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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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他也不管瞠目结舌的张越和其他人,笑容可掬地一点头转身就走,谁知还没出大厅就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还未踏进门槛便笑呵呵地高声说道:“贺人乔迁之喜居然送来了几十箱铜钱,輗老弟你还真是别出心裁!我说輗老弟,这一箱一万钱,也就是合十贯,五十箱就是五百贯,折银少说也得三四百两,你这手笔不小啊!”
张越见这进来的人三十左右,赪面虬须,状貌甚伟,此前并未见过,原有些疑惑,见周遭众人纷纷起立见礼,齐称成国公,他方才明白此人乃是成国公朱勇,连忙也站起身来。却不料朱勇仿佛认得他似的,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亲切地对他点了点头。
“你大堂伯几次三番都说要带你这个侄儿来见见我,结果直到他随圣上北巡也不曾带人来。不过他临走之前嘱咐我这个京师留守照应一下你,谁知道你父子俩这乔迁还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可不像你二堂伯那么有钱,贺礼没有,唯有嘴一张,今儿个这酒可管够?”
“成国公能够来,小子这酒怎能不够?”张越深觉这成国公性子爽朗,于是又笑道,“只不知道成国公这酒量如何,我们这些人都喝了好些,怕是舍命陪君子也是敌不过的。这外头刚刚只演了半出《玉壶春》,不如眼下接着演如何?”
“好,谁不知道这玉壶春乃是皇上最爱之戏,自然是接着演!”朱勇也不推辞,径直在众人让出的上座坐下,又朝门口讪讪站着的张輗笑道,“輗老弟,你既然送了这么重的一份礼,我倒真不好空手,来啊,连同輗老弟的份,给我把那四十两黄金送到帐房去!这钱搁在这里碍事,輗老弟,你让你家的人先拿回去,改明儿依样画葫芦还我二十两黄金就成!”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走着瞧
五十个柳条箱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院子里。虽说那木箱子都紧紧盖着,木条也还是簇新的,但一进家门的张輗看到这些箱子,仿佛能够闻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铜锈味,仿佛能看到成国公朱勇那张讥诮的笑脸,仿佛能看到那群晚辈幸灾乐祸的眼神。
“可恶!”
张輗死死攥紧了拳头,见院子中几个下人都在呆头呆脑地围着这些柳条箱打转,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是好,他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拨开满脸堆笑迎上来的管家,冲着那几个人恶狠狠地咆哮了起来。
“蠢货,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把这些笨重家伙拉走!再不走以后就留着这些给你们发月钱!”
闻听此言,一群下人顿时面色大变,纷纷卖力地干起了活来。大明朝只在洪武年间铸钱,后来因为用宝钞而禁金银铜钱,还存着这许多制钱的人家着实不多了。当初铸钱的时候用的都是废钱和旧铜,这铜钱也就是比不断贬值的宝钞稍稍值钱一些。不过是几十年功夫,原本一贯宝钞兑一两银子的市价竟然会下落到十贯宝钞才能兑一两银子,这制钱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这宝钞虽贱,但至少还存放方便,这么一大箱子扛回去岂不是大大的麻烦?
尽管下人们个个卖力,但张輗心中那团火却仍未止消。气咻咻穿过前院,看到二门那边几个丫头正在探头探脑张望,看模样依稀是妻子邓夫人房中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他不禁愈发气怒,上得前去一脚踹翻了一个,又把剩下的人全都轰走了。
“老爷,三老爷刚到没多久,如今正在那边小花厅等您,您看……”
“老三来了?”张輗也不管地上那个吓得脸色煞白的丫头,径直转过身子,见那管家把腰弯得如同虾米,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便冷笑道,“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凡事都是我冲在前头,这会儿又来装好人!哼,我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张輗踏进小花厅时,却看见胞弟张軏正坐在下首那张搭着青缎靠背的椅子上,神态自若地喝茶,旁边连个服侍的丫头也没有。尽管余怒未消,但他却不想让张軏看到他大发雷霆的模样,便冷冰冰地冲身后喝道:“三弟特意过来,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老爷,小的哪敢,是三老爷说……”
“二哥,是我让那两个丫头下去的。”张軏搁下茶盏站起身来,笑呵呵地上前拱了拱手,觑了觑张輗的脸色,他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又对那管家道,“我们兄弟自有话要说,你且下去,待用得着的时候自会叫你。”
虽说对张軏越俎代庖发号施令有些不满,但这怎么也及不上刚刚在那边的大丢面子,因此张輗眉头微皱就径直在主位上坐下了。伸手习惯性地去捧茶时,他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下人们都已经被张軏支走,顿时更是气恼。
“三弟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张軏这一日一反往日衣着奢华前呼后拥的排场,外头只带了两个随从,而身上则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水蓝色袍子,看上去仿佛是寻常百姓。此时端详二哥那一身打扮,他便眯起眼睛笑道:“我听说祥符张家那父子俩今儿个搬出英国公府,这下可是遂了二哥你的心愿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张輗登时想到今天在那边的尴尬场面,那拳头捏得咔嚓作响。虽不想让张軏看笑话,但他愣是忍耐不住,最后干脆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形于色地站起身来。
“我今天好心去给他们贺喜,谁知道他们仗着成国公朱勇的势,竟然怠慢于我!还有保定侯家那个孟俊,仗着自己将来是个侯爵,如今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有应城伯等几家侯爵府伯爵府的晚辈,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大哥和大嫂都是瞎了眼了,亲兄弟亲侄儿不要,偏偏向着外人,气煞我也!”
张軏只不过是试探性地问一问,岂料居然问出了这样的结果,心头也是一惊。大哥张辅如今北巡不在家,王夫人这个长嫂鲜少管他们的事,因此今儿个明知道张倬张越父子要搬出英国公府去,他却偏装作不知道。可他万万没料到,保定侯府孟家和祥符张家有亲也就罢了,其他侯府伯府的小辈也不足为道,可居然连成国公朱勇这样煊赫的人也会到场!
“大哥确实太偏向他们了,不过是几个开封来的亲戚,居然连成国公都拉上了!”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口气,他随即又摇摇头道,“听说大嫂子还因为家里有人偷张越的东西大板子打死了一个丫头,还关了一个妾,这大动干戈用得着么?”
张輗一听这话,面色便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便岔开了话题:“大哥信不过我兄弟二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左一个丫头又一个侍妾地收房,这些年膝下仍是空空,想着过继一个也没什么。可咱们两个如今都有两个儿子,他干嘛非得往隔房找人?咱们兄弟俩的儿子他不管,偏偏忙着提携那两个,也不知道他是看中了谁!”
“张超虽说武艺不错,可却有勇无谋,换作其他人,会往金乡卫那种没前途的地方钻?打倭寇……就是杀敌一千都未必是多大的功劳!不过,皇上喜欢武勇之人,兴许倒真的是倾向于他的。不过嘛……”见张輗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张軏便阴恻恻笑了一声,“战场上刀枪无眼,再说那些倭寇又都是穷凶极恶,要是缺胳膊断腿还算好,可若是送了性命……”
“那也是那小子自找的!”
幸灾乐祸地迸出了一句话,张輗这才感到心情好转了不少。这大明朝公侯伯虽然不少,但开国那一批如今几乎没留下几个,如今最煊赫的就是靖难功臣。成国公朱勇禄两千两百石,保定侯孟瑛不过一千二百石,其他侯伯也都差不多,而他大哥英国公张辅却是三千石!若是这么一个国公爵位落到自家儿子身上,那他的前程亦会大大增光。
“不过,二哥不可小看了张越那小子。”
正在兴头上的张輗乍听得这话,顿时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悦地斜睨了一眼胞弟,他便没好气地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不能打仗不能建功,也就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巴结大哥大嫂罢了,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若不是……”
他硬生生截住了话头,心想若是先头女儿张珂能争气些,斗诗赢了那小子,仅凭那紫貂皮大氅一事,就足可断送这小子一辈子前程。
“大哥莫要忘了,他可是见过皇上,见过皇太孙的!”张軏今天原本就是有备而来,听张輗这半截话,恰映衬了他打听到的某段隐情,于是又说道,“他是翰林院那个杜宜山的学生,杜宜山是什么人?那是杨士奇的密友,和东宫的好些官员都有交情,那小子就是在杨士奇的家里碰到的杨荣,还有皇上皇太孙!眼下皇上是看重我们这些功臣子弟胜过文官,若换成皇太子呢,皇太孙呢?”
这巧舌如簧的蛊惑顿时让张輗为之色变,转而便强笑道:“三弟你想得太远了,反正他又不会承袭英国公,纵使他当上六部堂官,对咱们这些长辈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
“按一般的道理说自是如此,可有一句话叫作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张輗被张軏那阴森的语气说得眉头大皱,心里自是渐渐有些不妥当。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纵使对平日善意提醒的张辅都有些不满,更不用说一个不相干的晚辈了。坐下来之后,他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好半晌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我朝虽然用科举取文士,但这条道却不是唯一的,不是有一条叫做举荐么?布衣都能举荐,何况亲贵子弟?我看东宫那边对他应该很有好感,若是能把他安排进去,哪怕先当一个没品级的,只怕他也是乐意的。二哥,自打永乐八年到现在,这东宫虽说是好地方,可栽进去的人可是几个巴掌都数不清。”
“你是说……”
张輗恍然大悟,同时还有那么一丝警惕。平日只看张軏在禁卫之中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堆鬼主意。可想归想,他如今还需要老三出主意,于是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又追问其中详情,该如何做等等。等到一番计议完毕,他只感到神清气爽,刚刚肚子里窝的一团火早就没了。
大功告成的张軏自是不愿多留,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了一番:“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暂且等等再说。那小子不是要回去考举人么?若是等他举人考出来,你再亲自举荐就万无一失了。太子一向不近武臣,可多了咱们张家这么一个子弟,他必定是乐意的。到时候,要出点小状况还不容易?”
张輗满面堆笑地把张軏送到大门口,目送人上马扬长而去,他方才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他亲自举荐?这要是出了事情,那个不讲情面的大哥责难也就算了,到头来说不定还得背上干系。再说,张越若考不上举人呢?
他又不是猪,怎么可能那么傻!如今还早呢,他干吗给人指使得团团转,有一句话不是叫做走着瞧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的好意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张倬原想要张越深居简出好好读书,但自从那一日成国公朱勇登门之后,他便醒悟到这是京师而不是开封,一味闭门不出绝非好事,不可矫枉过正。于是,在严密嘱咐了儿子一番之后,他便放手不管张越的事,只顾着自己温习课业,自拟题行文不提。
考试也是需要天赋的,比起张越来,张倬在这上头上的天赋无疑寻常,否则也不会十几年应试才中了举人。当然,比起他来,还有更多人穷尽一辈子精力也就是个老童生。
如今已是五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这天一大早,红艳艳的日头便高悬在天上,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热力。顶着大太阳来到杜家门前时,张越已经是满头大汗,身上的青稠衫也是湿了大半。从大黑马上跳下来,他随手把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岳山,抹了一把汗便往里走。
虽说杜桢不在,但他先头得了吩咐,再加上杜夫人裘氏总是隔三差五地让人捎带东西过来,不是杜桢从前的窗课本子就是杜桢留下的试题,抑或是自制的点心吃食,他又拒绝不得,因此常常往这里来。好在裘氏念在他乡试在即,每次也就是留他坐上一个时辰而已。
然而这一回,他刚刚绕过影壁进了屏门,就在外院中遇到那个曾经在开封伺候了杜桢多年的老仆南伯。他笑呵呵才打了声招呼,白发苍苍的南伯就笑道:“公子,今天正好有客人,主母正在跨院花厅中接待。主母说了,要是您来了就直接过去,那是东宫的梁大人。”
张越既是常来常往,自然知道这道如何走,因此便谢绝了南伯引路,只带着连生连虎往里头行。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了不多远,又穿过一扇月亮门,便是杜府西跨院,头里就是三间花厅,门前悬挂着斑竹帘,台阶下站着两个尚在总角的小厮。见着他来,其中一个高声报了一声,另一个驻足片刻就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太太说请公子直接进去。”
张越吩咐连生连虎在外头等,自己便接了两人手中那几个盒子。到了花厅门口,那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