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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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走。赵桓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镇江府。
当初,决定退守南方时,执宰们提出了几个备选地点。其一为江陵府,其二为镇江府,其三为杭州。赵桓最终选择了镇江,究其缘由,镇江府背山面江,形势雄险,又为东南重镇。当初赵佶逃离东京,盘踞于东南,就曾在此停留。只因江淮地区“沃野千里,郡县千百,中都百需,悉取给焉”。是当时大宋经济最发达,财力最雄厚的地方。而且,当初促成赵佶还朝,深得赵桓信任的宋焕正担任着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因此皇帝再三斟酌,最终选择了镇江府作为“行在”。
就在赵桓紧急奔往镇江的同时,金东路军在完颜兀术的率领下高歌猛进。十一月末,为了追击退往东京的徐洪岳飞,金国四太子亲率数千精骑马不停蹄。河北招讨使张所在得知皇帝已经退往南方的情况下,也率军紧急驰援东京。
十二月初,韩世忠所部与金军遭遇,大战于封丘。因事发突然,仓促应战,宋军失利,不得已退往东京城北郊。而金军先头部队,也惟恐孤军深入遭到合围,不敢再往前推进。但即便这样,东京也为之震动。赵桓南撤时,非但带走了大批财物,官员,还带走了张叔夜何蓟的部队。留给徐绍的,只有三万余人的杂牌军。
百姓一旦听闻金人迫近京师,街市坊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所幸,留守东京的是枢密使徐绍,文也来得,武也了得。官家出京的当天,他就奉诏成立了留守司,召集官员商议应对之策。东京的城防体系那是没得挑,问题就是缺人!
徐绍很快就以东京留守兼开封府尹的身份发布命令,号召京城军民人等守御帝阙。天子弃我而去,所幸还有个枢密相公欲救我而用之。当天,前来领取武器铠甲志愿上城守卫的百姓就有八万多人。而没来的,也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支持。一些富商大贾,见北夷迫近东京,慷慨解囊,捐出的财物以数十万计。尤其让人意外的是,连东京城里的娼妓居然也拿出银钱来!
十二月上旬,张所率河北军渡过紫金山浮桥,到达滑州,飞马向东京留守司报信。这个消息极大地鼓舞了东京军民,也让徐绍松了口气。可就在此时,从山东过来的完颜兀术已经得知了赵桓南走的消息。
金军很多将领,都想攻取东京。那可是大宋的都城!攻破东京,其意义自然非凡,更重要的是,东京经过几百年的经营,钱财物资能少么?当时,金军中有一种传言,说是拿下这座城,所得金银,远胜两河之地!
但大金国的四太子严厉斥责了将领们这种想法,他当机立断,认为宋军的主力都摆在北方,南方可谓不堪一击。不趁此时追击南朝太上和少帝,更待何时?于是尽起主力,亲自率领往南追击。至于东京这块肥肉,既然到了嘴边,那就没有不吃的道理,于是留下一员大将,名完颜奔睹,率一个渤海万人队,一个辽东汉军万人队,以及女真、契丹、奚军混编的部队两万人,还有河北签军四万,围攻东京。东京保卫战,由此拉开序幕。
就在中原战场吃紧时,几经兵祸的河东,依旧屹立不倒。一个多月过去了,完颜娄宿十几万人马想尽各种办法,伤亡两万多人,还是无法撼动平阳两壕三墙的防御体系。面对这座坚固的要塞,金军将领大多心生怯意。被派去攻城的金将,十个就有九个心里极不甘愿,士气因此严重受挫。
娄宿急得肝火大动,处决了消极进攻的千夫长四名,发誓要拿下平阳。耶律马五等人苦劝,咱们十几万大军,何必跟平阳杠上?何必与河东纠缠?就算坐镇此处的是紫金虎徐卫那又怎地?他不过就是一众贪生怕死的南军将领中稍微特殊的一例,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么?他有扭转乾坤之力么?我军就是放他在河东又如何?就是让他追在屁股后头又如何?他缩在城里,我打他不动,难道他出了城,野战我还怕他?就算是忌惮他几分,不是还有“锁城法”么?
娄宿这时候也有些动摇,他非要跟平阳死磕,固然有赌气的因素在。但身为百战名将,更多还是从战略层面的考虑,徐卫这几年声名鹊起,也确实有些手段。他在南军大将中,是少有的以野战争雄而闻名的将领。“锁城法”未必就困得住他。行军作战,最怕腹背受敌,如果弃河东不管,直趋陕西,前面的几路西军是南朝战力最强的军队,万一战局不顺,想往回撤,紫金虎把退路给我堵住怎么办?他手里可不光有虎儿军,还有几十万所谓的河东义师,力量不容小觑!鉴于这些原因,他否决了马五等人的建议。
与娄宿的纠结相比,徐卫倒悠哉得多。平阳城里,兵精粮足,战事开始之前,他就问李纲要了足够五万人吃半年的粮食,此外还有充足的器械。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困难的话,那就是伙食单调了点。羊肉吃多了,烧心;面食吃多了,易胖。
眼看着就到春节了,这些年东征西讨,就没过过一个安乐的新年。真有些思念在定戎的娘子,可没办法,走上了带兵这条路,与家人聚少离多是难免的,古往今来都有一样。
这几日,金军消停了些。徐卫一面命将佐小心防备,一面继续跟匠人们研究火药。在奔赴河东之前,李纲要求他无论如何镇住局面,而他也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我要的粮草器械,陕西务必满足;第二,若是金军南下,我先在河东挡着,但希望宣抚相公保证我的后院不起火;第三,不是说要新成立一个都作院么?就设在定戎如何?
这三个要求,李纲满口答应。并给他派出了一批制造军械的工匠赶往平阳助阵。具备了这个条件,徐卫心里琢磨日久的想法也就可以具体实施了。
火器取代冷兵器,这是历史潮流,是个人都知道。不对,应该说是后世人都知道。来到宋代后,尤其是带兵之后,徐卫对宋军的火器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对于火器在宋军器械中的地位,一言以蔽之,还是跑龙套,作为辅助手段。原因很简单,火药的威力不够。你想想,成分中甚至出现清油、桐油、芭豆的火药,那威力怎么可能大?霹雳炮,名字够威风吧?大得面盆一样,一颗出去,愣炸不死几个人!
有鉴于此,徐卫决定,拿平阳来充当试验场。所以才会出现前些日子,作院校场上那一幕。可这些天以来,他让工匠把焰硝的比例不断提高,但新配制出来的火药威力还是不理想,这倒让他有些不解了。
这一日,徐卫巡视城防完毕后,又去校场呆了一阵,回到帅府天已黑尽。又坐堂处理了一些城内军中的事务,忙活好大一阵,方才入室就寝。其实,征战在外,所谓的就寝不能说是睡觉,只能是打盹。除了铠甲,啥也不能脱,万一有警,一个鲤鱼打挺你就得起来。
让亲兵服侍着脱了铠甲,吹熄了灯,他甚至连战靴都没蹬,合衣半躺于床上。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想来还真好笑,人家穿越吧,脱个衣裳还有俏丽丽的丫头伺候,我就永远是粗手粗脚的军汉。
又过一阵,迷迷乎乎就要睡着了,忽地一声响惊醒了他。跳起来一看,却是士兵忘记关上窗户,这会儿风一起,把支杆给吹掉了。
回到床边,再躺下去,却又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脱了外袍靴子,让亲兵打盆热水来,娘的,脚都快冻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了,得好好烫烫。
“舒服!”两只脚一伸入盆里,徐卫忍不住暗叫一声。睡暖铺,烫热脚,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奢侈的享受了。早知道干个文官多好,不用戎马倥偬,不用浴血奋战,地位还比武臣高。可谁叫咱投身到一个行伍世家里?
想到这一点,心中一动。也不知现在东京方面怎么样,赵桓是去是留?如果是走,又走往哪处?陕西?江南?嗨,我操那个闲心干嘛,爱去哪去哪,哥现在只关心后院是否安稳,陕华的防务是谁在主事,以及西军备战情况如何。金军十一月初的时候南下,到现在过去一个多月了,相信李纲何灌也忙了个差不离。只要不出现历史上“富平之战”那样的失利,保全陕西应该没有问题。只要保住这八百里秦川,还背靠天府之国的四川,进可攻,退可守,先不说取胜,至少立于不败之地。虽然现在距离“川陕”的目标还有相当距离,但至少有了一个大体的眉目。
“招讨相公可曾睡下?”正想着,房外突然响起马扩的声音。
这时,徐卫心里冒出一个没来由的想法来,略一迟疑立即回答道:“是子充兄么?请进。”
门缓缓推开,裹得跟个棉团似的马扩踏进房里,带进来一股寒风,吹得人直打冷战。马扩一见,赶紧掩上门,笑着抱歉道:“往日招讨相公总是衣不解带,对不住,对不住。”
徐卫麻利地擦干了脚,笑道:“无妨,坐坐坐,让军士弄盆羊杂汤?”
马扩头摇得飞快,苦着脸道:“我最近闻着羊骚味就直反胃。”说话间,坐了下来。
徐卫穿上袍子,套上靴子,命士兵提来滚烫的开水,亲手泡上两杯茶,一面笑道:“那就整点清淡的,这茶还是出征之前李宣抚送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拿来招待子充兄才相配。”
马扩一语戳破他的谎言:“你那是没空喝!最近几日,女真人消停下来,你才有这般闲情逸致。”
“哈哈,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唯子充兄也。”徐卫大笑道。
两人靠着坐了下来,只因徐卫这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数凳而已。桌上还堆着铠甲,先得搬到床上去才有地方吃茶。捧着滚烫的茶杯,沉默片刻之后,徐卫先开口道:“子充兄来得正好,有件事憋在兄弟心里多时,不吐不快。”
马扩双手抱着茶杯,听到这话,好像还有些意外,抬头道:“哦?不知招讨相公所为何事?”
“别一口一个相公,这里又没旁人。”徐卫怪了一句后,思索片刻,又道“兄长之才干,兄弟佩服得紧。不是吹捧你,纵观朝中和地方,没有任何人有你见识多。当初,子充兄奔走于宋金之间,力促盟约,跟契丹人,也打过交道。可以这么说,时至今日,对天下看得最明白的,恐怕非兄莫属。”
马扩认真听完后,淡然一笑:“女真崛起,欲席卷天下。契丹耶律大石率军出走西域,所图者,无非复国而已。党项自横山天都山一线失守后,国势大为削弱,夹于诸强之间,只能力图自保。至于我朝……”语于此处,他停了下来。
徐卫也不去追问,等了一阵,马扩叹了口气:“官家虽有恢复之心,但宋金之间实力差距虽有缩小,却仍旧悬殊,攻守之势十年难易。”
“那敢问兄长破局之策?”徐卫揭开杯盖,吹了口气,轻抿一口。
“坚守川陕,经营东南,鏖战中原,力图恢复!”马扩这十六个字说得是掷地有声!
徐卫听罢,不禁暗呼佩服,马扩对局势判断之精确,可谓一针见血!而这十六个字,也是字字珠玑,真知灼见。
“若能再缓和对夏关系,联通耶律大石,则事半而功倍,虽女真再强,亦不足惧!”马扩这句话出口,徐卫知道,不能再等了。
在心里思量一阵,他开口道:“子充兄,恕我直言,以你的才干,本可在这乱世之中大展拳脚。但你何苦只作个义军之首?诚然,两河义师是抗金大业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但真正的中流砥柱,还是禁军啊。我知道,对于兄长早年奔走宋金之间,促成盟约一事,朝野颇多不谅解。可当时,你是奉了上头的命令办差,责任并不在你。对于此事,兄长不应该有包袱。”
马扩闻言默然,这么些年,总算是听到一句公道话!认识徐卫的时候,以为他不过是出身将门,能征惯战罢了。可与他相交日久才发现,此人虽然年轻,但见识却着实不浅。今天他说出这段话,够了,能得如此知己,真乃一大快事!
抬起头,看着对方半晌,他笑道:“本想与你作个磕头兄弟,但你现在既为招讨大使,又是义军总管,是我的上峰,此时与你结义,未免有攀附之嫌。罢,来日方长。自昭德失陷后,我也一直反思,眼下金寇狰狞,正是我辈中人建功立业之良机。我虽恶朝中权贵之言行,但率义军奔走于两河,终究难以施展抱负!子昂贤弟,恕我托大呼你为弟,非是马某夸口,若有人能识得我这身本事,给我一个机会,我必在抗金大业中……”
马扩的情绪有些激动,说到这里竟拍案而起,双目炯炯,若明星朗月!可后头,却没有了下文,他的情绪渐渐平复,眼中光芒逐渐消退,终于,还是颓然地坐了下去。现在,非但朝野之中,便是举国上下,都认为我马扩是女真南寇的祸根,说我马扩引狼入室!对,联金灭辽,确实是一大败笔!也确实为大宋种下了祸根!可那是我马扩一人之过么?我不过是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