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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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在一旁笑道:“饭菜已经好了的,就等着你们。”因见牡丹要往次厅去,忙喊住她:“去正堂。”
牡丹有些奇怪:“今日怎麽把饭摆到正堂去了?”以前何家人吃饭都在次厅的,又轻松又自在,在正堂吃饭,只有重大节日才这样,多年以来,从无例外。
四郎对她比了个“六”的手势:“饭後要论正理,自然要在正堂。”
“哦。”牡丹心知是要了断六郎的事情,但没有想到何志忠会让她也在场,也没想到这麽急,还以为怎麽也会等到过两日才会动手。
何家用的是长方形的大桌子,案首坐着何志忠和岑夫人,两旁按着排序男左女右一溜地坐下去,六郎下手空着蒋长扬的位子,张氏身边空着牡丹的座位。吴姨娘和杨姨娘则默然站在何志忠和岑夫人的身後,吴姨娘脸上没甚麽表情,杨姨娘却是双眼又红又肿,如同桃子一样,脸色更是青白相加,原本乌亮的头发也失去了光彩,看着仿佛老了十岁都不止。
何志忠倒是沉得住气,温和地同蒋长扬和牡丹道:“来啦?坐吧。就等你们两了。”等到众人坐定,他率先拿起筷子,象徵性地夹了第一箸菜。众人默然无语,各自拿起筷子去夹菜,吴姨娘殷勤地给岑夫人布菜,杨姨娘握着筷子,手抖得不行,索性放了筷子站在何志忠身边暗自垂泪。
何志忠也不理他,只望着牡丹道:“你让人送到我们铺子里去的钱已经送到了,稍後便使人抬回去。这桩生意好是好,但一定要小心,第一次非得把招牌打响才好。”
“知道了。”牡丹抬眼看着对面的六郎,六郎仿佛甚麽事儿都没有,埋头大吃特吃面前的鹿肉,还同蒋长扬笑道:“妹夫你有口福,今日的饭菜真是丰盛无比。水陆珍馐都齐全了,快多吃点鹿肉。”
蒋长扬觉着气氛太过沉闷,便道:“圣上尝使射生官射活鹿,用其鲜血煮其肠,唤作热洛河,用以赏赐诸节度使。我尝过一次,觉得并不好吃,不知那些节度使怎会如此喜爱?”
大郎有些感兴趣,便道:“哪日也想法子弄点来尝尝……”
六郎急急地抢过去道:“说到鹿肉,我也说个笑话给大家听。”也不看众人的眼神,自顾自地道:“我听人说某人家法严峻,诸子论流为之准备饮馔,稍不如意就会遭到笞杖。”
蒋长扬几乎已经能猜到六郎接下来要说甚麽了,也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发麽事,忙咳嗽了一下,笑道:“这位父亲一定是个爱美食的。”
六郎只作没听见,继续不管不顾地道:“儿子们都千方百计地搜求珍异食物,但很少能使父亲满意。一次,一个儿子为父亲准备了熊白与鹿修,以熊白裹鹿修,熊肥白而鹿修瘦,味道非常奇特,父亲吃了很满意,儿子以为这下一定可以得到奖赏了,奈何父亲吃了还是罚如常数,理由是有此美味,为何没有早点弄来?你们说这个儿子冤枉不冤枉?”
全场鸦雀无声。杨姨娘吓得泪都缩回去了,紧紧攥着帕子,害怕地看着何志忠,甚麽声音都不敢出。
何志忠慢条斯理地道:“六郎,把你面前的鹿肉端过来给我尝尝。”
六郎淡淡一笑,双手奉上:“父亲大人请用。”
何志忠夹了一箸,放到口里细细嚼了,半晌方道:“可惜没有熊白。你不是辛辛苦苦弄来熊白鹿修的那个儿子,我也不是那个严厉苛责的父亲。”
“父亲大人说笑了,儿子不过就是说个笑话而已……”六郎面色不变,垂着两口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牡丹注意到,他已经不再称呼何志忠为爹爹,而是称为父亲大人。说这样的故事,本身就已经是怨气十足,再配上这样的表情语气动作,说他不恨何志忠都没人相信。
“我可不是说笑。这个故事说反了,我是给儿子弄来熊白鹿修,反而被儿子苛责的父亲。”何志忠不气不恼,指指座位:“坐,家宴嘛,当着你妹妹和妹夫的面,不要这样客气。”
何志忠让他不要客气。六郎的脸色终於有些变了,他站直了身子,不甘心地看着何志忠道:“父亲大人,儿子说这个笑话说错了,儿子给您赔不是。您知道,儿子从来都不会说话,不会讨您欢心。”
“啪!”何志忠终於摔了筷子。
六郎和杨姨娘,还有下面坐着的孩子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何志忠。
何志忠的胸脯起伏了几下,又伸手拿起筷子,不看六郎,淡淡地道:“先吃饭。”
六郎仿佛豁出去一般:“父亲大人……”
何志忠猛地抬眼看着他,目光如刀:“你不用急,我说先吃饭。”
杨姨娘壮着胆子奔上前去,将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桌旁的六郎给扯坐下,低声道:“先吃饭,先吃饭。”
六郎“笃”地一下坐下去,拿起筷子来风卷残云一般拼命往口里塞吃食,除了何志忠,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来看着他吃。
到了後面何志忠都放下了筷子,淡淡地道:“也罢,你出了这个门以後兴许就再也吃不到这些了,更不要说甚麽熊白鹿修,一次吃个饱吧。”
六郎闻言一顿,愣怔片刻,猛地将筷子和碗一推,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爹爹,我错了,您饶了我罢!”
何志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吃饱了?可我们还没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要不吃就下去等着。”
六郎的哭声渐渐小了,终於消失不见,他抬起头来,冷淡地看着其他人,又看着何志忠:“都别吃了,把我料理了再吃吧。”
“行。是我高估你了,还想和你吃最後一顿饭。”何志忠看了堂外立着的家丁一眼,喝道:“进来把六公子请下去。等我们吃完饭再请他上来。”
六郎看到依言上来“请”自己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和家里其他人面无表情的面孔,惨然一笑:“甚麽六公子,别说出来让人笑话了。”
何志忠道:“现在你还是,稍後你才不是。下去!”
杨姨娘再也忍不住,“啪”地一下跪在何志忠面前,哭道:“老爷,老爷,求您饶了他,他年少不更事,就是把他打残了也好呀,千万别赶他出去。”
何志忠冷冷扫了她一眼:“你也要让我这场家宴办不下去?”
杨姨娘往後缩了一缩,绝望地看了看一直垂着眼不语的岑夫人,默默起身立在了角落里。
何志忠再次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吃,吃呀,难得丹娘和成风都回来,咱们一家子这麽齐。”他的唇边甚至露出一丝笑容来,可牡丹却看到他的手和胡子是抖的,眼睛分明发红--这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餐饭。
其他人都配合地拿起筷子,却没人夹菜,都在自己的碗里拨拉,蒋长扬觉得有点尴尬,索性闷着头大吃。何志忠含笑看着他,骂大郎等人:“你们一个个都不如成风,你们母亲辛辛苦苦备了这麽一桌好饭菜,难道不吃就要扔了麽?”
大郎垂着眼领头夹菜,众人齐齐跟上,沉默而沉闷,就连甄氏也不敢发言,只敢睁着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到处乱看。三郎悄悄瞪着她,示意她低调,低调再低调。
好容易看到何志北放下了筷子,众人都暗吐了一口气,纷纷跟着放下筷子。这样的饭,吃下去也不消化。
何志忠在吴姨娘奉过的盆里洗了手,抬眼看着众人道:“我不想让大家把这顿饭吃成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就像我希望这个家不要像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一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破坏了规矩的人必须受惩罚。”
国色芳华 260章 遇事责己
六郎到走也没和何志忠磕头,他甚至没有多看何志忠一眼。此刻在他的心目中,何志忠这个父亲就和仇人是一样的。因为他觉得何志忠对他和那几嫡子、嫡女不一样,不公正。
何志忠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的目光似是跟着六郎一起出了门,也似是虚无缥缈地看向某一个地方,并不停留在某一处。他以为杨姨娘会跟着六郎去,有杨姨娘在一旁看顾着总是要好点的,可杨姨娘竟然不肯去。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六郎会成了这个样子?
上面大郎他们他也就不说了,那是打小严格要求出来的。可是最小的两个…………六郎和牡丹,他都是一样的爱,一样的对待,为什么牡丹成了这样,六郎却会成这个样子?
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话。岑夫人垂眸认真地拂了拂自家那件黄色八幅金泥罗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人心都是肉长的,完全不怨怎么可能?但她做人做事从来但求问心无愧,如今她的手和心干干净净,她的儿女个个身正心正,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可见老天爷有时候还是长着眼睛的。
杨姨娘看着六郎头也不回地走出何家大门,终是忍不住,追了出去,嘶声道:“六郎……”
六郎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姨娘,您还是留下来享福吧。”
“你怎么说这样戳心窝子的话?”杨姨娘扯住他的袖子,流泪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会不疼你?我这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好。
好歹生养你一场,也没亏待你,你去给你爹磕个头吧?父子情分岂是说断就断的……”
六郎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扛断她的话:“我们已经不是父子了,还提什么父子情分?你不是一直怀念在扬州的生活么?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我养得起你。”
杨姨娘后退了一步,眼泪稀里哗啦地沫下来:“为什么都逼我?”
六郎掀唇对着她一笑,缓缓道:“我不逼你,你好好过日子。记得以后要好生孝敬家里的主子们; 再没人听你的委屈了。”
这话说得怨气十足,一不如意就是别人的错,不会体谅人,杨姨娘不得不承认六郎实在是很自私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六郎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平康坊的巷道口,再也看不见。”六郎……”她抱着门柱,哭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吴姨娘过来扶起她,示意门子把门关严实,边住里走边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孩子是被你生生给教坏了的,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他怎么做人……”
“呸!”杨姨娘吐了她一脸的唾沫,破天荒地对着她冷笑:“我是没教好他,我目光没你远,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会他怎么讨好其他人,所以没嫡母和哥哥妹妹们护着他……他也没三郎有福气,有个姐姐可以拿命去替他积福。”
吴姨娘一愣,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不假思索地挥手打了扬姨娘一个响亮的耳光,低声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说我?你就是个卖笑的,前世修了八辈子的福,遇到了夫人好心,这才容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然你连给夫人提鞋都不配!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主母打死了埋在雪地里的小妾们?
你晓不晓得为何丹娘现在这么好?这是福报。不知恩,不惜福,福气是会被糟蹋光的。你还想着把老爷哄回去呢?你等着瞧,看着老爷还会不会进你的房!”言罢拿块帕子擦了脸,不屑地将帕子住地上一扔,转身就住里走。
杨姨娘悲从中来,蹲在地上低声哭起来。何志忠和岑夫人都是忠厚人,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感激的,觉得自己的目光很准,运气很好,抓住了何志忠。可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得了一样还想要一样。她自知永远也比不上岑夫人,这个家里什么都是岑夫人和岑夫人的儿子们的,她和六郎不好好把何志忠给哄住了,将来怎么办?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且不说这二位和平相处了几十年的姨娘终于撕破了脸,互相露出彼此的牙,这里头何志忠心里再难过,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处理完家里的一摊子事情。孩子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他必须得把这件事捋清楚,也要让儿子们好好看着,省得以后再出不知悔改的败家忤逆子。
他先叫一群孩子挨个儿跪下,然后叫大郎取了戒尺过去,每人的手上狠狠打了一下,孩子们疼得直打哆嗦,却也不敢叫疼,不敢缩手,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越发生气,为什么就没一个敢问他为何要打他们的呢?却见何鸿挺起胸膛大声道:“祖父!孙儿不服!”
何志忠终于精神起来:“你为何不服?”
何鸿道:“您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得分明,六叔做错事所以他该受罚,孙儿们并没有做错事,而且在家里发生意外的时候一直尽力跟着祖母和母亲们做事,祖父为何要打孙儿?您要不说出理由,孙儿就是不服!不但口里不服,心里也不服!”
除了表明自己的意见以外,没有说其他任何怨言,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何志忠心里因六郎而引起的痛苦好歹轻了一些,犹自板着脸道:“我打你们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里面。我要你们一个个都牢记今日的教训!记住你们六叔为何犯错,犯的是什么错。”他顿了一顿,举起戒尺也往自己的手上很狠打了几下:“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