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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杀1905-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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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变得很安静,当然,这要除开滚天雷似的呼噜声。

夜至后半段,响彻了整晚的呼噜声忽地戛然而止。这一下,狱中算是真正安静了下来。

昏暗的过道里,有窸窣之声响起。这是那种躺在床上听见老鼠在床底活动的声音。

当然,行动起来的肯定不是老鼠,而是一个押送吏。他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监狱,片刻后又蹑手蹑脚地返回,像做了一回贼。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嘿,都起来,他们已经睡熟了。”

话音一落,其他七个熟睡的押送吏像弹簧一般,一骨碌翻身而起。

“那边还有一个,先解决了再动手。”一个押送吏朝狱道深处的曹彬指了一指。

两个押送吏轻轻地抽出大刀,朝熟睡的曹彬一步步走去。其余六个押送吏,则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挨着查看,极小声地唤着某个名字,像是在找什么人。

两个押送吏走过了黑暗的过道,来到了曹彬的身前。借着头顶的火光,二人开始观察。眼前这个御捕门的捕者,睡得十分深沉,脸上隐约挂着一抹微笑。两个押送吏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在冷冷地发笑,眼前这个人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在做美梦。

两把刀举了起来,火光照映在光溜溜的刀面上,反射出闪闪的亮光。两个押送吏相互对视,忽然一齐点头,大手一劈,手中的刀狠狠地砍了下去。刀面上的亮光一斜,从曹彬的眼睛上抹过!

“嚓”的一声,刀刃深深地嵌进了木凳子的四方面上。两个押送吏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就一黑,闷哼一声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远处的六个押送吏听到响动,扭过头来。只见黑乎乎的过道深处,在火盆的阴影下,曹彬高大的身影直立如山,两个押送吏一左一右,被他提在手中,不见任何动弹。

六个押送吏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才刷刷刷地抽出大刀,潮水般向曹彬涌了过去。六对一,胜算似乎很大,六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但很遗憾,因为先前的两个同伴,在倒下之前,也是这样的想法。

曹彬的身影忽然动了。

静立如松,疾行如风,曹彬如同一只俯冲下山的猛虎,在闪转腾挪之际,接连打出了六拳。每一拳携雷霆之势,绕过明晃晃的刀锋,不偏不倚地落在对手的太阳穴上,没有遗漏一个,没有偏差分毫。

等到地面上的捕者们听到响动,飞速冲下来时,八个押送吏已经全部趴在了地上。事后经检查,其中七人脑部充血,直接毙命,还有一人体质不错,抗击打能力较强,再加上曹彬有意留他一命,好进行审问,所以残留了一口气在。

此时的曹彬,内心倒颇为讶异。在他看来,这八个暗扎子,不应该弱到这种不堪一击的地步。

难道是搞错了?他忽然想。

他审讯了三个被押来的案犯,三人争先恐后地招供,说是受了八个押送吏的逼迫,不得已才来充当犯人。至于这八个押送吏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压根不知道。

三个“案犯”哀求曹彬放他们一马,曹彬则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牢房,任凭三人在牢房里哀号。

仅剩一口气的押送吏,被关入了刑房。刑房与牢房是分开的,隔了一堵厚墙,相互之间有一条漆黑的通道相连。关押在秘密监狱中的犯人,无不对这条通道感到毛骨悚然。这监狱里的狱卒,个个心狠手辣,且各式刑具齐备,可谓花样百出,应有尽有,附近府县不肯招供的犯人,一旦押到这里来,十有八九都老实了。只不过因曹彬等人的到来,狱司给所有狱卒下了不准施用酷刑的命令,以免犯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惊扰了御捕门的众位大人。

※※※

东天空微微发亮的时候,昏迷了大半夜的押送吏,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当即清醒了过来。

他被反绑在十字刑架上,头脑发晕,太阳穴火辣火辣地痛,昨晚挨的那一拳,着实不轻。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容貌不过二十五岁左右。他的上衣被剥去,赤裸的背上刺着两列字,一边是“手提三尺剑”,一边是“割尽满人头”。他的眉宇间满是硬朗,双眼瞪视坐在身前的曹彬,如同看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般,鼻孔外扩,像野牛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叫什么?”曹彬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押送吏怒吼起来:“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樾是也!”他对曹彬杀害七位同伴的愤怒,在充塞了整个胸腔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淋漓尽致地爆发出来。

曹彬嘴角不屑地一抽:“北方暗杀团?”

“没错,老子就是北方暗杀团的成员,你也知道吴爷爷的大名!”吴樾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跳起,“你这个满清的狗腿子,帮着清廷做事,迟早有一天会不得好死!”

“这么说,你并非暗扎子?”

“什么狗屁锥子扎子?老子是汉人,堂堂正正的汉人!”

“你混进来想救谁?”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哪来这许多废话!”

“不肯说?”

吴樾双腮鼓起,脸部肌肉发横,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

曹彬冷冷发笑:“行刺前广西巡抚王之春的革命党人万福华,曾被秘密关押在此处。我知道有个叫吴樾的人,是光复会的会员,也是革命党人,你如果真是吴樾,那你就是来救万福华的了?只可惜,姓万的已在几天前被转押其他监狱了。”

“放屁!”吴樾鼻孔一翻,“老子来救谁,关你什么事?”

曹彬手一挥,抽了吴樾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在我面前,嘴巴最好放干净些。”

这一掌实在力大,吴樾的左脸颊登时红肿起来。但他丝毫不肯屈服,反而更加凶恶地瞪视曹彬:“老子的嘴既不干也不净!老子来救谁,关你什么事?”

曹彬又反手抽了他一耳刮子。

吴樾的右脸颊也跟着肿了起来。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却振聋发聩地怒吼:“他妈的,老子来救谁,关你什么事?”他像疯了似的嘶吼,“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他妈的关你什么事?!”

这一次,曹彬选择了不再理会。对于这类与朝廷作对的人,他曾经想了很久,始终无法理解。在他看来,所谓的革命党人,都是些精神上有毛病的人,都是些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返身走出了刑房,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吴樾“关你什么事”的嘶喊声。当他走完黑漆漆的通道时,身后响起了胜利者的大笑。那笑声是如此狂妄,肆掠地张扬在黑暗中,整座地底监狱,都似震颤了起来。

曹彬忽然有了一丝失败者的感觉。他自嘲地笑了笑,走到关押胡客的牢房外。狱司早已派狱卒送来了早粥和咸菜,所有捕者都没开动,等着曹彬。曹彬接过一碗盛好的粥,一边思索某些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吞咽食物。其他捕者早就饿了,纷纷抓起碗筷,开始谋杀粮食。

吃了几口,曹彬忽然游魂回体,垂下头,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土瓷碗里的白粥。

他发现了异样,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的捕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瓷碗摔碎的脆响,哗啦哗啦的,像风铃的摇曳声。

曹彬看见弯腰盛粥的狱卒一直弓弯的背,慢慢地直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想抓住狱卒,可浑身无力,反而因扑得太猛,脚底踉跄,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他闭眼前的最后一幕,是那狱卒从他的身上摸去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朝胡客一步步地走去……

※※※

曹彬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原本关押胡客的牢房里。那些胡客曾享用过的锁镣,一件不少地铐在了他的手脚上。胡客已经不见了。不仅胡客,整座秘密监狱里的犯人都不见了。劫胡客的人不仅将刑房里的吴樾以及其他在押犯人全都放走,还把狱司狱卒和御捕门的捕者们分别锁入了二十一间黑牢。

在曹彬的眼前,两行石灰洒成的清秀的字,彰显在又湿又潮的地上:“御捕大人,多日押护,辛苦辛苦。人已带走,连带腰牌一块,碎银五两三钱,铜钱一十六枚,切勿挂念。”落款是“姻小妹拜谢”。

错愕之间,曹彬仿佛听到了一串银铃般轻快的笑声,从他耳边哗啦啦地飘过。

“姻小妹?”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这个姻小妹不但救走了胡客,还拿走了他的御捕门腰牌,连他身上仅有的五两三钱银子也被悉数取走,甚至一十六个铜钱都一个子不落,着实古灵精怪。

千算万算,想不到最后竟会栽在如此简单的小伎俩上,而且是栽在一个女人的手上。曹彬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就这样丢了胡客,怎么对得起牺牲自己来引暗扎子上当的贺捕头?想到这里,他浑身一挣,锁镣带动铁链,哗哗地作响。

与此同时,一艘帆鼓的小船,像沧海中的一粒粟子,点缀在烟云渺渺的长江江面上。

船篷下,胡客于蒲团垫上端坐,神情漠然,一言不发。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子,坐在他的对面,含情脉脉地、又带了些怨恨地看着他。

“你的伤好些了吗?”女子朱唇轻启。

“你为什么不说话?”女子黛眉微蹙。

胡客黝黑的脸上,始终没有半点表情。他仿若一个聋子,听不到外界的只语片言。

“还记得吗,与我共髻束发时,你曾答应过我什么?”女子握起胸前的一串项链,那是以蔓草纹相缠的水晶璎珞,“你说过你一定会做到的,可事到如今呢?”

面对诘问,胡客一如既往地沉默。他平视船篷外,望着那雾霭沉沉一阔千里的江面,微微入神。

如此沉默了好一阵,女子才又张了张嘴唇:“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不用过‘六断戒’呢?”

胡客猛地抬起头来,深沉的眸子里流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他忽然间的神采飞扬,反倒让女子的心一沉。她感觉自己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她说,用发泄的口吻:“你丝毫不关心我这个结发的妻子,是吗?你都没有问一问,这段时间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一提到不用过‘六断戒’,你立刻就来了精神。”

“是谁说可以不用过的?”胡客终于开口了。这是他长时间沉默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女子愈发不悦:“为了你,我不远千里,从北直隶一直追到衡州府,你在山东和河南两次陷入重围,如果不是我暗中布阵种毒,你怎么逃得出御捕门的包围?那些暗扎子过了八宝洲就要在船上动手,如果不是我把轮船炸了,御捕门的人又怎么会警觉?我还把自己打扮得那么丑,在又脏又臭的牢狱里做了半天任人差使的狱卒!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你……你就只关心,只关心……”她越说越气,到最后气结于胸,话没有说出来,却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到底是谁?是谁告诉你可以不用过的?”

女子鼻酸的感觉,因胡客这一句冰冷的问话,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放弃了。既然说了等于白说,又何必继续浪费口舌呢?在又气又恨又不甘心地瞪了胡客一眼后,她说:“没有人告诉我,是我随口说出来骗你的。”

胡客眼睛里的神采瞬间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你生闷气,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救你。你受了伤,只是暂时借御捕门的力量来抵御那些暗扎子,等伤一好,御捕门的那帮蠢人,根本就困不住你。你根本就不想我来救你,是吗?”她撅了撅嘴,叹着气说,“好啦,你别生气了,这次算我不对,还不行吗?”见胡客仍没有反应,她又问,“你是不是还在烦恼‘六断戒’的事?其实你不必这样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去想这许多?”

“你不懂。”胡客总算开口了,只心事重重地说了三个字。

女子默然了。

片刻后,她伸出手去,握住了胡客的掌心:“如果到最后你还是下不了手,大不了我陪你躲到天涯海角,就算兵门毒门的青者一齐找来,我们拼死一搏罢了。敌他们不过,能够死在一起,也不枉此生。”

※※※

小船落帆后,泊靠于长江北岸。

船夫掏出了耳中的软塞,那是女子为防他偷听,强迫他戴上的。船夫揉搓着胀痛的耳朵,望着这对年轻男女的身影慢慢走入白茫茫的雾气中,直至消失不见。

胡客与女子并肩行走在江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女子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扔入江水,激起几圈涟漪,随即便被汹涌的江水卷得无影无踪。

“去衡州府。”

“你还要回去?”女子有些诧异。

“他们没死,我必须要找到他们。”

女子点点头,想起刺客道的“六断戒”,不禁叹了声气。她忽然想,如果自己不是从小无父无母,不是一个孤儿,那自己会不会也像胡客这般,在“六断戒”的面前,历经种种纠结和挣扎?

为了营救胡客,女子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她还有待办的任务在身,不能再陪胡客走下去了。约定办完事在长沙府的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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