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6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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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尊处优了这么久,你们还能打仗么?”
这句话没人说出来,但那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仗,不止是为了天策,不只是为了元帅,更是要为自己雪耻!
要让世人都知道,他们错了!
漠北的万里迂袭,已经磨平了所有龙骧铁铠的髀肉!
而现在,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龙骧仍然是龙骧,仍然是天策唐军的主心骨!
赤缎血矛之下,有着谁也不能轻侮的荣光!
……
六骑交错,包围已成!
后续的腹心部骑兵丛,在两弹指之后就会到达,这个包围,也只会持续两秒钟——但这已经够了!
交错的瞬间,四枪出手,斩马刀待发!
拽剌铎括巨斧扬起,向右抡动!他发出了大喝,那是来自地狱的追魂曲!
四骑将同时发出猛厉的吼叫,仿佛要将整个生命都叫唤出来,全身所有力量贯于双手,在战前的训练中,这一枪的力度足以贯穿铁甲!
就算是穿着铁铠的战将、披着铁甲的战马,也别想在这一枪中全身而退!
几乎同时,右侧的两校尉几乎不用看,就已经感到有扑面的劲风传来!巨斧来了!
“是我们么?”
在那么一瞬间,他们预感到了死亡,却没有畏缩!
“死就死吧!”
“为了同袍的成功!”
……
啪的一声,拽剌铎括的爆发力,大到让人恐怖,在平时的练习中,他曾经一口气将三个穿着铁甲的木头人同时腰斩,这时他面临生死威胁,爆发出来的力量更比平时加倍!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竟然来得比枪更快!
羽箭洞穿了左侧第二骑将的咽喉,跟着扎入了左侧第一骑将的肩膀!
射雕手!一箭双雕技!
是什么人,能在快马疾驰中还施展出这样的神技!
巨斧来得猛烈,竟抢在长枪扎中之前,将右侧第一骑将从脖子斜劈砍断,连人头带肩膀一起劈断,由于力量太过强烈,毫无滞窒地继续砍断了右侧第二骑将的马头,右侧第二骑将滚下马来,长枪准头已失!
前一瞬间,拽剌铎括陷身死地!
后一瞬间,四枪将两死两伤!
黑龙没有停留,挟带着劲风继续前冲,斩马刀都尉已经红了眼睛,斩马刀仍然挥出,巨斧却已经回抡,这一下是砸!不是用斧锋,而是用斧背,八十几斤的巨斧,带着冲车般的劲风,将战马刀震得扭曲,一击不中,黑龙已经撞上了汗血马,马力不相上下,汗血坐骑之上人却已经震得坐立不稳,到了这个距离,长兵器都没用了!
斩马刀都尉瞬间弃长刀,拔横刀,整个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判断,非百战老兵莫办!
拽剌铎括不避不闪,任横刀插入他的铠甲,锋利的刀尖洞穿铁铠,但只入肉半寸就被逼住,再也刺不进去了!眼前这个奚族战将的肌肉,也硬得犹如黑铁一般!
“能伤我,很好!”
一句很不流畅的汉语发出的同时,拽剌铎括左臂如猿般伸出,左手犹如铁爪,手指竟然刺入了斩马刀都尉的双眼,凄厉的叫声中,他整个人都被提离马鞍,拖曳于地,血流满身,生死不测!
巨斧再次抡起,劈断了汗血马的伎俩——他本不需要杀马的,但这时拽剌铎括仿佛已经进入癫狂状态,在人血马血同时飞溅中,将拽剌铎括全身染红了,他的肩头甚至还挂了一段肠子!整个状态,就如来自地狱的魔神!
这根本就不是战斗了,这是残杀!不是猛烈,而是凶残!不是勇武,而是野蛮!
哪怕是久经战阵的李膑,在观战台上也看得反胃作呕。
无比的血腥,弥漫了整个战场。
但在后续骑兵丛抵达之后,黑龙又嘶叫着再次冲锋。
他们被的血腥,召唤出了野性,召唤来了横蛮,召唤来让人心胆为之裂丧的魔鬼!
已经脱离第二纵深牵绊的一万五千铁骑,就如同化身为一万五千恶鬼,继续前冲,继续屠杀!
拽剌铎括右手倒提战斧,左手拖着尸体,两边的漠北部落骑兵,远远望见这非人的存在已经吓得想要逃跑了!
锥行阵以极强的威势,插入龙骧铁铠军中!
腹心部前锋骑兵丛,已经掌控了整个战场!
远处,上京城头,耶律德光放下千里镜,发出了放声大笑!
他知道契丹要赢了,腹心部即将大胜!
在这样的修罗场景下,很少有敌人能不崩溃的!
只要士气崩溃,再往后,就是让敌人一泻千里的冲杀了!
……
就在这时,发出了一种似曲非曲、似歌非歌的低吟!
似是低吟,又似挽歌。
杨易身在万军之中,听到这曲歌声,忍不住心头一震!
……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
这是陶渊明的挽歌啊。也是灯上城、篝火边,郭洛带头唱响的葬曲。
那是天策唐军第一场最艰难的战斗,也是奠定龙骧铁铠军魂的第一块基石。
……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
歌声充满了悲悯,而无雄壮威武之意,这样的歌应该是很打击士气的啊!
可为什么拽剌铎括却感受不到唐军士气低迷?
作为浅演之族,拽剌铎括可以感受到直接的鼓舞,而陶渊明这样深沉的悲痛,却是他所无法感应的。
悠悠葬歌,在为逝者悲默,十年光阴转瞬过,灯上城的死战,对逝者已成荣光,对生者却是责任!
不能辜负的责任!
低到近乎静默的吟唱,带着思念,迎向死亡!
拽剌铎括猛然发现,他的战斧虽然强劲,这时却陷入了泥潭!
他那犹如罗睺魔神般的屠戮表演,没有让龙骧铁铠军士气崩溃,反而刺激得他们有如甘愿赴死一般向自己迎来!
仍然是骑兵丛构成的锥行大阵,步步陷入龙骧铁铠军,步步推进,步步流血!
拽剌铎括的巨斧,已经不知道斩破了多少明光铠,但前者仆后者继!这种赴死的情怀一步步消解着野蛮的放肆,终于喀的一声,巨斧产生了缺口,黑龙也出现了喘息!
拽剌铎括在怒火之中,发出了一声暴喝,已经失去锋锐的巨斧,完全当作狼牙棒使用,硬生生砸开了一条缺口!
第三纵深被突破了!
……
但也在这时,闭着眼睛的杨易,仿佛听到了某种别人听不到的气息,低声道:“可以了,契丹疲了!”
丈八长槊竖起!
第四纵深鹰扬铁骑全军待发!
“冲吧!兄弟们!叫契丹人去死!一个都不要放过!杀!”
第273章 上京会战(七)
幽州,上古九州之一,汉代列名十三刺史部,随着大运河的开凿,其与中枢的关系越加密切,隋唐二代乃是整个东北地区的枢纽之地,既是军事重地,又是商业中心,东北、漠北、漠南与中原之转输都在此交汇,突厥、奚族、契丹、渤海等异族迁入者甚众,中唐之后,胡汉杂处,胡风渐渐炽盛,但是汉人仍然占据绝大多数。
当上京陷入激战之时,幽州城内也正在筹谋着一件大事。
耶律朔古愁容满面,掩脸说道:“这回走了薛复,我无颜面去见陛下了!追又来不及,赶也赶不上,若因此误了上京的战事,我就算自杀谢罪也没脸去见天皇帝!”
萧缅思心中亦是犯愁,薛复一招金蝉脱壳瞒过了所有人,将来耶律德光如果降罪,别说耶律朔古,他也脱不了干系!
萧缅思是契丹后族,闻言屏退左右,说道:“其实,事情也未到最坏的时候!”
“怎么说?”
萧缅思说道:“上京之战若胜,则薛复此去乃是送死,陛下龙颜大悦之下,未必会对我们怎么样。”
耶律朔古道:“但万一……万一上京有个好歹……”
“那时候,我们契丹就陷入危急存亡之秋了!”萧缅思说道:“危急之际,更不会见罪于功臣——只要我们手握重兵的话。”
耶律朔古是阿保机的养子,是历经两朝的人,并不只是会打战而已,萧缅思一点他就醒了,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得保住军力……”
“正是!”萧缅思说道:“保住了军力,就是保住了未来。盛平时节,陛下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荒乱时节,却是谁最有力量谁就能活下来!这是草原上千年不变的道理!如今我大辽的兵马精华大半聚集于上京,上京若败,中枢必定变乱,详稳坐拥数万大军,若再控制好萧辖里,那时就会成为契丹最大的依靠,救亡之功,可比今日小小的失误大得多了。”
耶律朔古说道:“若要如此,那现在就要收拢兵力了。”
“自然!”萧缅思道:“燕云处四战之地,石晋已经北上,传闻张迈又要南来,云州必定不保,云州不保,幽州岂能独存!”
耶律朔古颔了颔首。
萧缅思又道:“此外,韩延徽所建之策,之前我们都尽量拖延,现在看来,此事不但对我大辽有利,而且对你我有利!”
韩延徽的建策,是要趁着天策无暇东顾、石晋暂时不敢得罪契丹之际,将幽州数十万军民尽数迁往东北——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迁徙工程,放在后世也是不敢轻动的,但在此战乱之际,加上这特殊的历史军事环境,契丹要做到这一点却未必困难。
萧缅思道:“我大契丹灭亡了渤海之后,将其遗民大量遣散,正如韩延徽所说,渤海故地确实的确有大片的空虚,足以供迁入之燕民垦殖。我们挟带数十万燕民东迁,燕人身处陌生之地,彷徨无依,必然依我。假以时日,待其根基站稳,那时详稳既有数万大军在手,又有数十万之众为后,还怕什么大事做不成?”
耶律朔古听到这里,心思渐渐稳定下来,拍手道:“好了,上京的事鞭长莫及,咱们就不理会了。燕人迁徙之事马上着手!还有萧辖里那边,也传出命令,令他接到命令之后,十日之内须抵达幽州!”
萧缅思道:“那云州当交给谁?交给石晋,还是天策?”
耶律朔古沉吟片刻,道:“这个麻烦,让屋质烦恼去吧!”
……
契丹的信使快骑飞速进入云州城。
耶律屋质、萧辖里和韩德枢三方汇聚,耶律屋质道:“幽州那边要动手了,命我们十日之内必须赶到幽州听令,否则军法伺候!”
萧辖里道:“说走就走,这云州城怎么办!”
韩德枢心中一跳,几乎就想说交给我吧,这时候他知道契丹人很可能会将云州交给自己的,但却反而忍住了不说——他若出口,说不定耶律屋质和萧辖里反而要见疑。
果然耶律屋质看了韩德枢一眼,说道:“道柄,你觉得呢?”
韩德枢说道:“燕人东迁是一件大事!虽然事前我们已经做了准备,将燕地编户保甲,又遍抽壮丁打散入军中,削弱他们反抗的力量,但要强迫数十万人从军,期间不可能不流血,大军驱民东进,若石晋大军杀入,那时候我们就腹背受敌了。”
耶律屋质笑道:“石晋不会动手的!若窥伺在旁的是天策,我们还敢作这样的事情?但石敬瑭,他不会趁机进攻的。他只要地,未必会要人——要回了燕云,那是要拿来塞住中原百姓的悠悠之口,却不是他石敬瑭缺了这十六州的税赋。”
韩德枢道:“虽然如此,但最好还是给他们一些麻烦。让石晋就算想要插手也有心无力。”
“怎么制造麻烦?”
韩德枢道:“如今代地形势微妙,石重贵在雁门龟缩不出,杜重威老成持重,都将高行周推出来做试水的棋子。高行周被蒙在鼓里,竟然追着唐军追出了长城,若我们将云州交给石晋,那石晋的大军就连成了一气,进可攻退可守,石敬瑭虽然是个没卵的人,但难保他手下的将帅没有野心——若晋军本身无虞,而见我军有隙,说不定就会趁乱进攻。因此将云州交给石晋,不如交给曹元忠!”
萧辖里变色道:“这……这未免太便宜他了!”
韩德枢道:“曹元忠若得云州,代地便呈犬牙交错之势,杜重威在东、石重贵在南、高行周在西,对天策来说,是云州的唐军陷于重围,而对石晋来说,却是三路大军被云州切割成三块互不统属,到时候云州就成了他们的必争之地,幽州之事,他们两家就都没法分心了。谋国大道,只看对国家是否有利罢了,哪管什么便宜不便宜。”
耶律屋质也点头道:“这个谋划有道理,道柄,你着手去办吧!”
……
上京城外,大战已经彻底白热化!
带血的契丹骑兵,竟然突破了龙骧铁铠军,拽剌铎括肩头上、背上、腿上,中了五支冷箭,但被铠甲一挡肌肉一逼,都入肉不深,他将巨斧头交左手,右手将箭杆一拔,巨斧高高举起,呼吼道:“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