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与许仙-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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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却不受用这话,“你们倒好,一拍屁股,扔下个小人走了。留下我来给你们揩屎揩尿——我原是你们家的奴才,有什么苦不苦的。”
三娘忙说不可乱语,如今可是诰命了。
青儿原来想三人见面能谦谦和和,但真的见了,十五年的旧气新恨全都翻出来了。又见着他两人见面不说家事,不谈离别,却论禅谈经,更是气愤非常——只巴望他们回来一家和和睦睦过日子,如此看来,不过是多了个在家的和尚和姑子,指不定哪日保安堂都成了庙堂,那时节才叫法海得了意去。
想到这,更是气愤不过。
许仙又说,几时把妹妹当过外人,如果妹妹是诰命,比我们谁都大。
原是一句安慰她的话,青儿听来却扎耳的很,说道,“后悔啦?当日不走,这员外、诰命可就是你们的,哪里又轮得到我来?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们才好呢。”
三娘久不曾与她相处,原以为她是个爱说笑,大大咧咧的人,也没想这十五年来变得促狭刻薄了。仍笑着说,“那可不是——但若真那样,只怕我们也管教不出个状元来——可见这诰命生了是你的。”
许仙也说是了。
青儿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心里老大不高兴。说,“这倒是我败坏了你们的儿子——你们许家原是要出佛子的——不说小的让我教成了禄虫俗棍,这两个老的也被我逼回了家。”
许仙夫妇只是好言劝她,她却更窝气。心里道,若他二人怨着我一丝半点也还算了——我原是个凡人,并非无一点错处。只这般的哄着我,捧着我,必是因为我拿着金山寺的把柄。原以为三娘与我是一气的,十五年来,居然也事事向着法海,更把法海的偈语当了圣旨,可见姐妹的情份是尽了的。我原不过是设计将她骗回家来的,她心中必是常怨着我的,只是不便说罢了。那一个秃头的,今日回来也不过是想把那事化了,你倒他真心想回的?
越想越觉出他二人的假来,更加愤闷。又不敢发泄在他们身上,若伤着那一个,那是个从小长大的,心中又有些道不清原委的爱怜。若伤着另一个,却势必又要让那一个伤心。想来想去,必要发泄在法海身上才好。
那里许仙把寺里的事情与三娘说了。三娘心中存不得事,偏来找青儿,问着她金山寺的事情,又怪她不该如此行事。
晚间一家人吃饭,也无多话,仕林听说起金山寺的事情来,也多埋怨青儿。
青儿嘴上不说,心里却暗下决心:这一家大小,再没一个与自己同心同意的。不责法海害得这个家四分五裂,到头来倒数落得自己许多的不是。更是把法海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饭罢许仙在客房宿下,一时睡不着,便来庭院走动。
轻轻行到一处,却听有人在房里说话,房中也无灯火,本不想听,却听是青儿的声音。听她说,“你便把那供状与县令,下了文书缉拿法海。也不必问罪,只收押起来。你与衙役们或是打杀威棒,或是饿杀,三五日内结果了他。那时节,朝庭钦差就算来了,无人对证,也是不了了之。”那人唯唯喏喏。
许仙一听倒吸了口冷气。
第二日一早,许仙来见三娘,把当晚事情说了一遍。他二人便来找青儿责问,青儿哪里肯听。最后扔下一句话,“我青儿做出事来,哪有中途罢手的?若那样,我这一十五年竟守得住?你们两口儿是重续连理也好,是把这当寺庙一起修行也好,我只不管。只那一个,我是必要治死了才肯罢休的。”说着往柜上去了。
许仙听这一说,也不敢停留,早早回寺,告诉法海、法明知道。法明叫法海速速逃去,或是别处躲避,或是进京面圣。
法海只不应声,最后说,“逃得出大千,又哪里逃得出人心呢——在她心中已经对我恨之入骨,逃到哪里都消不了她的怨恨。”又叫法明与他准备香汤沐浴。
法明叫人准备好浴盆和热水,法海脱衣沐浴,许仙在一旁待侯。
法海说,“原以为最恨我的是明慧,可却不是。”
许仙说,“为什么在她心中有如此的恨意?我对不起明慧,也对不起仕林,可我应该不欠她的。”
法海说,“明慧心中本有恨,是佛法化解了她的恨。而青儿心中本无恨。”
许仙,“无恨,如果无恨,她怎么会做出这么狠毒的事?”
法海沉思着,“那是她的爱,她爱明慧,所以她恨我和你。她爱得越深,就恨得越深。要化解这种恨,除非是解除她的爱。而佛法只是教人爱人,没有教人不爱人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只有用我肉身的毁灭来偿还。”
许仙惊道,“不,总有办法的。”
法海说,“就算我逃走,或是面圣澄清此事,只会增加她心中的恨——解铃还须系铃人。”
许仙看着他,“总有办法的,总有的,大藏经一万卷总有消除的办法。”
法海笑笑,“如果经书有用,还要修行做什么?”
又说,“这是我种下的因,该由我来承受结果。”
许仙从后面搂住了法海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刚刚想和你在一起了,你却躲进洞里去。为什么见到你了,却又是最后一面。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法海轻轻说,“其实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十五年的修行没有一天我没有想过你。”
许仙哭了,点点头,“是的,我也一样。”
“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天天相见,时时不分呢?如果我到了那边,我也许还是忘不了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也是十五年来我想参破的。”
许仙吻着法海的脖颈,“我也知道心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可是我却是这么不想和你分开,心和肉体都要在一起。”
法海轻轻地擦拭着手臂,看着方丈中的佛像。“身体会变化,会衰老,会毁灭,可是心却不会变——爱还是爱,不爱还是不爱——这就是痛苦。”
许仙懊悔地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迷恋红尘,结下了孽情。”
法海笑笑,“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如果那只白燕子随黑燕子去了南方该多好呀。”
许仙,“那我们一起去西方吧。”
“一起去了就能在一起吗?你不是还有坛经没完成吗?”
'第十二章'第三节
'回目名:'青儿举火焚圣僧,乳娘醉酒说法经
快近晌午,李麟果然带了一队人来拿法海。
法明说,法海不问寺中之事多年,一直是自己主持寺务,当由自己负责。
李麟道,管你谁主持寺务,相公的文书写着缉拿法海,哪个敢违?
法海出来说,“僧人乃佛门三宝,不能受世法凌辱。愿效先贤涅磐了断世事。”
李麟命令众人上前抓人,许仙带十几壮僧持僧棍挡在面前。李麟喝道,“造反了不成,阻挡官差拿人,重罪难饶——”
法海叫众僧退下,说,“我也不曾逃去,你着一人回去问明相公可好。”
李麟见他们人多势众,便叫众人守着,自己回去禀告相公。却不回衙,到保安堂来报告青儿。青儿冷笑道,他倒想死得便宜,朝庭的王法,如何由着他乱来。便又叫李麟多带衙役,自己也往金山寺去。
李麟带得全部衙役与青儿赶来。早听得寺里钟鼓乱响,俯近村民齐上金山寺来看热闹,一时间满江船来舟往。青儿一行好不容易喝住一只船上了金山寺。
再看寺中早准备下木柴白炭,法海已端坐柴炭之上了。
青儿与众人冲进来,大叫,“老秃驴,目无朝庭王法,又是罪加一等。”
法明过来说,“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青儿骂道,“大胆,五品诰命岂由你教训。”
法明轻轻一笑,“便是皇上在此,也要敬我三宝。”
青儿觉得气氛不对,往日胆小的法明居然理直气壮了。“管你三宝不三宝,现有官府文书在此,谁敢不遵,与我拿人。”
众衙役捕头要冲上去拿法海,寺僧持棍挡住。青儿一时收不了场,便远远地对法海道,“法海,金山寺想造反吗?”
法海说,“夫人,你过来,老衲有话要说。”众僧给青儿让开路来。
青儿大胆走过去,法海说,“若你来为老衲点火,不知可解恨?”
青儿见寺僧众多,强来一定下不了台,便说,“我就成全你。”说着,拿过旁边一僧手中的火把。
许仙过来,“青儿,你竟这样恨我们?”
青儿瞥了他一眼,“你们——你们是谁?是你和我姐姐,还是你和这贼和尚?”说着恶狠狠地盯着法海,手中的火把放在了木柴之上。法海闭上了眼睛。
其他持火僧人也于各方点燃柴堆。
许仙合什看着火焰上的法海,泪水从眼中落下。朦胧中他也看到了法海眼中的泪水,法海睁开了眼,双手由合什变为结施无畏法印,轻轻说道,“和尚的泪是大悲之心、大忏之心、精诚之心,泪水落在地上,在心中却会盛开美丽的莲花。”
渐渐地火焰吞没了法海,仿佛一朵巨大的红莲花。
青儿看着这一切,蓦然间,感觉眼角一丝清凉,她迅速擦去了。
法海焚后,留下三颗未化之骨,人称舍利。众僧以为至宝,收藏寺中。众人更是神化金山寺,莫不顶礼膜拜。
青儿悻悻回到家中,并没感到有多开心。
许仙仍在寺中,三娘仍在庵堂,仕林依旧会友谈诗,只等春天朝庭授职。一切都没有多大变化。
这日,青儿从柜上下来,要往内堂去,却见奶娘从侧门进来。往日奶娘来总是走大门,大摇大摆;今日却走侧门,鬼鬼祟祟。青儿本是精明人,早看在心上,便叫着奶娘。奶娘也看到了她,好不惊讶,强作镇定给她问安。
青儿说,“奶娘可是胆子越发小了,街上也没贴着拿你的文书?”
奶娘忙说,“我是来找大姑奶奶的——打那边过来,便顺路从这侧门进来了。”
青儿还不及说话,奶娘又解释说,“原是不曾找你的,所以便不曾走大门。又从小门这过,便快捷些。”
青儿笑着说,“倒怕我审你怎么的?”见奶娘不好意思,便说,“我姐姐平日里一打坐就是半天,不到吃饭是不许打扰的,你可是要等了——我那里有新做的糊酿,原准备着节上吃的,奶娘来了,可要吃几碗?”
奶娘也笑着说,“大姑奶奶修佛坐禅,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好打扰的。我也没事,还等着吧——久不曾沾着甜酒了,便就吃一碗再说。”
青儿自去做她的事。奶娘便往杂房去寻那熟透的糊酿酒,见着厨里还有些剩菜,便就着吃了三大碗。
这里青儿过来,假意怒道,“我纵是狠了些,对你们却也不薄,好似见了我如见了鬼似的。”
那奶娘已有些醉意,满面通红,来拉着青儿的手说,“可不敢,只怕您老生气。”
青儿说,“我便生了气,又能把你怎么了?平日里这一屋子人哪个不惹我几回,也没见打死了,发配了的。”
奶娘陪笑说,“您老可不是多心了。我原真是找大姑奶奶的,为的是大姑爷给她捎来一本经书。当时姑爷叮嘱过,不好叫您看见——怕惹您生气。”
青儿心里这才有了底,便继续套她的话,“他们两口儿同床为夫妻,共事为道友,捎个书,带个话,我还吃了他们不成?可不是小瞧了我?”
奶娘笑着说,“是了,我原也是这么想您的,现在看来也未必的,是他们多心了——人都死了,哪有还记着仇的?”
青儿不解说,“谁死了活了。”
奶娘说,“还不是你搞死的那个——”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这是姑爷写的,说是这里面记着那个人平日讲经说法的道理。”
青儿故作没兴趣说,“我不懂你们那些道理。”
奶娘趁着几分醉意,说,“你是不知道的,这禅门的深意那哪是普通人能懂的?单单就是那一个‘空’字,都够我们参一辈子的了。这法海硬是有佛法的,把那大道理说出来简单明了。我先前好多也不懂的,姑爷给我这么一说呀,我就懂了。好多人排着队等着这本书咧。”
青儿讽道,“是了,他如今可不是‘空’了吗?天天参呀参,参到最后,大家都是一个‘空’。”
奶娘听她这么一说,来劲了,“你这说就不对了,如果死了就是空了,那还叫什么死?”
青儿回驳,“如果不死就‘空’了,那和死有什么区别——我只当他们两个是死人的。”
奶娘见如此说,“罪过——倒作贱起活人来了,也不怕折寿。也不是我说你的,你也到街上去问问。哪个不说法海、姑爷、姑娘好的,便是刊刻这《法海坛经》,不知多少人捐了钱——大姑娘就拿了一百贯。如今这《法海坛经》一出,人家的威名又不知道盖过你多少去了——你那牌坊终究是个摆设,哪比得人家流传的远久?”
青儿原不过是打趣来着,没想到竟遭了奶娘的抢白,又听说三娘拿着钱去帮法海刻书,心上气得不行,也不敢表现。只说,“你老便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