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2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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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甫对骨咄道:“可汗,事不宜迟!且再也拖不得了!这事我们已经开了个头,就算现在退缩不做,但已经有了些蛛丝马迹留下,同罗眼下虽未发现,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将事情捅破,到那时我们在毗伽面前哪里分说得清楚?”
骨咄道:“若依宰相应该如何?”
洛甫道:“明天就动手!”
骨咄惊道:“明天?这,太仓促了吧。”
“这样的事情,越是详密越是犹豫,有时候反而更糟!”洛甫道:“我看不如就来个以乱打乱。咱们的准备虽然不足,但也叫同罗那边没有准备的时间。”
骨咄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如果要连夜通知诸将只怕会引人怀疑。”
“不通知了,连自己人也不通知了,就咱们两人知道!”洛甫道:“明天直接动手!”
骨咄更是错愕:“连自己人都不通知?那怎么行?”
“我觉得有可能行!”洛甫道:“同罗他不是一直都想吞并我们龟兹部族么?明天可汗你就去找他,说自己也考虑过这件事情了,也想通了,与其死死抓住部众不放一起没顶,不如放大家一条生路,同罗一听定然大喜,定要催促可汗赶紧当众宣布此事,可汗你却显出为难的样子,一拖再拖,在最后时刻再答应他。”
“一拖再拖,但要是拖到毗伽回来,那可……”
“不会的。”洛甫道:“这件事情,必须是毗伽到来之前,同罗才有功劳,若等毗伽到来之后我们才并入高昌的话,那同罗就没功劳了。所以他一定会比我们还急,定要赶在毗伽到达之前料理完此事到时候好请功。”
骨咄点头道:“那倒也是。”
洛甫继续道:“等到同罗对此事若热切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会帮忙推动了,他必然要安排可汗当面与军民部族讲清楚,在那个场合之下,他本人肯定要在场的,为了显示高昌方面的诚意,他也不好派兵将我们的人重重围困,才能造出一个比较宽松的氛围来,那时候必定是我们的人多,他们的人少。”
骨咄再次点了点头:“宰相是想在这个场合埋下伏兵?”
“不,不用伏兵。”洛甫道:“若用伏兵,就得预先安排,预先有了安排,就难免会留下些不自然的地方,说不定就会让同罗察觉。其实咱们也不用安排什么陷阱,只要等他到了我们的部众中间,可汗你却找个机会,哭也罢,骂也罢,当众拆穿同罗意图吞并我们龟兹部众的险恶用心,我趁机起哄,我龟兹旧部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委屈,听了可汗的诉说必然伤心涕泪,且对同罗心生憎恨,我却安排人将亲同罗的将领看住,同时再对部众加以怂恿,就鼓动族人上前殴打同罗——那时节甚至都不用刀剑,靠着拳打脚踢就抓住了他,跟着可汗你就对部众说:‘如今已打了同罗,焉耆境内再难立足,不如咱们就举族逃走吧。再不然,你们就绑了我,到毗伽大汗面前负荆请罪,一切罪过都推到我头上,不必为了我一个人连累了全族。’这是以退为进,族人一定不依,我却带头哭了起来,大叫:‘高昌人对我们不仁,也休怪我们对他们不义!与其逃走,不如反了,占了这焉耆城作为立足之地!’就此动手,趁机将骚乱扩大,占据兵营、城门,若占上风,就先将全城占领了,然后通知安西军。如果不敌,那就负隅顽抗,一边向安西求援。”
骨咄神色凝重地听着,一开始觉得洛甫说不用伏兵未免太过危险,但听到后来却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可行度很高,这时他已经退无可退,就算冒险也得干一遭了!便一咬牙,道:“好吧!就干!成了就占领焉耆,做个缓冲之国,万一不成,我也不愧为焉耆之主!将来到了地下,也不至于没面目见我们回纥的祖先英灵!”
因这事只是两人商量,敲定了细节就行,不用再去安排手下,不知是否因为豁出去了,这天晚上,骨咄反而睡得异常的熟,自见黄老同以来的提心吊胆这天晚上竟然也消失了。
……
龟兹,张迈收到了薛苏丁的书信,里头没说薛复的决策,只有两句话:“薛将军堪托重任,苏丁愿与共承大事,焉耆之任,吾与同责。”
第024章 焉耆大乱
第二日骨咄与洛甫一起来见同罗,到了城主府邸外骨咄又踌躇起来,洛甫低声道:“可汗,如果你不敢做这事,那就干脆真的将龟兹部众并给高昌,我作为龟兹宰相,到了高昌仍然可以谋得一官半职,可汗到了那边待遇可能还不如我,但你没了威胁,毗伽或许也就不会难为你了。”
骨咄暗道:“不会难为我,但也不会对我多好,最多不过给我一个牧场养老,但我就真的要这样过完下半辈子?……不!不行!若真的将部众并入高昌,部众不过是换了个新主子,我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只能任人摆布了。”
当即走进府去求见同罗,同罗见他又来有些不耐烦,问他何事,骨咄便按照之前与洛甫的商量,说了愿意将龟兹部众并入高昌之事,洛甫暗中观察同罗的反应,只见同罗眼神中马上就射出喜色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想道:“他还没收到风声。这事成了五分了。”
那边同罗一下子变得积极起来,连道:“可汗若想通了那最好,其实这对我们高昌、对可汗你还有对龟兹的军民都是好事。”当即就派人给骨咄的府邸多送些酒肉过去,又恐怕夜长梦多,骨咄方面变卦,便问骨咄何时正式宣布这件事情。
洛甫道:“还是等毗伽大汗来了再说吧。”
同罗心想:“如果我能并了龟兹旧部,那可是大功一件,若是等大汗来了他再宣布,那还关我什么事情?”在这个人力即生产力的时代,能够吞并一个同族的部落乃是一件很大的功劳,当下道:“此事晚定不如早定。”就力劝骨咄早些定下来,这样焉耆城方面也好给龟兹军民重新配给生活物资。因六日后毗伽就到,同罗就建议明天便公开宣布此事。
骨咄表现得迟疑,这反而让同罗感到自然。
龟兹回纥在焉耆城内的人马,军队一边有人逃亡战死一边有人不断来归,此时共有六七千人,龟兹城被唐军打下以后逃来归附以及张迈释放的俘虏合共四五千人,合一万一千多人,都住在西南角落里,军人先到,住在同罗安排的军营,军营四角都有同罗安排的哨塔,说是守护,其实是监视,族民后来,就依着军营搭些帐篷甚至露宿,骨咄和洛甫也住在这附近。军民之间住的地方虽有间隔,但族民其实大多是龟兹军人的家眷,日常来往自然无法禁止,所以久而久之便联成了一片,军营与难民区之间被开了好些小门,主管者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这一带忽然来了这么多没产业的外来者,加之这些人又穷又苦,寄居之中不免又脏又乱,所以本城的百姓对他们都颇为讨厌,等闲不到这一区来。
到了第二日,同罗与仆拔果然只带了两队亲卫,来到龟兹回纥在城内的临时聚居地中,龟兹回纥见可汗与同罗一起来都猜到有事,纷纷围拢,仆拔站到高处,道:“今天骨咄可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就请骨咄上台。
骨咄没什么演戏的天分,可想到自己之前还身为一国之主,只因利欲熏心响应了胡沙加尔攻击疏勒,惹恼了张迈,以至于现在国破家亡寄人篱下,想到悲哀处忍不住落泪抽泣,龟兹回纥见可汗如此,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他们这段时间以来也都受尽了困苦与白眼,不知不觉间有了共鸣,有些老弱便也哭泣了起来。
同罗叫道:“骨咄,你这是干什么?哭什么哭,快将事情跟部众说了啊。”
骨咄哭泣道:“将军莫逼我了行不?”
龟兹回纥的百姓见了,都感到郁闷,均认为他们的可汗定然是被同罗逼迫了要做什么事情,纷纷叫道:“可汗,他逼你做什么?”
此地本为龟兹回纥族民所居,这时消息传出,毗邻的军营里不断有人从小道过来,人越聚越多,仆拔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同罗却还未发现不妥,一呆之下,瞪着骨咄道:“什么逼你,你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自愿的。”
骨咄长长叹了口气,龟兹回纥的百姓们又问:“究竟是什么事情?”
骨咄哭泣道:“同罗将军说,要我们并入高昌,不然就不让我们住城内了,要让我们到鹰娑川去放羊。”
龟兹回纥们老弱的大惊失色,青壮年则怒上眉梢,龟兹国虽然农牧并举,但农业依靠的是汉化的土著,牧业依靠的是非回纥诸部族,这些跟骨咄来的龟兹回纥大多已经不事生产两代人以上了,叫他们做士兵吃军饷还可以,让他们再去放牛养羊,谁能忍得?更何况鹰娑川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乃是高昌方面流放囚徒的地方,这些龟兹人都是知道的。
同罗更是大怒道:“骨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仆拔也叫道:“大家别听骨咄胡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他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不好当众直说而已。
骨咄乃是龟兹回纥的可汗,同罗连续两次直呼其名,更引起了其族人的愤怒,纷纷叫道:“同罗你怎么这样跟我们可汗说话!”“你对我们可汗,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还说是假的,分明就是你逼迫我们可汗!”
仆拔见势不妙,拉了同罗一把说:“今天形势不对,走!”
洛甫早迎了上来,道:“两位,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完了再走!”
底下龟兹回纥的百姓纷纷叫道:“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完了再走!”
更有些机灵些的父老赶紧派了人到隔壁军营通知帮手来。
仆拔使了个眼色,两队护卫同时拔刀,喝道:“走开!”要护送同罗出去!骨咄一看,一把扯住了同罗,洛甫则扯住了仆拔,骨咄拔出刀来叫道:“不要伤害我的子民!”
同罗一惊也拔出刀来,只是两人在这等距离之下纠缠在一起,一旦动手那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两队护卫投鼠忌器一时也都不敢乱动。
骨咄和洛甫这事做得绝密,连黄老同都没预先知会,但他耳目甚灵,一听骨咄和同罗有事情要对龟兹回纥的部众说当然就赶来了,这时混在人群之中,想起张迈给他做关于群众运动的培训,其中有一条叫“鼓动人民群众的情绪”——这是学名,古代描述类似的情况又有个成语叫“煽风点火”,这时便大叫:“他们要害可汗!大家快上前保护可汗!”
喧扰之中,龟兹回纥的军民哪里分辨得清楚情况?一听有人叫喊纷纷响应:“保护可汗!保护可汗!”几千人涌了上来,那两队护卫一开始没敢狠下心来,一被数千人挤上来挤成了一团,哪里施展得开手脚,同罗叫道:“快,快去调兵!”
黄老同用回纥话在人群里头大叫:“他要调兵剿灭我们!父老兄弟们,一不做二不休,都到了这地步了,咱们就杀了同罗,夺了焉耆做栖身之地!”
洛甫一怔:“这好像是黄老同的声音啊!”却已见数千人轰然叫好,便有人冲了上来,拧住了同罗的脑袋,仆拔叫道:“骨咄,你要造反么?”
骨咄知到了这个地步再没退路,叫道:“我不是造反,我是要为毗伽可汗除残去秽!”当即拿下了同罗,同时传出号令。军营就在左近,号令一出不片刻就皆领命!
六七千龟兹客军当下行动了起来,龟兹回纥的百姓也在后鼓噪助威,万余人在佛寺僧人的带领下占据了城主府邸、粮仓,又冲到了西门城楼,不久又占领了南门。焉耆的东南面毗邻鱼海——那是中国境内最大的内陆淡水吞吐湖,唐时占地面积在一千平方公里以上。龟兹军虽然占领了两座城门又俘虏了同罗、仆拔,但毕竟是客军,龟兹客军觉得焉耆人虐待了自己,焉耆守方的军民却觉得他们“以怨报德”,心中不忿,不肯投降。
因同罗忽然失陷敌手,高昌的焉耆守军群龙无首,猝不及防之下竟大是被动,等到其他将领再推出一个将领格库木来做统领时,骨咄已经占据了许多要害据点,双方在城内展开了巷战,互不相让,骨咄一时间竟然无法占领全城,格库木也没法打败骨咄。
格库木一边与骨咄周旋,一边派兵赶往银山大寨、高昌告急,洛甫这边也急忙向渠离方向求援。
与龟兹地区的四通八达不同,焉耆地区乃是一座盆地,盆地内有大湖、四面环山,北面是天山山脉,南面是楼兰山脉——此二列山脉皆险峻难越,西面有一列西北—东南走向的银山,山势非甚雄峻,有路可通高昌,上有一座大寨,距离焉耆城约一百二十里,长年驻扎着两三千兵马,西面有一个破口便是被唐军拆掉了的铁门关,当初曾被石拔趁乱占据,后来安西军撤走,走之前慕容春华又将门户机关以及各种防御设施拆卸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座一时难以修复的空洞建筑。从铁门关出焉耆盆地再往西南走约七十里就是渠离城。
洛甫和格库木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