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第7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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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不言语,徐卫也不管,直接道:“好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恩相保重,但有要下官效劳之处……”李莫作着揖,还不肯走。徐卫见状,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李段二官离了徐卫宅邸,先前那少年亲自来驾船相送。此时,段知县才得知,这位少年竟然是徐太尉的幼子。弃船登岸,别了小衙内,两人行走于金华山下,李莫像是有心事,对身旁的景致全然没有兴趣。
“文了公,恕下官多一句嘴。”段知县纠结了好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嗯。”李莫应了一声。
“连徐太尉自己都劝你少来为妙,太守又何必执着?想来,徐太尉也必定是为你好。这里头的内情,下官虽不清楚,但总能猜到一二。若是旁人,这话我也就不说了,只是太守于我有……”段知县坦诚地说道。
他没说完,李莫侧过头来:“你以为徐太尉去了职,隐居到你这治下,便失了威风?便虎落了平阳?蛟游了浅水?”
段知县回头一望那不远处的江心小岛,苦笑道:“这蛟游没游浅水下官不知道,却是被困住了。”
李莫闻听此言,只叹此人到底官职卑微,眼界也低。徐太尉何许人也?二十多年前便举义勤王,宋金断断续续争斗了二十余年,他几乎是无役不与。打下来的赫赫威名,天下无人不知。这些都放在一旁,只说川陕两地,徐太尉主政该有十余年了吧?从文官到武将,受太尉栽培提拔的何止百千?如此根基,又岂是朝中宵小之辈所能撼动?太尉隐居射洪,不过是一时权宜,这早晚,还有挣脱牢笼,蛟龙出海的那一天。只是这些话,不足与旁人道罢了。
沉默片刻,他道:“知道女真人是怎么称呼太尉的么?”
“这倒不知。”段知县如实回答道。
“紫金虎!”李莫颇有些自豪地说道。“徐太尉是世之虎臣!他若不是自牢,谁又能困得住他?这里头很多东西,我不便跟你明说。你只须记住一点,若是信我,便好生……唉,罢了,恩相隐居此处,便是想暂且避开是是非非,图个清静。反正你只记住,便当没这么个人在你射洪,心里却又要明白他确实在,明白么?”
段知县想了想,立即笑道:“这倒容易。”
“走罢。”李莫道。
“怎地?长官不到山上去看看?”段知县问道。
“日后得空再来吧,我还得回三台。”李莫道。三台县,便是梓州州治所在。合着李知州撇下公务,微服下来,就为去拜望徐太尉,吃顿家常便饭?
入夜,江心岛,鹭与洲上,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渔家人早就睡下来,只有岛上的房舍里还透露出光亮。
徐卫趴在窗边,听得外头轻轻的水声,感受着河风扑面,表情十分放松惬意。李莫这人倒是个念旧的,当初不过资助他家一些米面钱财,还不是自己本意,而是妻子张九月见他老母不易,发了善心。没想到,他一直感恩,高中之后,还四处托人报信。后来,更回到川陕任职。自己最初上任时,四川官员很多不服,阳奉阴违,独此人例外。虽说以他现在的地位,并帮不上什么忙,但对于他这份情义,徐卫还是欣慰的。
张九月和祝季兰端着一个长盘进来,见徐卫的模样,一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张九月道:“官人。”
徐卫回过头,看那盘中一碗黄澄澄的蛋炒饭,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正有些饿了。”
“我还说晚上不宜夜食,姐姐偏说相公昂晚饭也没吃。多年戎马生涯,最怕挨饿,肯定是顶不住的。非拉了我给相公做饭去。还是姐姐了解相公啊。”祝季兰笑道。
张九月把饭放到了桌上,又将筷子摆好,道:“官人快些吃,这猪油炒的东西,凉了伤胃。”
徐卫起身上前坐下,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吃得太急,一口呛住咳嗽不止。祝季兰忙端了茶水给他,几大口喝下去,这才舒畅了。
徐卫一边嚼着喷香的饭,一边对两个妇人道:“这回来四川,家中仆人都遣散了,许多事都要由你们亲力亲为,辛苦你们了。娃儿们都睡下了?”
“都睡了。”祝季兰道。
“官人休要说这些话,当年我未嫁你之前,不也是给人家洗衣摘菜,剁草料喂牲口么?有什么区别?”张九月笑道。
徐卫眉头一皱,苦笑不得:“怕是有区别吧?当年你喂的是牲口,如今你喂的,可是个大活人。”
祝季兰一听,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张九月自知失言,也不禁笑道:“为妻的意思是,当初替人家作尚且作得,如此是自己家人,我便是二品诰命,替你们洗衣做饭,也是高兴的。”
这女人呐,容颜易老。靠美貌能吸引得了男人一时,却休想吸引一世。如张九月,当年他与徐卫相识时,也算是颇有姿色。如今四十多岁的妇人,又生育了两个女儿,身材不免胖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些细纹。虽然美貌不比当年,可徐卫却离她不得,为何?
因为她已经是徐卫的一部分,两个人已经分不清你我了。她并不能在事业上帮助丈夫分毫,却可以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其没有后顾之忧。但如此仅仅是这样,她就不是张九月。更难得的是,她知道徐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知道徐卫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知道他需要什么。就拿这碗饭来说,吃的只是俩鸡蛋加一碗饭,舀一勺猪油炒炒,洒几颗盐巴炒炒么?
徐卫没几下便将一碗饭扒光,连里头的蛋花和米粒也吃个干净。末了,祝季兰递给手帕去擦了嘴,对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女人道:“来,你们都坐过来。”
两人如言坐到他身旁,只见丈夫拿怜爱的目光瞧过来,好一阵,方才道:“九月,我们结发二十余载,我对你从来没有什么隐瞒,这你是知道的。还有季兰,自你嫁进来,府中一应文书笔墨,我几乎请你代劳。这回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详情。是因为干系太大,不想你们担心。”
“趁这会儿,孩子们也睡下了,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朝廷里一帮人,挑唆着赵官家,想要铲除我们徐家的势力。”
听这一句,两个女人的手拉在了一起。她们对朝政没有兴趣,也不知情,但听说皇帝都要铲除徐家,岂能不惊?不怕?
“最先,是六哥被迫辞去相位,让他们弄到了泉州作泉州。泉州知道在哪么?在福建,在海边上,这简直是形同流放。四哥的女儿,我的侄女,被选进宫中,封了婕妤。现在也被打入了冷宫,情况不知如何。四哥御营副使的差遣被罢,只挂上闲职。然后就该轮到我了。”
“但是,官人是主动请辞的……”祝季兰一双美目中虽有些惊恐,却也闪动着聪敏。
“没错,我是知道他们到动到我头上来,苗头已经出来了,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遂了他们的心愿。”
第八百五十五章
“相公正当壮年,该不是真想退隐泉州,寄情山水吧?”祝季兰问道。
“没错,我是不想把川陕搅得一团糟。若我不主动请辞,朝廷那帮人必然是一手接着一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到时候,非止是我,我的大帅们,我的弟兄们,都将受到牵扯。我在川陕多年经营的成果也会遭到破坏。到时候我就算是赢了,保住了权力地位,所作的牺牲未免过大。与其如此,不如我自己下来。”徐卫认真地说道。
祝季兰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明白徐卫的用意,不解道:“如此一来,朝廷也未必体谅相公的苦心。而且相公这一走,其他也未必不受牵连。”
“以退为进。”徐卫道。
“以退为进?”祝季兰还是弄不清楚。
徐卫正要解释,嘴都已经张开了,却突然像是出了神,一动不动。张九月祝季兰两个正疑惑时,只见丈夫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朝下按了几按,示意她们别动,也别说话,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案桌边,徐徐从旁边的架上取下了佩刀。
一见这阵势,祝季兰当时就慌了。张九月出身行伍之家,倒沉得住气,立即朝外望去。但外头黑茫茫一片,并没有什么异样。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几声颇有节奏的鸟叫声。这个时辰,就是洲上的白鹭也早歇了,什么鸟在叫唤?
徐卫听到那声音,本来已经搭上刀柄的右手放了下来,对妻妾道:“不早了,你们去歇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张九月最是晓事,当下什么也不多问,便拉了祝季兰离开徐卫的书房。她们一走,徐卫回到书案后,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小玩意儿来,也就指头般大小,来到窗边,将那东西含进嘴里,立即,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从他嘴里传出,似乎在回应着方才的声响。
不一阵,便瞧见一条黑影出现在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过来。徐卫见状,回去吹熄了灯。当他回身时,一个人影已经立在徐卫窗户外头。徐卫过去时,那人抱拳道:“相公。”
“你亲自来了?你父亲还好么?”虽看不清对方面容,可一听声音,徐九就知道来的是李贯的儿子。而正是李贯,当年网罗了江湖上大批奇人异士,组成了徐卫特殊部队的雏形。即使后来徐卫将这股力量纳入正途,由张庆亲自统率,李贯也是得力干将之一。
“谢相公挂念,家父的病好是好不起来,医者言,带病延年。”那人回答道。
“嗯,回去代我问候他。”徐卫道。
那人应下,在身边摸索片刻取出一物来,双手呈到徐卫面前:“这是吴机宜亲笔所书。”
徐卫接过,又问:“还有其他事么?”
“吴机宜派遣卑职来时说了,详细情况都在书信里,相公看了便知。”那人回答道。
“行了,没事你回去罢。转告他们,小事不必报我,尽量减少往来。我这里虽有人护着,但也不知能护到几时,还是小心为上。”徐卫吩咐道。
那人领了命,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徐卫等了一阵,这才重新掌上了灯,坐在案桌后,动手拆开油纸封皮,取出里头吴拱的书信来。
信中,吴大向徐卫报告了自他离开兴元府以后,陕西发生的大小事件。先是鄜延徐五经略按照原定计划,向金人交还降军,结果降军们果然叛逃,都投夏境去。接着是刘光世准备裁撤环庆军,向朝廷奏请暂时关闭环庆边境上的榷场。哪知朝廷一道政令下来,所有陕西边境的榷场全部关闭,由此,触怒了契丹人。
因没有官方往来,萧朵鲁不委托了一位商人前来兴元府拜会刘宣判。在交谈之中,双方闹得很不愉快,最后刘宣判下令,将使者乱棒打出,驱逐出境。此事彻底激怒了萧朵鲁不,不久前,他发兵攻占了金肃军,将守军全部缴械放还。鄜延军上下大怒,皆欲请战。刘光世惟恐事态闹大,推托给朝廷……
徐卫看罢,便将那信纸放烛火上点了。拍拍手,起身踱步到窗前,迎着扑面的河风,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
大体上,陕西的局势还是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只是没想到,朝廷还来“帮”一把。沿边的榷场养活了多少人难道朝廷不知道么?有多少官员牵扯到里头的利益朝廷也不知道么?竟然搞一刀切!
边境贸易一旦中断,走私必然猖獗!而且宋夏边境的走私,不仅仅是为了获利,更是为了生活,为了生存。说到底,损失的,还是官府!而且,以前宋夏边境的走私,往往都是“武装走私”,这一下子,边区可要热闹了。
这些都是小事,大宗的,则是辽军。大宋方面这一系列的举动,在杭州那帮人看起来或者还觉得这是我内政,想怎样就怎样。但在契丹人看来,却是明白无误地释出了敌意。契丹人牢忘亡国之痛,志在东征,恢复旧疆。一旦感受到威胁,其反应之激烈,不是旁人可想的。再者,边境贸易的禁绝,等同于对夏境进行经济制裁。萧朵鲁不若撑不下去,就会铤而走险。
吴拱的信里,倒没有提到女真人。看起来,完颜亮一则受困于自己篡位所带来的负面效应,暂时隐忍,二则也在观望。宋辽双方,有任何一方先动了手,女真人立即就会有所反应,这是肯定的。
杭州如果聪明,就完完全全按照自己往日的方针路线来经营川陕。不是我徐卫聪明,而是我的政策,完全是经过十几年实践才制定下来的,符合各方的利益,大家都能互惠。如果非要“标新立异”,后果堪忧。
但是,朝廷又岂会新瓶装旧酒?整吧,尽管乱整,你整得越乱,我收拾起来越快。
六月,杭州行在,禁中。
皇帝赵谨下朝之后,漫无目的地宫中走着。本来,他一向习惯下了朝直接奔往中宫皇后处。但近来实在是烦心,接连着处理两位重臣的去留问题,惹得朝中暗潮涌动。如今偏又生出祸事来,契丹人袭击了大金国送予大宋的金肃军。朝中有大臣说,此举,形同宣战!
这可怎么得了?刚刚和女真人的关系缓和了,以为狼烟不起,化干戈为玉帛,谁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