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第7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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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康伯再三拜了,自捡起幞头抱在手中,躬身退出了垂拱殿。在场不少人都在心里暗道,你这一出去,恐怕今后是进不了宫门了。唉,何苦来着?都知道你是麟王提拔上来的,你今日为保麟王,把自己搭进去,值当么?
陈康伯走后,赵谨并没有马上宣布对他的处理,生了一会儿气,终究还是挂念着边事,问道:“除秦卿建议以外,诸卿还有其他看法么?”
这都撵出去一个参知政事了,谁还敢有看法?首相?得了吧,你看他样,屁都不放一个,连他的亲信遭围攻,他也不发一言,显然是妥协退让了。
皇帝连问两遍,都没人答话,见状,他道:“既如此,秦卿,你有何计划?详细说来朕听。”
秦桧心知今日风朝他吹,因此抖擞了精神,开口道:“回圣上,前时金国赵王出使,便已提及了联手制辽。只因种种,我朝婉拒。”说到这儿,他还故意停一下,让所有人都思考这“种种”指的是什么。不就是说折彦质当初极力反对么?
“然如今事发,我朝须得女真援手方才妥当,这就不得不将话说得软些。依臣之见,莫若同北朝一般,派遣使节前往,拜见金帝,与之相商。金人本有此意,当不会拒绝。”秦桧道。
赵谨听了,有些作难:“话虽是如此,但这出尔反尔,总归……”
秦桧似乎没有这个心理负担:“事关重大,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再者,近年来,北朝一直致力于改善同我朝关系,圣上乃金帝之皇兄,想必金帝不会在意这此许。”
赵谨听他这么说,便有心成全了。但是,陈康伯方才的话总在他耳边萦绕,疥癣之疾,心腹大患,万一真让折彦质和陈康伯说中了,岂非因小失大?
当下拿不定主意,见折彦质一直少言寡语,又想着他到底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又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见识自非常人可比。他先前欲言又止,肯定是事出有因,所以还是问道:“折卿,你不必有任何顾忌,只将你心中所想说出来。无论如何,朕不怪你。你难道忘了朕常跟你说的那个典故?包拯唾沫飞溅,仁宗尚且以袖拂之,耐心听完,且并不见责。朕难道还会让你因言获罪吗?你只管说罢!”
皇帝是这种态度,秦桧等人也就不好再讽刺挖苦或者威胁,满殿都静下来,只想听听大宋首相到底有什么高见。
折彦质这时候有些恨自己了,往年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从容镇定,当机立断!绝无这般拖泥带水,犹豫不决!哪知作个劳什子首相,逼得人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这般出息!
第八百六十三章
殿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皇帝大臣各怀心思,都想听听折彦质稍后会说出什么来。秦桧显得很轻松,因为,无论折彦质说什么,他都掌控了局面。如果麟王附议,那自然是好,这是我秦某人一力主导的政策,你就算附议也只是替我帮腔而已。这一局,便是我占了先机。
如果对方反对,那更好。已经撵出去一个了,别看你是折彦质,是首相,是军队统帅,是名震天下的中兴大将,你若在这关头继续坚持立场,那么只能是自绝于朝廷。如果折仲古够聪明,应该不会这样作。
折彦质英气不再的脸上竟透着一丝落寞,在天子和殿中同僚的注视之下,这位昔日叱咤疆场的统帅将眼一闭:“臣,无话可说!”
赵谨怔住了,秦会也愣了,其他大臣都傻了,这赞成就赞成,反对就反对,什么叫无话可说?你对谁无话可说?
秦桧最会抓人语病,当即皱眉道:“圣上垂询,折相对圣上无话可说?这……”
赵谨也吃了一惊,怎么对朕还没什么好说的?若非折彦质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心知其本意绝不是字面,只怕皇帝当场就要发作!
折彦质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辞不妥,立即纠正道:“臣是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赵谨有些不快。“朕不是说了么?你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怎会该说什么好?罢罢罢,你既不愿说,朕来问你!”看来皇帝恼了。其他大臣也听出来皇帝口气不太对,因此都正面朝前,不敢多造次。
“这联金制辽,现在有大臣提出来了。你不要顾忌朕怎么想,也不要管同僚怎么想,只问你,此议,从眼下看,从长远看,是利大,还是弊大?朕记得当日完颜褒来使时,你有过奏对。指出联金后患无穷,那么现在,情况已有改变,是否还是这样?”皇帝耐着性子道。
折彦质不敢轻易回答,皇帝在问利弊,而他自己首先就得权衡一下自己的利弊。契丹人在边境酿成血案,地方上舆情汹汹,军队里一片喊打,朝中立场虽各有不同,但更多的人受此事刺激,倾向于示之强硬。倘若自己再三坚持大局,坚持隐忍,则是逆潮流而动。
但是,如果联结女真人,着实是后患无穷。大宋最好的办法,就是与辽金双方都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尽量把契丹这滩祸水往女真人身上引,让他们去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大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和契丹开战。因为这,绝对是女真人最乐于见到的!
可话虽如此,现在契丹人把局面搞僵了,逼得大家都没退路。若不开放边境,重置榷场,契丹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大宋,也不可能毫无底线地一味隐忍下去。若主张重开边境,以现在朝中的局势,显然是通不过的。
若想不开边境,又能让契丹人消停,办法倒是有一个。那就是让徐卫重新出山,契丹人对他颇为忌惮,倘若他出面,萧朵鲁不说不定要敬畏三分。但这办法也是行不通的,打击徐家膨胀的势力,是朝廷的既定方针,现在仍在执行之中,若召徐卫出来,便是前功尽弃!
思前想后,这已然是个死局,无解。可是,一旦联金制辽,恐怕就上了女真人的当了。
就在折彦质冥思苦想之际,按捺住不悦的赵谨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谁?徐良!至于为什么想起徐良,皇帝也不知道。
折彦质终于开口了:“启禀圣上,事到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了。”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语双关,不知道是在说大宋,还是说他自己?
秦桧听到这一句,嘴角上扬,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意。他显然是听出了麟王话中之意。在朝堂上立足,最要紧的便是审时度势,顺潮流而动。立场这个东西,没有固定的,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折彦质此人文武双全,名震天下,可惜,就是没有悟通这个道理。或者他悟透了,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而放不下他的架子。这样到头来,结果只有一个,上,你上不去,下,又不下来。麟王啊麟王,在朝堂上厮混,可比你带兵打仗难得多!
萧朵鲁不的急躁,终究还是坏了事。契丹人一再的逼迫,终究还是激起了大宋朝廷的愤怒。自柳泊岭血案的消息传到杭州行朝以后,大宋君臣经商议决定,联金制辽!对于这个异常凶险的举措,大宋朝廷内部反对的声音并不多见。是因为大宋朝廷养了一班吃闲饭的?不是,朝中并不乏有识之士,比如被秦桧剥夺兵部侍郎职务,闲居在京的胡铨,就激烈反对联金。他在给皇帝的上书中,痛骂持此议者为国贼!又言,今日为一时之利而联金,异日,宣和旧事必将重演!到时悔之晚矣!他请求皇帝,将主张联金的宰执大臣革职,并妥善处理与契丹人的关系,如有必要,可请徐太尉出山!在上书的最后,他还威胁皇帝,如果不答应,他就要去跳西湖!
他这一本上去,那威力不亚于扔了一颗震天雷!皇帝都给吓着了,他倒不是怕胡铨说的异日之祸,而是真怕这个直言敢谏,宁折不弯的家伙去跳湖!胡放砲在朝中的名号那不是吹出来的!
赵谨把秦桧找来,说你看看,胡铨要朕将你们革职,不然就要跳西湖,怎么办?秦桧看了本子,恨得牙氧,向皇帝进言说,胡铨此人缺乏作为大臣的礼仪和修养,狂妄至极,这种人留在朝堂上,简直是给大宋抹黑!不如将他贬出朝廷去,到地方编管,监视居住。
赵谨虽然听着,却没有答应。他认为,胡铨虽然放爱砲,有时言辞激烈,不顾及影响,但难得其人不畏权贵,忠直敢言,不必为了言论而受如此之重的处罚。但是他这一本太有“分量”了,若没有个表示,也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即日起,将胡铨禁足,非得天子诏,不得出家门一步。这样作,一来是有让他闭门思过的意思,二来也是怕他真去跳湖,索性连门也不让他出。
除胡铨以外,亦有极少数大臣对此事持反对意见,只是像他这样公开激烈地表达诉求的只此一家。但是他们的声音,已经被秦桧等人所鼓噪起来的一片“主战”声所淹没。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似折彦质、陈康伯、胡铨等人,本是坚定的对金“主战”派,可这一回面对契丹人,他们却“主和”。
跟着秦桧上窜下跳那一拨人,原来不少是对金“主和”派,或者根本没立场的骑墙党,这一次却跟着秦桧摇旗呐喊,坚决主张反击。
他们这就这么闹哄哄地,送走了大宋朝廷派出的使团。这次出使金国,谁是正使?郑仲熊。领的什么任务?肯定不是主线任务,而是代表大宋皇帝,朝廷,前往金国,提议联手制辽。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方向,具体的措施,还有待两朝具体商议。
当日在垂拱殿直言不讳的陈康伯,为他的言行付出了代价。被免去参知政事的差遣,外放陈州。他这些日子在副位的位置上,没有任何建树,但是临去之时,却一鸣惊人。折彦质唏嘘不已,处境被动。
朝中有人攻击他,说如果不是他当日坚决反对完颜褒的提议,说不定边境上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作为首相,应该要负起责任来。这种议论,让他很无奈。
而此次联金,成了秦桧一力主导,从准备到挑选使节,诸般事务都将他排除在外。这又让他很愤怒。
陈康伯一走,他在中书顿显孤单!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出来了,秦桧搭上了范同,搭上了刘家,对他已经没有了从前尊敬,并且开始反目。此人,真真小人也!
作为与徐卫齐名的宋军统帅,甚至排名还在徐卫之前,折彦质应该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可现在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他曾经很清醒,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进入权力核心,担任首相。不过就是为了掣肘徐良,所以他上任以后,事事顺着皇帝的心意来办,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折彦质毕竟折彦质,成不了秦桧。
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又特别是关系到大宋安危的问题上,他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立场。恰恰就是这种坚持和立场“害”了他。说句难听的,既然想当娼妇,你就不要再想着立贞节牌。要当坏人,你就一定要坏到底,否则,你得罪了好人,又斗不过比你坏得更彻底的人,到头来,你就里外不是人。
麟王现在就处于这么一种尴尬的境地,他并不想作一个高风亮节,让后世景仰的,完璧无瑕的大英雄。他也希望有权力,有实力,名利双收。但是,他也不想作一个毫无立场,见风转舵的小人。
就么这地,把自己绕进去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四川,梓州,射洪。
近来,这县城涪江岸边的百姓大多都已经知道,江心小岛鹭屿洲上,住着一户特殊的人家。从哪来,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基本连几口人也不知道。倒是整日地看见一个汉子,没事便在江边垂钓。遇到过往的渔夫船家,他倒也和颜悦色而对,你若跟他打声招呼,他也点点头笑一笑,并没有多的话。还有人时常看到一个少年,在那院坝里打拳,耍枪弄棒,这在本地十分少见。因此都说他们是外乡来的。
反正,这一家人仿佛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他们家似乎从来不会离开鹭屿洲,日常采买最先是一个仆妇,操一口浓重的外地腔,后来才换了一个本地口音的妇人。有些好事的问她,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倒是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好心肠的菩萨,三月三的时候,金华山上道观作法会,这位夫人添了很多的香油钱,还向附近赶来乞讨的叫花子们布施了食物。可是,连观里的道长们也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只称“徐夫人”而已。
于是,根据有些零碎的线索,有人猜测着,这家怕是外来的富户,说不定是吃了官司或者惹了什么祸事,才专门避居到我们这里来。不过,即使打听也好,猜测也罢,这家人的到来并没有让射洪这座宁静而淡泊的江边小城起多大的涟漪,不过就是给百姓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可这种日子,在大宋靖安五年的五月,有所改变了。
五月十五,在四川称为大端阳,反而是五月初五被称为小端阳。习俗也很特别,家家户户在门庭上挂艾草,然后和面蒸包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