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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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歇在窗棂,映衬着她一身黄灿灿格外夺目。
云尾巴狼先前还郁结在腑,瞧了她这副好笑的模样,先时的烦恼似是烟消云散。他笑起来,手肘撑着桌案,以手支颌,“新衣裳?”
舒家小棠赧然点头。
云尾巴狼抬手朝她招了招:“来凑近些,我瞧瞧。”
舒棠上前几步,在他眼前笨拙地转了个圈儿,便嘿然笑起来:“我早前就来了。王管家说云官人你近日在书房里瞧书册子,一瞧就是一整日,还不让人打扰。王管家本让我隔日再来,不过正好又撞上了司空官人。他领我来书房,让我劝你歇息歇息。”
云沉雅听了这话,只挑了眉,将她望着。
舒家小棠被这笑容狠狠晃了晃,不由舔了一下唇,又道:“不过我进来后,瞅见云官人瞧书瞧得认真,便没打扰你。”说着,她又往桌上的书卷指了指,讪讪地说,“那书册子我也看了几眼,没看懂。倒是云官人你认真的模样忒好看。”
云沉雅听得这最后一句,终是又笑起来。须臾,他将桌上书卷收了,起身与舒棠道:“屋里闷,我带你出去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云府下人不少,见着舒家小棠,都不由多看两眼。
舒棠被望得不自在,便又小声地问:“云官人,你觉着我今儿这身好看不?”
云沉雅听了这话,觉得好笑。若换作平日的他,此刻定要逗弄逗弄舒家的小棠棠,可方才一卷兵法阵法翻得他心思沉乏,便也只勾了唇,反问了句:“你自己觉得呢?”
舒棠又是讪讪的样子:“其实我原先选这衣料子,也是因秋天快到了,选个黄灿灿的颜色儿沾点喜气,好去相亲。不过衣裳做出来,我又觉得黄得忒亮堂了些,有点儿别扭,今儿早我爹也这么说。我本觉得等着别扭劲儿过去了就好了。可我来云府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
言语间,两人已来到了后院儿的后花园子。
云府的花园子其实颇大,曲折往复,曲径通幽,看起来别致,其实重重掩映,也是为了防备。池水畔蜿蜒一路倒也开阔。两只小獒犬在水畔晒太阳,瞧见狼主子和兔呆子,便摇着尾巴跑来承欢。
云沉雅听了舒棠的话,笑了一会儿,才反问:“所以你便一不做二不休,顶上一朵丝瓜花,所幸一身亮堂?”
舒棠刚蹲下身去逗弄莴笋白菜。听出他的意思,不觉有些失望。她埋着头低声回了句:“原来云官人也觉得不好看。”顿了顿,又说,“我原以为纵使旁的人不喜欢,云官人也会夸赞我几句。”
这话说出来,全无半点怪责之意,可仍是听得云沉雅心中一顿。他今日没了调侃的心思,凡事就直来直去一些。见舒家小棠有些颓丧,云尾巴狼便也蹲身在她一旁,笑道:“手伸来。”
舒棠一愣,将手伸到他面前。云沉雅抬手将袖口放在指尖摩挲一番,又道:“其实也无妨,这料子染得不好,遇水脱色,你回家将衣裳在清水里泡三日,一日将清水换三回。等染色褪一些,这衣裳便还不错。”
他的眸子里目色清浅含笑,笑中又带几丝烦忧。舒家小棠一时间看出了神,情不自禁地道:“云官人你这般好,哪家姑娘若能跟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说着,她忽觉得沮丧,闷闷地又问,“云官人日后娶了媳妇儿,还会对我好么?”
云沉雅怔然。花园里,翠竹如涛,小池水流淌。莴笋白菜似听懂了人话,屏息凝神。
隔了一会儿,云沉雅才轻声道:“你呢,你若嫁了人,还会对我好吗?”
“会!”舒棠不假思索地答,又道,“我早想好了,日后我,连同我的相公一起,都要对云官人好。”
云沉雅听了这话,心中杂杳杳的不是滋味。沉默了须臾,他将舒棠扶起来。两人复又沿着石径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云尾巴狼突然回头问:“你以后……想嫁什么人?”
舒棠想了想,又嘿嘿笑了:“我就想嫁个平凡人,卖肉杀猪的也成。因我自己是个老实人,所以也寻个老实人,踏踏实实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成。”
云沉雅喉结上下动了动,又问:“那,别的人不成吗?”
“别的什么人?”
“比如将相权臣,比如……王侯皇孙?”
舒棠听了这话就笑了,“那不成。我统共没多少学问,嫁了那样的人家,肯定会给婆家丢人。而且我常听我爹说官家的事儿,规矩忒多,我若嫁了大户人家,一辈子就活遭罪了。”
言罢,她又瞧见莴笋白菜摇着尾巴,窜到池水旁的一处,朝她汪汪叫。鹅卵石圈出一方天地,埋了桃核的土胚子没半点动静。
舒棠好奇地蹲下身,指着土胚子问:“这是什么?”
云尾巴狼犹自愣着,晃了晃神,才答:“早前埋了个桃核。”
舒棠想了想,便径自从池里捧了一捧水,浇在土胚子上,对云沉雅道:“我瞧着这土胚子忒干,想来是缺水。桃核要喝饱了水,日后才能长成桃树,开出桃花。”
说着,她又欲捧水来浇土胚子。可手才探进池水,便被云沉雅一把抓住。“不用了。”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原本……就是随便埋的。”
原本就是随便埋的,原本就没想要开花结果。既然不报希望,又何必荒唐地期待一个干土胚子会在次年春来时,化作碧色枝叶,桃花灼灼。
“算了。”云沉雅道,“算了……”
舒棠见云尾巴狼面有郁色,便未在云府久留。走前,她将腰间玉短笛还给云沉雅,叮嘱了几句,又说隔几日再来瞧他。
当夜,云尾巴狼因心境不佳,索性带着两只小獒犬在府内四处游窜。
近些日子,唐玉因对方亦飞生了芥蒂,所幸便留在了云府。他问尾巴狼讨了穆东临南的各类卷册,日日翻读,想着若真出了事儿,回家后也好为兄长和叔父们分忧。因此,他与云沉雅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谁成想冤家路窄。云沉雅正逛在花园子里,便与出门乘凉的唐玉不期而遇。云尾巴狼本不欲搭理他,可唐玉却不依不饶,径自拦了云沉雅,问:“今日小棠是不是来了?”
云沉雅挑眉看他。
唐玉又自个儿揣摩:“也不知她对我消气儿了没。我好些日子没瞧见她,等再隔两三天,我去棠花巷子瞧瞧她去。”
此言出,云尾巴狼心底便是一顿。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唐玉一会儿,忽笑道:“等隔个两三日再去,她像是还没消气儿。”
顿了一下,他似又忆起什么事,端然肃起一张脸,又说:“正巧这两日,我听得东城郊有一姓叶的人,似是会易容术。你与方亦飞熟络,瞧瞧去吧。”
唐玉听了这话,先是起了疑心。可转念一想,云沉雅这么样,分明是给他一次探清事实的机会。倘若东城郊的那人是方亦飞,自己提前与他接头,便能占了先机,倘若那人不是,自己也并不会有甚亏损。思及此,唐玉便将这事儿应下了。
云沉雅听得他应下这事,心境稍霁。
夜更深些,尾巴狼带领两只走狗,窜到膳房门口探出个头,唤了声:“叶妈。”
应声的是个五大三粗的老妈子,瞧见云沉雅,受宠若惊。
云尾巴狼笑嘻嘻地问:“我听闻叶妈的儿子住在东城郊,愁着要出嫁?”
叶妈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窘迫,念了几句“家丑不可外扬”,便对云尾巴狼说:“不瞒大公子,我那儿子是患了疯病,从小就将自己当成个姑娘,日日穿裙子带环钗。小时候还好,可长大了这粗壮的模儿样哟……”
叹了几句,叶妈揪着衣摆有些讪讪地,“有桩事儿我早前就想跟大公子提,可没好意思开口。”
云尾巴狼一本正经:“说来听听。”
叶妈道:“我原也想着要让我家叶小宝做回男人,可他怎么着都不乐意,逼急了就要上吊,还说要讨一个夫家相亲相爱。我现如今这把年纪,什么都看开了,觉得儿子幸福就成。大公子你人面广,你看……有没有什么人,好介绍给我儿子?哪怕老头子也成啊。”
云尾巴狼突然地就笑了,“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第19章
云尾巴狼坏则坏矣,为人倒十分勤快。他忙的时候,晚睡早起,不忙的时候,早睡早起。繁务缠身的时候,他忙于正事,若实在闲着,便干些坏事。
然而这一天,日头上三竿,司空幸在屋外候了一个来时辰,才见得尾巴狼睡眼惺忪地将门拉开,一边系腰带,一边唤莴笋白菜。
砖头看见司空幸,云沉雅懒懒招呼一声。司空幸恭谨地将正事禀报了,还没退下,老管家便从前院儿亟亟赶来。
管家提的是一桩旁事,说是唐玉唐公子今儿一早收拾行囊走了,说是要离开个三五天,让他给云大公子传话。
尾巴狼听了这一说,心底一乐,表面困惑:“哦?这是为何?”
老管家道:“唐公子说,东城郊住着一位姓叶的公子,八成是他的旧识,他得瞧瞧去。”说到这里,管家又困扰起来,“我就纳闷了,叶这个姓氏在南俊少见得紧。东城郊除了叶妈的疯病儿子,难不成还有第二家姓叶的?”
司空幸嘴角一抽。云沉雅笑了笑,风轻云淡就转了话题:“就为通报这事儿?”
老管家狠拍一把额头,又从袖管子里掏出一样物什递给云沉雅:“今儿早有下人在花圃里寻到这个,是大公子您的吧?”
那物什不是其他,却是昨日舒棠还来的玉制短笛。
云沉雅瞥见笛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伸手接过,将笛子夹在指间恣意转了转。片刻,只闻“啪嗒“一声,笛子便被云尾巴狼掰成了两截。
老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骇得心惊肉跳,呆然立在原处。
云沉雅随意将断笛子扔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你的事儿了,退下吧。”
待眼前人一溜烟撤干净,司空幸这才上前低声道:“大公子,唐玉那头,属下已派人跟着了。”
云沉雅点了点头:“派几个手脚麻利的。”他沉吟了一会儿,又添了句,“嗯,就把埋伏在舒家客栈的那几个撤过去,不必新添人手。”
司空幸一愣。
云尾巴狼倒像个没事人,说了这话,漫不经心地往书房走去,且还道:“早膳直接送来梅斋。”
只是话音落了半晌,那头还没人答。云沉雅顿住脚步,回过身去。
司空幸正愣怔地瞧着地上断了的玉笛子。觉察到狼主子看他,司空幸赶忙收回目光,拱手道:“那舒家客栈那边……”
“日后不必管了。”清清淡淡一句话,说出来有些无所谓。
司空幸没敢看云沉雅的脸色。他吐了口气,正与退下,忽而又听得前面,尾巴狼一边走一边碎碎地念,“烂泥巴糊不上墙,破桃核开不出花,这世上,莴笋只配土白菜,丝瓜花儿与大黄瓜最搭,傻妞嫁人合该寻个呆头鹅,传奇千年的皇家老山参去凑什么热闹……”
醍醐灌顶一般,司空幸蓦地明白了云尾巴狼今日晚起的因由。估摸着昨日舒小棠来后,对云沉雅说了些什么,惹得该狼不痛快,半宿没能睡着。
黄灿灿的衣裙在清水里泡三日,果真褪成嫩黄色。舒棠穿上新衣裳,头上那朵丝瓜花儿顿时有了锦上添花的奇效。
不几日,夏意再减一些,舒棠便穿着新衣裳相亲去了。
这回相亲格外顺利,连着相了好几轮,中途都没出岔子。良家公子见了不少,舒棠一个挨一个地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不知怎地,她总有些瞧不上。兴许是看久了云沉雅那副妖娆模样,别的凡俗货色便入不了眼。
于是乎几轮相亲下来,舒棠非但没了从前越挫越勇的精神,反而有些倦怠。她起初没料到这是自己的问题,只当是相亲对象差强人意,直到她遇着了阮凤,才恍然大悟。
云沉雅没来南俊国前,阮凤曾是京华城第一俏公子。模样虽赶不上舒小棠的“神仙哥哥”,可往那儿一站,也是芝兰玉树,风度翩翩。舒棠相了一溜亲,见了阮凤,才起了点攀谈的兴致。
后来,小棠棠就回家反思了。都说好吃的养刁嘴,果然俏公子瞧久了,也会养刁一双眼珠子。觉察到自己以貌取人,舒棠立马改正错误,提醒自己要以诚至上,以对方的人品作为相亲的准则。
果不其然,接下来不到三天,舒棠便遇上一个瞧对眼的。此人名唤苏白,祖上三代都做官,他为人很中庸,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
南俊国的官制仿大瑛朝,编修一职若落在神州,便是块肥肉跳板。可南俊国小,大权早被上面的朝臣揽了去,在这里做编修,也就校对校对史书罢了。倘若实在缺银子,冒个名写些话本子,倒也是条生财路。
舒家小棠得知苏白的官职,便觉得亲切,毕竟她爹舒老先生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再者说,苏白从身材到长相,从人品到个性,都端的四平八稳。这么一个身怀路人甲气质的人物,倒也符合舒棠想过寻常小日子的念想。
舒棠与苏白一同打了几回酱油,两人私心里就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