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少年-第4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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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阴半是认真地嘟囔道,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小个子同胞。
“怎么了太阴,真少见,你居然会神色凝重地思考问题。”
“我不过是想晒晒太阳嘛,所以在考虑能不能在云层里开个洞。”
玄武若有所思地对指向天空厚厚雨云的太阴说道。
“这云降下的可是违背天意的雨,建议你先去询问一下晴明的指示。”
太阴板着脸闭了嘴。玄武说得没错。
她皱了会儿眉头,撅起嘴改变了话题。
“贺茂川的堤坝怎么样了?”
由于连日降雨,贺茂川在几天前决堤了。不过好在受灾面积被控制在了最低限度,决口处也被施以了应急措施。若是雨停了便能开始真正的修复作业,但现在还很困难。
因为,水势根本没有减弱,反而日益增强。
据说相较四天前昌浩前去查看情况时,现在的水位更高了。
带着与他年幼面庞不相衬的沉重表情,玄武抱起胳膊。
“勉强顶住了,但情况还是相当危险。”
“晴明不是叫你前去布下结界了吗?”
“嗯。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水势实在太强了。”
“那么,也就是说……”
对太阴点了点头,玄武抬头望向天空。
“我无法同去伊势。”
他必须留在都中每日强化结界。
太阴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早料到了会是这结果,但心里还是觉得沉甸甸的。
“这太过分了。彰子小姐和晴明真的不能不去吗?”
玄武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太阴低垂的脑袋。
“毕竟那是天皇的敕令,没办法的事。其实只要有晴明在,我去哪儿都行,保护晴明就是我的职责嘛。”
太阴微微抬起目光瞥了斜前方的屋子一眼。那是昌浩的房间。
“让彰子小姐前往伊势也是天皇的敕命,也没法违抗啊。”
但正因为如此,各方面的平衡就都被打破了。哪怕都是无法违抗的命令,但心里的闷闷不乐也是无药可医的。
今天,比平时稍早些离开阴阳寮回到家中的昌浩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与彰子一同迎接昌浩归来的太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二人之间的鸿沟,不禁心生焦急。
玄武瞥了一眼隔壁房间。
“彰子小姐呢?”
“她也在屋里,一直在缝衣服。”
在三天前得知自己必须前往伊势的彰子,从那天起一有时间便开始缝制新衣。
她在为昌浩准备自己不在的期间内要穿的衣服。
彰子的脸上带着落寞的笑容,像是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着手准备。她的这副神情让人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忽然,太阴双肩颤了颤。
桔梗色的双眸轻轻晃动。
在她脑中浮现的,是出云的光景。
除了昌浩和彰子以外,碰巧还有一个人在场。
昌浩被包裹在天狐的火焰中。在那利刃瞄准昌浩刺去时,挺身而出的是彰子。
这一切,都被太阴看在了眼里。
太阴握紧双拳,静静地开了口。
“……昌浩,彰子小姐,他们都没错啊。”
玄武眨眨眼。太阴平静的语气中,包含着无法克制的纠结情感。
“昌浩一直在为了保护她而拼命。直到天狐之血暴走为止,都在全力战斗着。”
在那滂沱大雨中,雷声轰鸣,闪电刺眼。
没有暗视能力的彰子正因为闪电的光芒才看到了那寒光闪烁的白刃。
“小姐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动弹不得的昌浩……而我……”
那时的雨声,与此刻的雨声重合在了一起。
“我明明就在当场……可是,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明明。
明明就在当场。
自己是侍奉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之一。当时在场的,不是向来守在昌浩身边的腾蛇,也不是彰子身边的天一或玄武,而是太阴。
当时她的确几乎精疲力竭了。她拼命地保护了他们,为他们战斗了。所以,晴明和同胞们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责备太阴。
但即便如此,当时太阴没有行动也是事实。
自打与晴明一同从道反回来之后,太阴便一直留在异界,直到最近她才重返人界。
太阴出现之后,彰子以一如既往的态度迎接了她。
见太阴用膝盖抵着额头双肩颤抖,玄武面无表情,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心中更是觉得自己狼狈至极。
他想说自己明白她的心情,但作为当时并不在场的玄武,是无法用这句话来安慰太阴的。
正当玄武思考着究竟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的门被人打开了,于是他转过头。
“怎么了,二位。”
“晴明。”
见主人正关切地打量着自己的脸色,玄武舒了口气。
晴明有些疑惑,玄武则开始用眼神诉起苦来。当见到在他边上抱着膝盖垂头丧气的太阴时,晴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随意地走到太阴身边,利索地坐了下来。赤裸的双脚踩在含着湿气的地面上,感觉有些寒意。
“……太阴。”
太阴闻言并没有动弹,只是瓮声瓮气地回答。
“……干嘛,晴明。”
老人将手放在太阴的头上抚摸起来,同时静静地说道。
“出发的日子已经决定了。”
太阴终于抬起头,露出一脸意外。
“后天。今天和明天得做准备了。”
老人看了一眼位于斜前方的昌浩的房间。
他应该已经回来了,但晴明还没见到他。出发日程已定一事,等会儿必须转达给他。
如果拉开彼此的距离能够些微填补一些昌浩和彰子二人之间的鸿沟或许也不错。但他们对彼此的关切之心越是强烈,用来修补的时间就会越长。
太阴凝视着晴明。察觉到她目光的老人眨了眨眼歪下了头。
“……能问个问题吗?”
“问什么?”
满脸皱纹的老人有着平静而温和的眼神。但那天,这双眼睛被后悔和自责浸透的样子,神将们还记忆犹新。
沉默了片刻之后,太阴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茫。于是,晴明大概明白了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想得太多了,老人眯起眼睛。在钻牛角尖的时候,求助于已有经验的人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注视了晴明片刻,太阴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在发生非常悲伤、难过的事情的时候,人们会怎样跨越它重新站起来?”
晴明“嗯”地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深邃。太阴继续说道。
“晴明花了不少时间吧,但还是努力振作了起来,所以我觉得,只要能振作,花多久都不要紧。但晴明毕竟是成年人啊……”
晴明苦笑起来。这是太阴在用自己的方式解释心中的疑惑。
他轻轻握起双手,叹了口气。
“……这与是成年人还是孩子没什么关系。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被伤害了都是会痛的。”
没能保护最重要的东西。这点,晴明和昌浩都一样。
“人哪,是很脆弱的。人心里的某些部分甚至纤细到会被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弄伤。但不可思议的是,人越是被伤害就会变得越强,真是种很极端的生物啊。”
老人饶有兴致地笑笑,瞥了一眼孙子的房间。
“当伤痛恢复的时候,人就能变强。疼痛消失,伤口愈合,然后人就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就像身体受伤的时候一样,对吧?”
太阴眨了眨眼。或许这句话不适用于身为神将的她们,但用在人类身上应该没错吧。
与玄武对视一眼后,太阴点点头。
“伤口愈合所需的时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可能需要花费好久,也可能只需要一眨眼工夫,这都取决于伤口有多严重有多深。不过我大概属于那种会花很多时间的人。在感到疼痛的时候,既看不见伤口,也害怕去碰触它。”
玄武露出一脸惊讶。
居然会从晴明的口中听见“害怕”二字。
读懂了玄武表情的变化,老人苦笑道。
“好歹我也是人类,不光会害怕,还会感到疼痛。”
当习惯了之后,不知不觉就会忽略疼痛,但这并不意味着伤口已经痊愈了。
肉体的伤口痊愈后疼痛就会消失,但心灵的伤口如果放置不管,却无法自己消失也不会愈合。
见太阴没听明白,晴明反过来问道。
“我举个例子。太阴,你害怕红莲,为什么?”
太阴的身体向后缩了缩。瞪大了双眼的她目光茫然而焦虑,正努力地思考着。
“……我、只知道、自己就是害怕……”
孩子般的神将表情扭曲起来。
“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还是害怕。”
“一样的,太阴。这就是你心里的伤。”
一边安慰似的抚摸着太阴的头,晴明一边重重叹了口气。
“……如果不敢面对恐惧和痛苦,便无论如何都克服不了它们。”
太阴无言抬头看向主人。
这时,在一边静静旁观的玄武插嘴道。
“那么,晴明。”
“嗯?”
抱着胳膊一脸严肃的玄武淡淡说道。
“也就是说,昌浩现在还没有直面自己心中的恐惧和痛苦了?”
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斜前方的建筑物上。
雨声中,晴明平静地回答。
“我想是因为痛苦太强烈,而让他无法面对吧。”
“呃……”
太阴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晴明若有所思地回答。
“他现在硬撑着,一心怕被击垮。恐怕,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受了伤。”
如果连受伤一事都没能察觉,那自然也就无法去治愈伤口。
不能认为只是小伤就不会让人感到太大的痛苦。无论伤口多么细小,即便看不见,它也会像肉刺一般让人疼痛。
就算是细微到看不见的伤口也会使人疼痛,这疼痛会成为煎熬伤者的痛苦,而这痛苦又会让伤者将自己逼得无处可逃。
虽说轻微的伤痛会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愈合,但这次似乎并非如此。
任何人都怀着伤口。而背负着、然后去克服这些伤痛,才会令一个人成长。
但有时,人也会遇到无法跨越的伤痛。他们会停在这道沟壑面前,拼死抵抗以至于陷入迷宫,就像现在的昌浩一样。
雨声嘈杂。而沉重的静默则透过雨幕降临在当场。
神将们并不清楚人心究竟有多么脆弱。尽管他们拥有与人类极其相似的思想,但说到底所处的根本立场却完全不同,因为他们的思考方式不同。
同样能感到疼痛、恐惧,也深知喜悦和痛苦为何物。但尽管如此,他们毕竟不是人类。
再怎么关心昌浩的伤,再怎样担忧彰子的痛,神将们也无法真正明白那些伤痛究竟意味着怎样的东西。
“……凭我们,帮不上任何忙吗?”
太阴无力的声音令晴明缓缓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
“但我不懂。”
“可尽管这样,你还是在努力地去思考,想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不是吗?”
太阴和玄武瞪大了双眼。老人浅笑道。
“我认为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希望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希望有人听自己说说话。有了个倾诉的地方,心里就能轻松一些的。”
玄武开了口。
“……晴明你——”
“嗯?”
“以前,都是若菜和……岦斋陪你说话的吗?”
晴明有些吃惊似的眨了眨眼,接着表情变为了苦笑。
“陪我说话……那倒没有。若菜的话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岦斋……”
过了五十多年了。
在老迈的晴明脑海中清晰浮现的,是那张年轻的、总是充满了自信、如同太阳一般朝气蓬勃的面孔。
晴明在白雪皑皑的出云山寺庙中醒来时,天空向他转达了友人的死讯。
心在刹那间被冻住了。晴明有种似乎在做梦的感觉,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能接受事实。而事实就是,自己醒来时一切就都结束了,这让晴明只觉得心里被开了一个大洞。
今年春天,晴明在道反的圣域亲眼见到了六合与智辅的宗主对峙并结果他性命的那一幕。直到那一刻,晴明才终于彻底放下了这件事。
“都是因人而异的。尽管每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岦斋总会跑来找我倾诉,不过就我而言,还是不太喜欢谈及自己的事情。”
这件事玄武等人也记得很清楚。他总会带着酒菜,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堆,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
眺望向昌浩的房间,太阴担忧地说道。
“如果昌浩也能这样做,说不定能轻松点呢。”
晴明面露难色。
“看来他还不想说……如果在他觉得还无法说出口的时候故意触及这些话题,反而会逼得他去逃避……所以,还需要点时间。”
太阴和玄武注视着老人。
“那么,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吗?”
“我说了,没那回事。”
“可……”
摸了摸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太阴的脑袋,晴明眯起眼睛。
“你只要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愿意说的那天。当他愿意说了,你就听他说。这样就足够了。”
就像这样,不去触碰他的伤口,不去向他的伤口撒盐,静静等候时间的治愈,就是他们现在能为昌浩所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