看见他,尚且要拜,何况她一个民间女子?可是,她却胆大妄为,自始至终,不曾拜过他一次。而他,同样,也有意无意默许之。
其实,这其中就里,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的话音已落,听话之人却并无反响,只低头望着她。一双墨染瞳仁内,深不可测,却又清澈闪亮。
她看着看着,小脸上,渐渐绽出一抹浅笑,好似一朵小小的海棠于暖风间烂漫开过。他侧过脸去,等到他再转回来,手中,已多了一支翠竹短笛,自是他刚从衣袖内取出。
他伸出长臂,作势让她来取。
以玉笛换竹笛,玉何其贵,竹,何其贱。但,玉笛再贵尚且有价,而眼前这一支,却是无价之宝物。
她即刻上前数步,矮下身子,两只小手就势紧紧握着他手中之物,一双眼眸内,俱是不加掩饰的欢喜与娇美。
那是他上一次在行军途中,以当地的竹材,用自己手中的刀剑削成。一孔一眼,也俱是他于作战疲乏时亲自打磨而成,许多时,都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当它是一桩消磨劳乏的方式。北地天寒而少竹,他偶然于马上眺望见,竟一时间情不自禁叫近卫砍了一枝来。
如果,仅从音律上讲,此竹节短,并不适合为笛,但,他知道,她必然心爱之。如今看,果不其然。
不仅深喜,更不知收敛。
但,时辰已经不早,他此刻必须要动身。他抽了手,也不管她,兀自大步走向门外,甚至,不再多言一句。
片刻过后,男儿已踏上铁骑,数千人的骑阵,于馆驿之外的官道上,掀起滚滚的烟尘。马蹄声声重,却盖不过乐之低音。
只一曲低回暗哑的笛音,蓦然间自那座白墙碧瓦的房舍内飘出。其音,甚至算不得清亮悠远,只是曲调雄浑华美之极,冲破渐欲破晓的霞光,惊起远近的归鸟,迂回间,直冲向九霄,宛如男儿的凌云志。
第三卷 阋墙 第二章 水阔风高飏管弦
七月二十四,燕王大军奉旨在开平备御,节制兵力二十万之众。
开平,自古为兵家必夺之重镇也。
自中山王徐达攻克元大都(北平)始,元灭,其近百年国柞,也崩于一旦。所余蒙古残部自此退守北疆腹地,与大明朝展开漫长的拉锯阵势。但,真正导致明、元双方攻守易形的,仍应属旧元上都开平之战。
洪武二年,大将常遇春,李文忠大败元军于开平,元顺帝仓皇逃窜,一年后,病逝于漠北。北方部族,自此始,一蹶不振,元气大伤。虽,时有滋扰,然,已无力返天。
开平,其地,衔接东北与华北,为进出山海关、贯通北平直沽的交通要塞。欲至溯漠,必经开平,夺之,则无疑于制敌如扼喉。
自古而始,与北人作战,一需备久(意: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二需骑兵,三需冲地(意:战略要地)。昔,汉武帝反击匈奴,首攻河套,自此匈奴西窜。前唐抵御突厥,首战先取定襄,再可重创之。而,宋之败亡,皆源于幽云十六州之失,宋人失冲地在先,遂,受敌钳制逾百年在后。
但,燕军自驻开平,燕王即下令,所有驻军除却建垒修屯,更建村修道,移民分田。再奖垦荒者,奖饲养六畜者,对复业原籍的流民“特免差役三年”,对新垦荒地者“免征赋税三年”,渐有“村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
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初十,辰时。
一位身材瘦削面目奇俊的将领,一路疾行步入燕军主帅营帐之内,甫进入,即翻身跪倒,向座上的燕王见礼。
朗声再道:“末将周守仁参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双手,高举过头顶,奉着一只封了口的密信。
朱棣淡淡一笑,他也是刚刚巡营回来,身上的铠甲尚未脱去,看着跪于帐内之人温言道:“起来吧。”
那周守仁闻言,赶紧立起,上前几大步,将手中的书柬交给燕王近前侍奉的宫人刘成转呈。
朱棣并不接过,只含笑向帐内的另一位属下道:“谭渊,尔,来念吧。”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死士,虽都是武将出身,谭渊的祖上也算得上是诗礼传家。
被他点名的谭渊欠身应了,自刘成手中接过那书柬,轻轻拆开封缄。
这封来自京师的书柬,每隔十日,便会准时自王宝和手中寄出。他是大内总管,当今宦官总领,虽侍奉天子,却一直暗通燕王。
洪武帝汲取前朝教训,待宦人向来严苛,干政者死,故,宦官在宫内的地位极低。虽低,却不敢有怨,稍有怨,即死。前太子和现储君,均秉承帝志,对这些宦官也是向以严色待,以严律治。
但,诸王中,唯有燕王有不同,非但待其宽厚仁和,且,礼遇有加。甚至,连王宝和的父母家人,都曾受到过他的照拂。
王宝和怎会不心存感激,再感激涕零?
不仅王宝和一人,但凡有哪位宦官宫人向燕王开口相求,只要力所能及,燕王一向来者不拒。
燕王虽仁,但,天威难测,严律更酷,天子眼皮底下,若不是真真有了什么万难之事,有哪位奴才敢冒死向皇子贵胄开口?更何况私结藩王,互通款曲,乃重罪。
但,宦官虽身净,也有男儿志,女为悦己者容,士甘为知己者死,即便是如此杀头灭族的死罪,数载寒暑下来,王宝和硬是没间断过来信,可见其为人心胸气度,也非寻常男儿可及。
在这方面,但凡朱棣的近臣,无不佩服其识人的眼力,再一,就是其过人的驭人心术。放眼世间,除却当今天子,怕无人可及之一二。
谭渊清清嗓子,沉声念道:
“皇太孙一日坐东角门,谓春坊官黄子澄曰:我非先生辈,安得至此。然皇祖万岁后(意:驾崩后),我新立(意:新立为帝),诸王尊属,各拥重兵(意:在各自的属地拥兵自重),何以制之?”
“子澄曰:此不难处置。”
“太孙曰:请试言之。”
“子澄曰:诸王虽有护卫之兵,仅足自守,朝廷军卫犬牙相制,若有事,以天下之众临之,其能当乎。汉七国(意:汉朝七国之乱),非不强大,而卒底灭亡者,盖以大制小,以强制弱,势必不支。”
“太孙喜曰:兹事终仗(意:仰仗)先生矣。”
……
“帝谓之皇太孙曰:我以御虏防患(意:抵御北虏,守疆戍边)之事付之诸王,给你一个太平皇帝做。”
“皇太孙问帝: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若不靖,谁御之?”
“帝良久不语,反问之:尔欲何为?”
“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封地,再不可则废置其人,还不可,就要举兵讨^伐。”
“帝叹曰:无如之计。”
读到最后一句,谭渊始敢抬起眼睫看一眼座上的主帅,帐中数人,也俱是默然,哑然。不过黄口小儿一个,已是狼子野心昭然,帝,何尝不知,但,却纵容之。
无如之计,好个无如之计。
朱棣却并不怒,淡然道:“传令下去,重赏送信之人。”
“是。”这是一贯的规矩,周守仁立刻应声,再躬身告退,先复命去了。
一旁的大将朱能舒展浓眉,刚想开口,朱棣却沉声道:“都下去吧。”
他们跟随他日久,当然能听出他语气中的阴郁之气,萧杀冷戾,虽,淡极,却直逼人心。燕王一向内敛克制,此番,已是忍至极致。
朱能遂不再多言,和其余两个将领欠身施礼,齐齐退出帐外。三人始出,却见一位年轻些的宫人另捧了一封书柬踽踽低头而入。
近旁服侍的刘成上前了几步,接过书信,转呈给自个的主子。这一次,他不问也知,自己属下所呈的,应是来自北平王府的家书。
朱棣接过,拆了封缄,轻轻展开。
上月初六,徐氏已自京师返回王府,连着眼前这一封,这已是她寄来的第四封家书。家人盼归,家书催归,本在人情之内,但,他的徐王妃却从未催过自己一句。
这也是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之处。
他收到的家书,向来,满纸皆是府内妇孺的琐碎事,虽不甚长,却堪比流水账,字里行间,并无一句催促。
其意,何其深厚,他怎会不知?
结缡日久,这也是他惜之重之的原因之一,初始,是因为其父拥重兵,又系开国老臣名将,其后,徐氏之贤人皆周知,不仅贤,且聪慧坦荡,抵过半个男儿。
若说,还有什么不足,便是她的个性。性直,而不知避讳,耳软,却不知自护。
他却从未深责之,一来,他确实与之聚少离多,二来,他怜其贤惠,多私下代为周旋回护,替其转圜八^九。
眼前这一封,同样也如是。她知晓他自会于年前返家,记载的多是年节前的准备之事,絮叨繁复,却也清丽婉转。笔迹娟秀疏直,遣词细致柔和,家中诸人诸事,唯恐遗漏一二。
“秦氏寒疾,已愈。”
通篇,不过数百字,关于她的,只此寥寥数字。
上一封,她向他告知,秦氏因不习北地气候,染了风寒。而这一封,算是再给了他一个交代。虽仍是短短数语,他相信她定是尽了全力。
他合了书柬,抬眼问身边的宫人道:“最近,林士奇说了什么?”
刘成看一眼仍跪着的属下,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见他去了,才转身向燕王禀道:“回王爷,奴才听那林士奇说了几句。”
他吞一口口水,又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王府内最近并无多事,自,王妃回府后,一切井然。”
朱棣的眼神登时深了下去,两道精光落在刘成的圆脸上。
刘成暗自吸一口凉气,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王爷的眼睛,自己还没说,他已经有所警觉,遂,擦了把汗,低低接道:“只是,只是——”
“说。”
“是。”
“只是,这一月,除了徐王妃和中山王府的书信来往外,王氏和其兄长也有数封家书,此外就是……新来的秦氏,十日前,往京城寄出了一封书柬。”
朱棣冷了面色,并未吭声,不知为何,一阵没来由的怒气,自胸腔内喷薄而出,几可让他失去控制力。他皱下眉,看着自个面前的心腹宫人。
果然,他矮下身子,自袖内掏出了一封书柬,递与他。
“这是林士奇让人照原样抄来的,王爷请过目。”
他展开来,素白的绢纸之上,仅有一阙曲谱,却没有曲目之名。虽为抄本,但,确实是她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