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变-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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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儿点儿的流逝,渴望看到鲜血的人们没有看到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日头已经开始落下……
虽然有万千之众,可沉醉在血腥和愤怒之中地人们还是感觉到了沉闷,是那种期盼发生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沉闷……
忽然之间,芦棚右手边上地人群如潮水一般往两边分开,两个小旗的叉子兵“挤”出一条通道来。通道正中,是一身传红衣地女子。
这女子红巾裹头,一身红一般红艳的衣裤,出现在人们眼前就如同已经麻木了地鲜血那种颜色。
是红娘子。
早在赴死军攻取之前,红娘子的大名就已为众人所熟知。要不是红娘子把数以十万计的会党众整合起来,保定府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就拿下来,赴死军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就拿下京城。
红娘子一身火一般通红的装束,就是让没有见过这个奇女子的人也晓得她的身份,但是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却不知道是谁了。
能够出现在这种场合,能够托人托到了颜家老祖宗的门上,说什么也是大有来头的,至不济也是一方豪强。
走在红娘子身后之人,怎么看也象是什么豪强俊杰。
一身褴褛破衣,一条裤管儿都烂到了膝盖上,腰里用一根草绳勉强束着,一头乱发如蓬草一般。面上早被泥垢糊满,寸许的胡子已经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这是何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叫花子是何许人也,纷纷猜测着他的身份。
当这个叫花子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些旗人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声:“鲁识字——”
人们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叫花子一般的瘸子就是鲁识字。
“狗贼,撕了他!”
“连祖宗也忘了的混蛋……”叫骂之声大作,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这个鲁识字不鞑子更加可恨。
就是因为他是汉人,却保护了鞑子,这就是背叛民族,就是忘记祖宗,无论怎么样的咒骂用在他的身上都不过分。
也许只有从江南传过来的那个词才可以准确的表示鲁识字的身份:汉奸。
汉人里头怎么会出这么一个玩意儿?
要不是四下的叉子兵挡着,人们都能扑上去把这个奸贼撕成碎片。即便是如此,人们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攻击。
也管手里有什么物件儿,只要摸到了,就朝鲁识字身上丢去……
甚至有人摸出怀里的铜钱和银角子使劲砸,这么遥远的距离,当然不可能真的把鲁识字怎么样了,可要是不砸心里的这股子火气怎么也下不去……
鲁识字。
一听到这个名字,场中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旗人立刻爆发出一声齐齐整整地欢呼。
鲁识字本人就是乌利颜,就是救世主,在这大难临头屠刀高举地时刻,乌利颜终于来了。
也只有在这种死亡降临的时刻,人们才能更加体会到乌利颜的神圣和慈悲。一直在风传的救世主还是来了,还是来拯救旗人来了。
经过口口相传,经过更多的发酵,鲁识字已经成为满洲人心中的真神,唯一能够拯救一切的现世之神。和佛龛上那只会享受香火却从不县令的神佛相比,乌利颜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亲近。
一直到呆立不动地鞑子,即使是面对如山的尸堆,即使是面对如河一般的鲜血,也早就麻木了,早就不再有任何希望了。
但是鲁识字的出现,让所有如羔羊一般地人儿都有了希望,是生的希望。
鲁识字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看也没有看这些鞑子一眼,但是他地出现,已经让行尸走肉一般的旗人泪流满面。
所有的鞑子都是泣不成声,迎着鲁识字的方向以最虔诚的神态跪拜下来,齐齐诵念着鲁识字的两外一个名字:“乌利颜……呜呜,乌利颜来了,乌利颜不会抛弃我们,天……乌利颜……”
在朝廷抛弃他们地时候,在旗主抛弃他们的时候,在面对高举地屠刀之时,什么也救不了他们,除了鲁识字。
那些曾经对鲁识字不再抱什么幻想的旗人,几乎都要疯狂起来,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如何地愚蠢,竟然怀乌利颜的仁慈和宽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不可饶恕地事情了……
正逐渐落下的太阳已经成了鲁识字的背景,这个一瘸一拐连走路都很困难的鲁识字,这个满身污垢衣衫褴褛的鲁识字,在这些人的眼中,简直是身披五彩光环的仁慈之神……
在旗人的欢呼声中,汉人的谩骂已经到了**……
鲁识字每走过一步,身前身后就是一片哭泣和称颂之声,鞑子之中无论男女老幼,皆是虔诚跪拜,仿佛已经见到了祈祷千年的真神现世。
这一段距离,满是称颂和谩骂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如鞭子一般抽打着鲁识字踉踉跄跄的身子。
鲁识字面无表情,艰难的走过这一段不长的距离。这个曾经叱咤风云让鞑子闻之色变的英雄,已经成了今天的这幅模样,谁也不知道鲁识字心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
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有他鲁识字自己知道。
英雄也罢,奸贼也罢,甚至是乌利颜也罢,鲁识字清楚的很,自己什么也是,仅仅是大帅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没有大帅,鲁识字就不是英雄,没有大帅,鲁识字连奸贼也做不成。至于被这些旗人视为神灵的乌利颜称号,也是大帅一手安在自己头上的,鲁识字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做了想做的事情。
大帅有如妖般的智慧,有通天的手段,有百战百胜的赴死军,可大帅不是无所不能,有的时候他做不了,也不能做。这种事情,还是得由鲁识字来做,这个汉奸的名声还得有他鲁识字来承担。
但是,能够挽救一些生灵,何尝不是鲁识字心底的夙愿?
直到如今,鲁识字才真正的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因为这都和大帅有关。可是鲁识字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登上高台,对于鲁识字这种腿脚不便的人来说,确实有点困难,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当场。
身后传来一声整齐的惊呼,鲁识字知道是那些旗人在为他担心呢。
在高台侧的战士们有很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些人身子一动,似乎想要搀鲁识字一把,也仅仅是一动罢了,立刻就又站的笔直,如标了墨打了线儿一般的笔直。
鲁识字看着这些昔日的战友,这些曾经一
生死相托的同袍,想要说点什么,喉咙动了几下,却也没有发出。
是仇恨谩骂也罢,是称颂感恩也罢,鲁识字恍若未闻,艰难的登上高台:“大帅……”
李四脸色更冷,语气中都带着冰凌碴子呢:“我不是你的大帅,你也不必如此称我,就叫我李四!”
做在李四身边地颜老夫人仔细瞅瞅鲁识字,忍不住一阵唏嘘,眼中都有了泪光:“当日曲阜一战,鲁公何等神勇!孤军突于敌阵,震慑敌人万千,带我颜氏一族逃出生天。以武力对抗鞑子地剃发令,大振天下颓风,是何等的风采,今日……今日……今日竟成如此模样……”
要说当年的鲁识字,可真是威风之呢,七杀决死兵的首领,做过多少震撼天下的大事。无论南北,又有几个不知道他鲁识字大名的?
可现在……
鲁识字微微摇头,似乎不愿意说起以前种种:“老夫人莫在提起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恳请大帅……李……放过这些手无寸铁的旗人……”
李四看着鲁识字,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可这种感情半点儿也不能带在脸上,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李四环指这些人:“你让我放过他们?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我赴死军征战千里,为的是个什么?你鲁识字不会不知,让我赴死军放过鞑子,除非是日从西出。你赶紧给我离开这里,要不然连你也一起砍了!”
“砍了,砍了!”一听大帅说要砍鲁识字,京城的老少爷们可真是欢喜了,大声跟着鼓噪。
今天杀鞑子,要是能再看一出斩汉奸地好戏,那才真是来着了呢。
“我愿意拿军功来……”
李四冷冷一笑:“你是有些微末军功,可在归德的时候,你早用军功换了那些鞑子的性命,从那一刻开始,你什么军功也没有。当时不杀你,就是看你曾为我同胞卖命出力的情分上。你地情分我赴死军早就还清了,再说这些也是无用……”李四看着鲁识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不是归德,是京城,你明白没有?”
好,大帅说的好哇,若是饶了这些鞑子,京城老少爷们的脸就成了抹布了。
不能饶,别说是来一个鲁识字,就是来一百个也没有用。
“大帅……”
“不要和我说,”似乎是忘记了鲁识字不是赴死军中人一样,李四默认了这个称呼:“你和我说也没有用,鞑子圈占方圆五百里,抢夺了多少田产,掠了多少生民为奴,造就多少罪孽,京城父老心中都清清楚楚。你问问下面的父兄姊妹,看他们饶不饶这些鞑子。!”
李四声色俱厉,揪着鲁识字破败的衣衫,一把就将他推了趔趄,指着如海如潮的民众大声叫喊:“若是他们能放过这些鞑子,我李四二话不说,若是他们不饶,嘿嘿,谁也挡不住赴死军地刀!”
这种说法让民众很满意,因为赴死军早就把生杀予夺的大权交给他们,现在再一次确认了这种权限地归属。
无论鲁识字说什么,大伙儿都不会听。
但是说话的不是鲁识字,而是颜老夫人。
“想我颜氏一族,几遭灭顶之灾,当时之危急难以言表。
幸得勇士鲁识字者,大智大勇,终拯我颜门最后血脉于水火之外,此种恩德,非言语可表。”颜老夫人对着下边万万千千地民众大声说道:“我颜门当中本已无男丁,然苍天有眼,当日逃脱之孙媳已有身孕,四月间已经临盆,竟是男娃……”
颜老夫人眼中泪水倏然而落:“想来是上天不灭我仁慈之族,故而垂怜,终使我家香烟得以延续。终使复圣公苗裔不至断绝。此恩此德,本欲报答,然昔日之勇士已死,只留下今日之鲁识字。我颜氏一族,竟然欠下如此大恩,何以报之?”
恩人成了奸贼,这恩德还要不要报答?
“鲁识字者,致书于我,要老身无论如何要恳请诸位父老,留下这些鞑子的性命。”颜老夫人看看四周,慷慨说道:“老身自知时日无多,不想欠下这奸贼地情分,愿在有生之年偿此孽债,以免复圣后人蒙羞万世!”
这一代的恩恩怨怨还是在这一代人身上了了吧,要是等圣贤的苗裔长大之后,这笔债就没法还了。让颜圣的后人对这一汉奸还债,怎么看也是遗笑千年的大笑话,还不如让老夫人把这事情了了呢。
芦棚中坐着地都是这次拿下京城地功臣,因为不在赴死军编制之内,所以坐在那里。吴叔本也听说过鲁识字的事迹,更知道曲阜那震撼天下的一战,为鲁识字能够救出颜圣后裔而欢喜。今天听了颜老夫人的话反而起了心,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关二爷,小声说道:“二爷,你不是说鲁识字不识字的么?怎么能够给老夫人写信?”
关二爷是七杀营的外围人员,自然也知道一些七杀营内部的事情,早就知道鲁识字根本就不识字,也不可能给颜老夫人写什么劳什子的书信。老夫人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隐藏着什么事情,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种事情,要说没有大帅的安排,那才真是见鬼了呢。
归德距京城千里之遥,鲁识字一个瘸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准时地到达。鲁识字在归德,颜老夫人在庐州,这一来一往,再加上京城的路程,所耽误的时间有一百万鞑子也杀早杀干净了,怎么可能会这么“巧”的准时现身?
“吴叔不要说话,往下看吧。”
关二爷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点儿什么。
“这些鞑子,就是再杀十回也是死有余辜。然千年以来,复圣之门清清白白,恳请诸位父老身一个机会,给我颜门一个继续青白下去地机会……”颜老夫人深施一礼:“既然鲁识字求到了我的门上,我就还了他这个天大地人情,自此以后,复圣公和他鲁识字谁也不欠谁什么,已经是形同陌路。”
“刚才大帅也说的明白,杀与不杀,全在诸位一言之间……”颜老夫人忽然就跪倒在众人面前:“老身带复圣公恳请诸位,把最后的青白留给颜门吧——”
老夫人这么一跪,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的素衣女子,立刻齐刷刷跪倒……
曲阜颜门,千古复圣就不必说了。尤其是面对鞑子的屠刀,男丁死的壮烈,女子活地慷慨,早已成为一段传奇,真要是说继续执行屠杀命令,这个“杀”字就有点不好出口了。
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最明白这事情的严重。可鞑子地罪行也忒大了,不是说因为这个就能饶恕的。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所经受地苦难,怎么能因为一门一户就轻易放弃?
即使是颜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