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禁地-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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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的眼泪奔涌而出:“他说过的,说那座荒山后来抖动了起来,当时还把冯之阳吓了一跳,原来父亲用这幅巨大的画布制造了一幕一模一样的雪景,自己和汽车就藏在画布的后面。呵呵,山上有风,再硬的画布也会被风吹得抖动起来。如果我没料错,父亲是玩了一个引起视觉误差的魔术,用一整张画布把自己和汽车团团围了起来,郎周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孤独的荒山雪原……”
“钟博士呢?”杜若边说边往周围望了望,“此刻,或许他才能为郎周带来慰藉。”这才发现钟博士老早就不见了踪影,杜若不禁有些纳闷。
兰溪正为郎周愤愤不平:“原来黄教授的惩罚竟然这么残酷!郎周因为绘画的天分,使他的‘心理克隆计划’失败,他就要摧毁郎周的绘画天才,特意用一幅画来抛弃郎周,为郎周在心理上种下毁灭的种子,让他永远也成不了画家!”
兰溪怜悯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郎周:“他一直跟我说,上色是他的弱项,他最不愿画油画,一画那些树,童年那座荒山雪原上的树林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就有种崩溃的感觉……原来……原来是这样!”
郎周跪在地上,忽然朝她们嘿嘿直笑:“杜若,现在你明白了吧?明白我们受到了什么样的欺骗!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能够在封闭的屋子里凭空消失吗?画布!仍旧是这种视觉游戏,他只不过用一幅和墙壁一模一样的画布把自己遮起来,仓促之下,你如何会去注意那堵洁白无瑕的墙壁?哈哈,杜若,我们都受骗了!”
杜若的心里重重地一痛,望着仿佛僵尸般的父亲,百感交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
“就在那天,我发现了这张画布,发现了这个秘密。”郎周大吼大叫,泪流满面,“杜若,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欺骗!绝望!憎恨!自从来到伦敦,找到他之后,我原谅了他抛弃我,我原谅了他忘记我,我原谅了他对我毫不在意,可是……可是我到底犯了什么错?难道一个达不到他要求的不肖儿子,值得他这样去惩罚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地上挪动两步,跪到黄教授的轮椅前,望着这个皱纹横生、皮包骨头的老人,喃喃地说:“于是,我发现秘密的那天晚上,我们吃完晚饭,坐在沙发前,他又一次跟我谈起他的苏儿,谈起他最疼爱的苏儿,我怒气勃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从架子上取出一根球棒,照着他的后背打了过去……这一棒,打在了他的颈椎上……他当场就昏迷不醒,我……我根本没想过会这样,我惊慌地叫着,打电话把他送到了医院。可是,他最终没有苏醒过来,全身瘫痪了。我在医院陪了他一个多月,然后雇佣了艾莉照顾他,把他接回家里治疗。”
郎周喃喃地说着,神情呆滞:“为了照顾他,我精力憔悴,几天几夜都没合眼。有一次他心跳突然减缓,我给医生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于是我跑出去找医生,那时候,我疲劳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无依无靠,举目无助。我茫然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忽然一辆汽车朝我冲了过来,我一抬头,看见汽车那巨大的影子灌满了我的视野,就倒在了地上……我再一次醒过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到欧洲旅游,然后昏迷在了伦敦的大街上……警察以为我被劫匪抢劫。后来,我在中国大使馆的帮助下回到了中国,流浪到了北京的画家村……关于寻找父亲的经历,以及和这些相关的经历,我统统遗忘了……”
他抬起头,似哭似笑地望着父亲:“然而,我竟然仍然记得童年的理想—寻找父亲,居然又一次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兰溪慢慢蹲下身子,抱着这个一身伤痛的男人抽泣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郎周,我没想到你的经历会这么复杂,从前……我对你的要求……”
郎周木然地望着父亲,就这样跪着,仿佛在和某种东西对峙。杜若也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着郎周的脸:“郎周,一切都过去了。其实这是一场父亲与儿子之间的战争,我们从小到大,不就是在与父亲的冲突中成长的吗?还记得当初在龙岩时咱们看过的那部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吗?傅雷说: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郎周,在生命中,你犯了错,我们的父亲也犯了错,其实,这就是生活……”
郎周慢慢地抬起头,泪水已经迷蒙了双眼:“杜若,你说我该怎么办?”
杜若无言,过了半晌,盯着黄教授干瘪衰老的面孔,喃喃地说:“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能够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像所有童话的结尾。”
郎周紧张地抓住杜若的手,哀求地望着她:“杜若,你选择我,还是选择父亲?”
杜若沉默了,望着黄教授,眼眶里慢慢涌出了泪水。她苦苦地笑了一下:“我答应过父亲,会永远陪着他。对不起,郎周,我也说过会一辈子陪伴着你的。”
郎周的手慢慢脱离了杜若的手掌,他低着头站了起来,望着父亲凄楚地一笑:“其实,童话结尾的时候,往往是生活的开始……”
在杜若的泪眼中,郎周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肩膀在门框上一撞,扑通摔了一跤。他慢慢爬起来,仿佛在回想什么,然后就这样走了出去,始终没有再回头。
杜若凄凉地笑着,问兰溪:“你呢?”
兰溪盯着面前的骨灰盒,摇了摇头:“我也该走啦!或许,我应该把马骏的骨灰盒带走,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流落在异国他乡。真正爱他的,也许是他在上海的父母。”
杜若痴痴地瞅着父亲,没有说话。然后兰溪捧起骨灰盒,慢慢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走了,来时的杀戮与疯狂仿佛一瞬间都消散到了记忆中。杜若默默地站起来推起黄教授的轮椅,抹了抹眼泪,微笑着说:“爸爸,我陪你去欣赏伦敦的黄昏。”
夜色仿佛被稀释的浓墨,在昏黄的路灯下模糊难辨。钟博士仓皇地跑在伦敦的大街上,仿佛后面有无形的东西在追赶他。他跑得气喘吁吁,直到拐进汉普斯特德公园旁的一条偏僻小街,才惊魂方定。他走到路灯下,手抖抖索索地伸入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他翻开一页,只见扉页上用中文写着几个字:心理克隆计划。
钟博士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却拼命压抑着,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无比激动。就在冯之阳和警方发生枪战,杜若等人都跑出去观看的时候,他却留在了黄教授的书房,四处查找,终于让他找到了这本“心理克隆计划”手稿。这种诱惑实在太大,他的手伸缩了无数次,终于抵御不了这个心理学历史上最大的诱惑,当即揣进了衣兜,偷偷溜了出来,然后一路狂奔。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是“心理—生理趋同性概要”,钟博士浑身颤抖了起来,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把这种理论抄下来发表,也能轰动整个世界!
忽然,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曾在维也纳换过手机卡,但在弗莱堡为了表明心迹,将那张卡折断了,这张卡是原本在国内用的卡。钟博士打开手机一看,是沃尔夫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沃尔夫快活地说:“嗨,博士,听说你从捷克回来后又去了伦敦,事情还顺利吗?”
钟博士苦笑了一下,想也没想,就说:“还行,发生了很多事,但最终找到了黄教授。”
“是吗?”沃尔夫惊喜交加,“黄,记住你的承诺,你说过,所有的信息都会和我分享的!”
钟博士悚然一惊,心里懊悔不迭,却连连点头:“是的,沃尔,我记得很清楚。”
“那么,黄教授跟你讲了心理克隆计划了吗?”沃尔夫兴奋地问,“到底是什么样子?”
钟博士遗憾地叹了口气:“沃尔,最终的结果谁也没有料到,黄教授已经全身瘫痪,成了植物人,他丧失了一切能力,成了活着的僵尸。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沃尔夫沉默了半天,难过地说:“钟,难道他就没有什么记录留下来吗?比如日记、手稿、试验数据……你要知道,钟,这有多么重要!”
“没有。”钟博士强忍着笑,感慨地说,“沃尔,我的心情比你更糟糕,我找过所有的地方,问过所有的人,但是黄教授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我们的努力白费了。”
沃尔夫慢慢发出一声叹息:“钟,我……很遗憾,我的朋友,既然这样,那么……再见吧!”
“再见。”钟博士急忙挂了电话,长长松了口气,望着手里的笔记本,发出抑制不住的狂笑。
忽然,身后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一辆汽车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疾驰过来。钟博士刚回过头,车头灯猛然打开,钟博士的眼睛轰的一下什么也看不见,强烈的灯光覆盖了他的双眼。
“嘭—”就在汽车疾驰而过的瞬间,车窗里伸出一根坚硬的球棒,重重地击打在了他的脑袋上。钟博士连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笔记本脱手飞了出去。
他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包围过来,笔记本就在两米远处的地上,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想去抓住它。那辆汽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人跳下汽车,慢慢地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地面,发出喀喀的声音。
钟博士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四处飞散,那个笔记本仿佛星空般遥远。他伸出五指使劲扣着地面,却丝毫无法挪动身躯,那个人走到笔记本旁边,他只看见一双考究的黑色皮鞋,深色的袜子……那个人慢慢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捡起笔记本……钟博士的视觉在这时完全陷入了黑暗,无穷无尽的死亡包围了他,在最后的意识中,他只听见皮鞋踩着地面的声音喀喀地远去……
尾声 轮回
1月的北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通州画家村,郎周新租的画室里烧着个煤球炉,热气腾腾,他面前坐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女模特,郎周正专心地在画布上勾描。
从伦敦回来仅仅一个月,但时间仿佛经历了好多年,在维也纳,在弗莱堡,在伦敦所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小时候看过的一场电影,在脑海里只留下支离破碎的片断。杜若最终留在了伦敦,她说她答应过父亲,要一辈子陪伴着他。她最后对郎周说的一句话是:“对不起,郎周,我也说过会一辈子陪伴着你的。”
郎周就这样离开了记忆里的伦敦。回到北京后,他和兰溪、杜若都没有再联系,他们都无法面对彼此的记忆。他回到了画家村,整日和一帮穷困潦倒的画家高谈阔论,吃吃喝喝,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月的时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似乎那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即使午夜梦回,重温一些记忆的碎片,那也仿佛是做过的一个梦。弗洛伊德曾经说:“梦是愿望的达成。”那么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平淡了吧。他有些自嘲地想。于是他狂热地陷入了绘画之中。
“郎周,好了吗?”女模特疲惫地喊。
“OK,OK。”郎周说,“你可以起来了。”
女模特活动了一下四肢,轻盈地跑了过来,仔细观看已经成形的画作。这是一幅素描画,虽然只是寥寥的勾勒,但画中人青春的动感已经跃然纸上。女模特啧啧称赞:“怪不得都说你的素描画得最好!郎周,你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学画的吗?到现在学了多久了?”
郎周扔下笔,呵呵笑着:“十多年了吧!也不是从小,小时候,爸爸对我看管很严,总是让我看些儿童人物的画册,上面都是同一个孩子的照片,各个角度,各个部位都有,我长年累月看这个孩子,看得腻了,就用铅笔在画册上面勾画。结果经常挨爸爸的揍。”
“是吗?”女模特睁着美丽的眼睛,“那么后来呢?你父亲允许你学画了吗?”
郎周摇了摇头:“后来,我爸爸失踪了。那是一个下雪的天气,爸爸带我上山打兔子……”
郎周慢慢地讲着,沉入童年时无边的记忆中:“……就这样,爸爸和汽车在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融化进了雪花里。我在那座山上站了好久,直到看见面前那座山在我眼前开始抖动,出现了一丝褶折,我知道再不下山,自己就会冻死,这才顺着原路往家走……”
女模特静静地听着,问:“那么后来你去寻找你父亲没有?”
“我一直找了好多年,”郎周静静地盯着面前的素描,说,“可是没一点下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他该老了吧?满脸皱纹,浑身病痛,我想,我该继续寻找他,去照顾他,陪伴他……”
女模特默不作声。郎周问:“林月,你相信我童年的经历吗?”
“我……我不知道。”林月讷讷地说。
“我理解。”郎周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