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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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变,才知道正奇相生,虚实变化,攻守自如,进退有序之间的奥妙,于是窥见“天之境”。
天地运转,万物生灭,息息相通。江留醉没想到失魂仅是看他剑意,便知他心境成长变化,委实难得。
“那么,试下这招如何?”他将两支小剑凝在半空,如书写锦绣文章,但见一片华美山河滂湃涌出。失魂眯起眼,没有被剑招所惑,那华丽的皮相之后,却是铁血山河峥嵘岁月,仿佛厚实的大地默默地诉说千万年的沧海桑田。
剑光熠熠,不断在空中留下惊人的剑痕残影,像手势繁复的乐者弹奏琵琶,隐隐有铮铮的金石之声传来。
以灵巧化入拙境,又暗含阴阳交替之数,这一招对心剑的领悟已然惊人。
失魂的神色凝重起来,右手一抓,一道剑光如闪电射出,旋即打在心剑上。江留醉如遭雷殛,疾退一步,花非花却嘴角轻笑,她的师兄终于忍不住出剑了!
江留醉浑身战栗,恐怖气息如雾气渗入四周,贴面冰凉。失魂手中的剑有股幽暗森然的气势,令人不觉竖起毛孔。他的一对小剑,遇上了失魂的剑,就像遇到天敌,根本无法出招。
江留醉唯有疾退!
失魂持剑微笑,手腕轻轻一晃,剑身嗡嗡振动,宛如龙吟。江留醉却像听到阎王地狱的呼唤,心神不宁,小剑兀自颤抖,乱了分寸。花非花在旁见了,知道师兄的剑势太过惊人,乃至破了江留醉的心境。
她蹙眉一想,悄然摸出一块银子,在手中捏成一片薄薄的叶子。
“呦——”银叶在嘴中吹出奇异的音符,像呦呦鹿鸣。
江留醉仿佛看见青山绿水,安静的林木中,一只鹿轻巧地跳出来,优雅地逡巡。他心头顿感宁静,再看失魂,那冲天的煞气不知觉消散。江留醉握紧小剑,当空敲击,清脆的剑鸣击破笼罩周身的恐惧。
失魂一笑,剑光忽然不见,整个人就那么悠闲地荡过来,一脚踢向江留醉面门。江留醉愣了愣,侧身闪过,喉间却是一紧,一道剑气不知何时锁定了他,失魂手持宝剑,嘿嘿一笑。
不愧是杀手之王,随便一招,都满布杀气。江留醉平生所遇对手,从无这般令人惊骇的锐气,径直侵入人心、渗入百骸,他仿佛全身被贯穿的剑气梳理了一遍,僵硬得无法动弹。
江留醉大骇,失魂的动作快得匪夷所思,他怕到极处,反而豁开了去,睁大眼睛望了剑尖。花非花蓦地吹出一个破音,凄厉已极,像是在惊呼求救。失魂一怔,就在犹豫的刹那,江留醉如游鱼遁开,一只小剑脱手刺向失魂。
江留醉把握先机,立即平复心情,不忧不喜,再度刺出一剑。刚才他绝地偷生,心境豁然开朗,如有明悟,一丝丝清明荡在心间。失魂将手一挥,小剑宛如断翅苍鹰,颓然飞射入地。江留醉却嘻嘻一笑,身形比流星还快,张手接住小剑,旋即自如回剑挑刺。
此时,他放开怀抱,招招挥洒,不管失魂手中有剑也好,无剑也罢,仿佛用剑自书心中块垒。失魂眼中笑意盈盈,剑光随意挡格拆解,却是越来越没了先前的杀气。
江留醉打到酣处,身形若飞,画船上像是多了一只灵巧的燕子,在上下翻飞。花非花已知两人再斗得下去也是无碍,放下手中银叶,闲闲地自斟自饮,目光里尽是欣赏。
江留醉将连日来融会贯通的剑意都舞了出来,一连耍了七七四十九招,一套自创的剑法俨然成形。
待到最后一剑,弄潮儿在江头看见浪头将消,忽然一个跟头翻出,在浪尖眺望,波浪层叠向远处蔓延,江海无边无际,前路何其宽广。
江留醉收剑而笑。
失魂道:“恭喜恭喜。”江留醉赧颜道:“要多谢你才是。”他没想到这一战,竟有如此惊人收获,暗自感激,“我还能叫你阿离么?”
失魂笑道:“你若愿意,只管叫来。”他自谓离父离母,离亲离友,离心离德,离情离义,因此起了阿离这个名号,可说到底,他仍是多情。眼见江留醉剑法堪堪大成,此后行走江湖多了份依仗,不由甚是欣慰。
“你挑人的眼光,不错。”失魂对花非花悠然一笑。
花非花抿嘴微笑,瞥了江留醉一眼,这小子正傻呵呵地自得。
江留醉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阿离,你功力既复,有没有去找敲棋?”失魂澹然一笑:“我会去寻他喝酒。”江留醉愣了一愣,笑道:“做你的朋友真是不错。”失魂笑道:“换成你小子,也不会成天喊打喊杀。他不是有心害我,我会忘了过去种种。”
江留醉摸摸头,只觉这话深得其心。
岸边一个身影抱了拐杖,高声叫道:“雨停了,该走了——”江留醉望去,正是伤情,背上挂了一只硕大的葫芦,飘然世外的神情仿佛酒仙。
“伤情大哥!”他喊了一声,后者举起柺杖,朝他点点头。
失魂一笑:“好,我来了!”朝两人点头告别,洒然而去。他轻飘飘掠向湖上,当空飞踩水面,接连十数下后,伤情掷出一根树枝,正到他脚下。失魂迎空点上,轻盈如燕,就此借力踏上岸边。
夜色朦胧如梦,昏暗中,两个影子像一团思绪模糊在远处,像是从来没有来过。江留醉望了半晌,与失魂相识的一场记忆仿佛氤氲生烟,在混沌的夜色深处飘浮。亦师亦友,亦亲亦敌。
失魂来京城为的是什么?与他齐名的那四人,被他一剑相阻,是福是祸?
江留醉沉思良久,又想到断魂,忽然一笑。
“你的两个师兄,真是有趣。”
“哦?”花非花见他出神,也不打扰,听他开口,这才搭话。
“一个力挽狂澜,一个洞如观火,一动一静,都是人物。”
花非花笑笑,却听他话题一转,指了自己说道:“可要说他们的眼力,都比不上我。”花非花噗哧一笑,江留醉怎地大言不惭起来?
“灵山三魂中最厉害的不是失魂,也不是断魂,却是一名叫归魂的女子。千变万化,世人莫知其踪。而其医术精湛、宅心仁厚,又有一身惊天动地的好功夫,更难得眉目如画……”江留醉说到这里,花非花俏脸绯红,拉了他的袖子忍俊不禁地吃吃笑着。
江留醉瞪大眼睛,嘿嘿一笑:“可如此天仙般的女子,我竟在她又贫又丑的时候就看中了,我的眼力真可谓绝世无双!”
花非花微嗔地瞪他一眼,心下却是甜蜜,靠了他的肩头,悠悠地想起前事。走过那么多路,一颗心终于有了停靠的港湾,即使远方浪涛再大,她也有了安心的理由。
微雨渐停,两人久久依偎,仿佛与天地融在了一起。
此时,森严的嘉宸宫中,郦伊杰却独自在觐见皇帝。
龙佑帝远远来迎郦伊杰,他选在寝宫召见,就是以示亲切之意,不想郦伊杰见了皇帝,一言不发便跪下。
龙佑帝忙道:“王爷立了大功,快快免礼平身。”
郦伊杰道:“臣死罪。”龙佑帝脸色青了一青,很快恢复笑颜,慢慢地道:“王爷何罪之有?”郦伊杰道:“请皇上摒退左右。”龙佑帝依言,看郦伊杰卑微地伏下身,一字一句地说出惊人的故事。
“启禀皇上,臣曾秘密娶过一良人女子,尊卑婚配,犯了户婚律,需杖一百。该女诞下一男丁后亡故,臣恐他人知晓,又隐瞒脱口不报,求一老友带此子远赴他乡,再犯户婚律,需徒三年。请皇上明鉴,一并责罚。”
龙佑帝愕然半晌,郦伊杰立下天大功勋,他以为在战争中出了什么大事,以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听竟是完全无关的一件小事,不由松了口气。
龙佑帝本觉那皇子谣言已令他心力交瘁,不甚其烦,不想康和王却也有烦难家事。郦伊杰素有爱妻美名,又以慈善宽容见称于世,竟做出这等事,足以令举朝震惊。难得他肯自曝其短,不然龙佑帝始终不信他有如此风流一面。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却也极小,皇帝轻轻一笑。
“康和王是八议之人,又有功于朝廷,朕恩准你免去刑罚,好自为之,下不为例。”龙佑帝忍笑答道。臣子的风流账自不必认真,治下太严只会人心涣散,何况郦伊杰既然自己招认,龙佑帝乐得送个人情。
郦伊杰依旧伏地,叩头不止,咚咚的响声震得龙佑帝生疑。他想,郦伊杰是在标榜自己贤德自律,还是故意要出个难题想做文章?如今四大王府只有他郦家可依仗,莫非郦伊杰要借机生事,试探皇恩?
“请皇上容臣把话说完。”
“你说。”龙佑帝按耐下焦躁的心绪,他不能再承受动荡,必须好好安抚这唯一的辅政王爷。
“臣之子不是旁人,正是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江留醉。臣敢以性命担保他是臣所出,绝非先帝之子。臣妻当年退居杭州,也是为此子与臣口舌相争,大怒而去。造谣者不知从何知晓臣曾托孤于老友,胡编乱造,指鹿为马。先帝仅皇上一子,再无他出,请皇上细察此事来龙去脉,并饶犬子一命!”
龙佑帝不觉站起,一脸骇然,颤声道:
“你再说一遍!”
“臣子江留醉,乃小妾所生,绝非皇子。如今流言四起,臣自知罪重,无以为三军表率,自请交出兵符,求皇上允臣告老还乡。”
龙佑帝不想郦伊杰竟肯交出兵权,将郦家军拱手相让,不禁又惊又喜。郦家军平戎、神武、天策三大营是不可多得的强兵,最精锐的六军有一万五千精兵,强将林立,连燕家军亦是手下败将,远胜朝廷诸军。
对皇帝而言,郦家军既是一支离弦即能命中敌首的利箭,又是时刻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尖刺。这么多年,他早有裁撤燕郦两家守军之念,却迟迟无法如愿。如今,竟有可能为己所用,龙佑帝怦然心动,刻意地忽略了郦伊杰的话。
喜悦过后,他稍想了想江留醉的事。他吩咐郦逊之杀了江留醉,如果郦逊之已经动手,岂不是兄弟相弑?如郦伊杰知道是他下令杀人,会不会被逼作乱?龙佑帝惊出一身冷汗。不过郦伊杰既已安然在此,想必郦逊之尚未行动,大有转圜余地。
皇帝转念又想,江留醉既是郦伊杰之子,为何会牵涉进流言?难道郦伊杰也有不臣之心?江留醉是皇子之事,并没有太多人知晓,所谓流言,郦伊杰又是从何听说?
种种的疑难在龙佑帝心头纠缠,皇帝烦躁地踢着地面,又想到了郦逊之。
会不会这一切仅是郦逊之的计谋?为了救下江留醉刻意安排一场认亲?他郦家果有深谋,想借助江留醉的身份谋取更多?
龙佑帝眼中阴霾浮动,紧盯着匍匐在地的郦伊杰,告老还乡四个字令他微微一振。郦伊杰愿意交出郦家军,即是在剖白不会有异心,那个江留醉若真是他儿子,这样做无可厚非。如果江留醉是皇子,郦伊杰是否会为保存先皇血脉而牺牲自家权势?龙佑帝陷入沉思,他是想全身而退,还是在以退为进?
郦伊杰说道:“皇上,臣南陷敌手之时,曾有人知晓流言想利用江留醉,挑拨燕家军。但臣看到他身上的胎记,确认他是臣子,当时就粉碎流言,更令云翼大营归顺朝廷。臣与儿子分散多年,终于相认,请皇上看在臣多年父子分离的惨痛上,饶犬子不知之罪。”
龙佑帝放了心,如此说来,就不是郦逊之为救江留醉而仓促想出的计策。他舒了一口气,心底里,他不想怀疑郦家的忠心。如果郦伊杰已在云翼大营认子,军中早已流传两人的关系,正好悄然击破皇子谣言,于朝廷倒是一件美事。
“康和王,虽然朕一句话便可抹去过去种种,只怕不能堵众人之口。王爷请将当年所配女子户籍等一并报上,待有司查明后,朕赐她一个封号,免却王爷刑罚,让你儿子认祖归宗也就是了。”龙佑帝言笑晏晏,满脸真诚地对了郦伊杰说出一番君臣礼爱的言语。
“臣罪孽深重,皇上不可不罚……”
“王爷不必多言。”龙佑帝搀扶起郦伊杰,关切地道,“试问今日之朝堂上,有谁能如王爷忠心耿耿?王爷要离开朕,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朕的损失。”
“皇上,犬子自幼离散,无父无母,臣只想与他共度天伦之乐。朝廷自有皇上操持,有顾大人辅佐,贤臣无数,臣已老迈,正是身退之时。”
龙佑帝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地道:“还好有逊之留下陪我。”
“皇上,郦逊之一介武夫,未曾科举,身担廉察之职已是破例恩宠,又不知体恤皇恩,从不早朝,全无为官之德。他办事莽撞,前虽有功,却屡次陷皇上于险地,实在罪不可赦。”郦伊杰再度欲拜倒,被龙佑帝拉住,“臣恳请皇上允其辞官。假若皇上有什么差遣,仍可交给他做,但这份俸禄万万不可再拿。”
龙佑帝沉吟不语,他并未真的当郦逊之是个官儿,不过是借用郦逊之难得的身份为他做事。在他眼里,郦逊之与天宫诸女差不多,是他手中一粒有用的棋子,放到对的地方,便能生奇效。
让郦逊之辞官没什么防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