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与许仙-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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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断肠草当仙草嚼,我把这毒砒霜和泪吞。姐姐呀——你莫怨我来迟些,我这里家内外要打点清,不比你无事一身轻。
(旦云)姐姐——我来者。(旦作倒地科,末作痛哭科。起身云)想那许仙、白娘子等诸人前世里不信佛道,种下因果,这世里错投男女,才有此一恨事,实实叫人痛心。多谢看官,每多修善缘,勿成隔世之恨。这正是三生石上姻缘录,不是冤家不聚首。不修佛缘投错胎,痴心一片愁白头。
“这位角好生不妥。”台下一人大叫,众人皆来看他,原来是个秀气的书生。那台上的末角忙作揖说,“讨教。”
那书生说,“从来佛法平等,不分男女,只有罚投作畜生的惩戒,哪里有错投了男女的惩戒?”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为中一个老者说,“你只看他那唱念做科如何,戏文写得如何?管他故事是怎么样?”
那末角在台上不知如何应对,又不好下台,只得盯着出将处的帮主看。帮主忙上台来对下面看官作揖,“这都是依着本子上演的,各位爷,如有高见还请改动一二。”
台下又有人起哄,“这是哪个定的本子,好生没道理。哪里有个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的事情,可不是胡扯?”
台上帮主一时语塞,急得面色青白。
“这男男、女女之事从来就有。”忽听其中一人大声说道,众人看时,却是个疯癫和尚。
先前那起哄的人说,“你知道个什么?”
疯癫和尚说,“男男女女之事自盘古开天时便有了。只是众人以为不雅气,如那仕林所说——怕人笑话——才不得流传。想那伯牙与子期琴瑟调和,可堪称佳话。又有那梁祝之事,更是妇孺皆知。你想那古时的礼节,且不说家中女子不准外出读书,便是混在书院里,也只怕早叫人识破了。我看多半是你们这些书生,情投意合,生出爱恋来,却假托一个女扮男装的故事来敷衍。更有那寒山、拾得两位高僧,他们两人的画像更是被世俗人画作合和二仙贴在那洞房之内。可见这男男、女女之爱不但不被人反对的,反倒流传千古,只是不便明白说出来罢了。”
其中有人道,“妙论,妙论。”也有人道,“这样的事儿,听着都叫人作呕。”
僧人说,“依着佛门的道理,这人性皆是一样的,男身女身只是个皮囊。你那妻子前世未必不是个男身,你那汉子来世未必不投成女身。若两下无有情义,思想起这些来,可不作呕?若是两下有情有义,管他男女,颠鸾倒凤,正成全着心神合和的美意。”
有人道,“你这个和尚,说着人家夫妻事竟津津乐道,莫不是个花和尚?”
“花和尚也好,酒肉和尚也好,有情有义,有人性就好。”说着那僧人拾起身边的竹杖往外走去。边走边听他作歌道:
你道是我孤苦难挨,为着你遇山林博古通今,则是你一点知音灵犀才,绝世上再无他人听得出来。
你道是我情窦初开,为着你美容颜丽质天裁,则是你一片文才意和谐,料今生再无人比得你上来。
你道是同病相怜爱,为着那臭味投同皈莲台,则是那一段禅心双无猜,管世间生前人后说甚的来。
那帮主在台上拍掌叫好,对着那末角说,“你这后面几句这样改来:多谢看官,想那诸法平等,不论男女,唯有情有义可嘉。重情重义之人胜过那伪君子、假道学何止万倍?这才是金山寺许郎皈莲台,'奇+书+网'保安堂青儿聘红妆。有情有义需趁早,莫待白头悔断肠。千古传说细分辨,莫学人说道德篇。”
后记(一):关于故事
终于写完了。
回想起来,大约是从2006年年底开始下笔的。算来已有三年了。倒不是我修改了三年,只是断断续续,有时是因为没空,有时是没心情。好在终于逼着自己把它写完,而且自己还颇为满意——这大概要算我的第一部长篇了。
'关于故事'
《白蛇传》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了。我这样来解构并非哗众取宠,缘于两个原因。一是在小时候看京剧《白蛇传》时,因为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唱白,而且都是折子戏,所以就央着长辈说这个故事。他是很负责任的,不单说了平常我们知道的《白蛇传》,而且还告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比如法海是蛤蟆精转世,爱慕白娘子,所以要拆散他们夫妻;再则就是说其实青蛇是个男的,本来喜欢白娘子,因为道行不够,打不过她,所以才变成女的,做了她的丫环。于是那时就想,如果青儿真是男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同床共枕,还要在一旁伺侯,那是一种什么样感觉呀。好在传统的说法中把一切都归之于妖。因为只有妖怪行起事来才会有悖常理。
后来“正统”的思想进入我的脑海,主要是因为我敬佩的鲁大师和他的《论雷峰塔的倒掉》。再后来我学会了听京剧,尤其喜欢白娘子别子的那一段唱:“亲儿的脸,吻儿的腮,点点珠泪撒下来。都只为你父心摇摆,妆台不帮他帮莲台。”再后来台湾版的《新白娘子传奇》出现了,那可以说是该故事最权威的版本了。
再后来的事就是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是绝不相信什么神怪的,但我又是学文的,我知道这些荒诞的东西总是有他的生活原型的。只是作者(包括民间集体创作的作者们)总是希望以最吸引人的方式,最有说服力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将故事异化——也就是我们说的故事的演化路径。在封建社会中,要想教化民众,最有效的办法无非就是依托鬼神来宣化。故事最早最完整的记载是明朝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时的人物、情节与后来的大众化传说已经很相近了,可以说这是《白蛇传》最早的定本。其中心思想还是要宣扬佛法的,从小说最后几句评论就可以明了。但显然随着故事在民间的深入流传,老百姓又开始了对故事的再创作,也可以说故事的发展方向恰是反映了老百姓意识形态的变迁。一方面是明清后,禅宗没落,人们对佛教的信仰开始动摇,法海由大德高僧走向了故事中的丑角。另一方面明后期文人们对“性灵”的追求,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以《牡丹亭》为代表的对自由爱情思想的宣扬。在这样的背景下,白娘子成为了自由爱情的追求者,而法海成了破坏他人感情的元凶。以至于一种最怪诞的说法,是法海被青儿的“三味真火”烧得没办法,躲到螃蟹壳里去了——很佩服这一代代的民间文人,水中生物若干多,偏要让法海躲到那被众人称为“横行霸道”的螃蟹身上去,这不是一种很好的隐喻吗?其实故事的版本很多,各地都不同,但经过鲁大师一定调,基本上都统一起来。
但故事总要圆通,有冯大师的通言在,就得按着那个路数来写。白娘子再怎么反抗,再怎么得人心,但被压雷峰塔这一劫是少不了的。于是白蛇发起大水,水漫金山,从而祸及无辜百姓而天理难容。这在冯大师那里是没有的,大约只是为了给白娘子被压塔下一个好的解释——法海如果有错,也只是害你一家不得团聚,而白蛇之罪是致百千人无家可归。这样既可以明正言顺地将她压在塔下,圆通了故事情节,又将白娘子的追求爱情的那种不渝和果敢刻画出来。如果此时白娘子再来一段哈姆雷特式的犹豫——“淹,还是不淹,这是个问题?”,那白娘子对许仙的感情估计要大打折扣了。
我说这么多与本书无关的话,无非是要说明在一些荒诞的神怪中其实是隐含着历史真实的。这才有了我对这个传说的解构。
我喜欢儒和禅,又是个唯物主义者,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拿妖呀,怪呀来说事的。我总认为每个人生前身后的故事总能找到一个很好的解释。更重要的是我们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也有情,也有性,只要你肯去猜度推置,总能找到那隐藏在历史最底层的密码。
法海是史有其人的,而且道行高深,要不传说中也不会让他来与白蛇斗法。当然民间认为的道行高深指的是法术,而佛门的道行是修为。老百姓不懂佛理修为,于是便用具体的法术来代替,这是可以理解的。
许仙又有作许宣的,流传中的读音变化而已。其实且不说法海过不过得了感情这一关。单说佛教,是很少去管红尘中事的,这是与道教不同的地方。而且出家也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剃度的程序繁复,并非大众认为的刮个光头就断去红尘了。这就是为什么在作品中我用一节的篇幅专门来写许仙剃度的情况——就是告诉大家,如果不是诚心诚意是根本无法完成剃度过程的。更何况还有到州县除户籍,办度牒之类的事。如果许仙要走,随时都可以走出去。但他要留下来却很难。说法海逼迫许仙出家之说就不攻自破了——面对三圣金身,不单许仙不敢说谎,法海也不敢威逼的。所以说既然许仙在冯大师那里是出了家的,那么就要设计得更合理些才好。
至于其他,如“借伞”是不敢丢弃的。端午日饮酒显原形,做了一些改动,雄黄其实就是砒霜,只是显原形的不是白娘子,而是许仙——他显了什么原形?他显了不爱白娘子的原形。白娘子水漫金山作了改动,因为我小说里的白娘子是人,不是妖,自然涨不了大水,但她借水上金山,法海又在洞中受淹,也算对原型故事的一个很好回应。后来的被压雷峰塔,僧人以金钵为信物护送白娘子,在不知情的路人看来,就好像是金钵收了白娘子一般。青儿火烧金山寺,改成了火烧法海和经阁,因为青儿也是凡人,也学不来三味真火。如果说她有三味真火,那就是她心中的怒火。
我是带着这样的心态去写的,而且“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就难免会在流传中失去真相。直到我写完《法》,我才知道,其实我也是一个化妆师,只是不那么浓墨重彩罢了。而且到最后,我知道我已不是在写故事本身,而是在写我自己。其实每个写作者都是这样,他们无法跳出他们的生活圈子。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故事里加入了苏云郎、泉陵坏坏僧,以及对永州历史人文描写的原因——不单是因为情节需要。其实我还想写很多,但因为主题的原因,都被删掉了。当然,那些肯定会在以后合适的时候,出现在我的其他小说和故事中的。也许这就是文人的宿命——无法摆脱他自己的生活圈子,既便是一个最善伪装的。
后记(二):关于人物
关于人物
在这部小说中,我最喜欢的人物一个是青儿,一个是苏云郎。
后来的解构小说中也有为青儿立传的,像电影《青蛇》。
我喜欢青儿是因为她的能干和勇敢。我用了很大的篇幅来写她,虽然署名的章节只有一章,但在前后各章节中都有对她细致的描述。
她虽然不信佛,但在与其他三人交锋的过程中,她才是真正领悟了人生大义的人。她身上流淌着武则天给女人们注入的自强、高傲的品质——精明能干、勇敢果决、敢于担当、又有着仇恨孕育出的狠毒。她一开始就是喜欢白三娘的,这是友谊和亲情使然,但在传统社会中她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的感情,只是潜意识的。但当她看到许仙和法海的所为后,她开始警醒。到法海涅磐,她竟流下了泪,不是怯懦,也不是伤感,那是她情感的真正迸发,也可以说是她情感的升华。到许仙投河,我没有再直写,用一个戏班的表演来侧面描写。当然,这不是唯一结局,你可以认为是像“尾声”中戏班演的那种结局,“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读者也可以自己去假设——我写到这里已经尽到责任了——你看过明白了什么,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我还是喜欢“尾声”中的结局——青儿已经俨然是情感革命的“先行者”了,很有些“娜拉”。许仙和法海没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虽然只是共坟穴,而且能否实现也不一定,但她起码有了“聘红妆”的念头。这是与许仙和法海不同的——虽然最后许仙和法海融为一体,进入了乌托邦式的理想王国,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毕竟走的是一条隐蔽式的道路,在与传统婚恋的斗争中气势已经输了一大截。而青儿却有了向公众表明自己对三娘喜爱的勇气和信心,虽然最后同样是要在死亡中如愿,但她并不示弱,也要将自己爱的余焰去烧灼一下传统婚恋体制。我为什么选择青儿来完成这一“历史使命”,而不是一开始就锋芒很胜的许仙,不单是许仙作为一介文人的历史局限性所致,也是我们这个社会发展的缩影。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中并不乏同性恋者,只是他们的光芒很容易被传统婚恋的潮水卷灭。但在永州的江永一带,却有着这样一个群体,她们跟自己喜欢的姐妹结为金兰,以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