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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朱门风流-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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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的几位大夫虽常常来英国公府看病,但堂堂国公府很少有什么跌打损伤要看,因此这老大夫还是头一次踏进这大宅门,此时乍听这问话连忙答道:“这伤药有治破皮的,有治扭伤的,还有则是治跌打瘀青的。小公子这是受了牛筋鞭笞,所幸不过是两记,待我拔除了淤血,然后再外敷伤药内服药汁,不出数日则可痊愈。”

听了这冗长的一番话,张越惟有苦笑——这一伤倒好,又要外敷又要内服,简直是兴师动众,天知道他也就是挨了两下而已,偏生如此金贵。然而,见那老大夫在王夫人的催促下抓住了他的膀子便要施为,他只得闭上眼睛随着他去。

虽说年纪一大把,但这老大夫既然在回春堂医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中能坐首席,这手段自然不凡。拔除淤血过后开了方子让丫头去煎煮,他又拿出了外敷的药,细细地给张越敷在了肩头的伤处。此时众丫头已经是各忙各的事,王夫人听闻张辅归来,也已经赶去了上房,屋里便只有琥珀服侍。那老大夫一面向琥珀说明如何敷药,一面又絮絮叨叨说着别的话。

“公子放心,咱们回春堂的伤药最最有名,这军中重将南征北战的时候,谁不会在行囊里头备上一些?等这肿消了伤好了,再敷上咱们回春堂特制的生肌膏,保管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啧啧,别看那么一小瓶,可是比黄金还贵,也就是几家公侯伯府用得起罢了。”

张越侧头一看,见刚刚颇为可怖的伤口已经不再肿得厉害,原本火辣辣的感觉也已经变成了清清凉凉,他心知这回春堂的伤药果真是名不虚传。他原想着芳草和药香如今都还在养伤,有心多要一些伤药和那什么生肌膏,但一听到价比黄金就止住了这个念头。

他之前把积攒下来的体己全都换成了银豆子送给了杜桢做盘缠,如今身上只有当初临行前父亲张倬给他的一百两银子。这来到南京英国公府之后,虽说王夫人每月支给他一百五十贯宝钞,相当于银十五两的月钱,但真要干点什么却远远不够。在南京这种地方,他也不可能去施展什么生财大计——而且那也未必能行得通。

他正想得头痛,外头便有人高高打起了帘子,却是秋痕亲自送了煎好的药汤送来。她径直在床头坐下,小心翼翼地吹着那滚烫的药汁子。待到那碗药微微有些凉了,她打算用调羹喂药,可张越哪里肯。最后,还是那老大夫笑呵呵道了一句药汁太苦,最好一饮而尽,她方才罢了休,只坐在一边怔怔地看着张越喝药。

好容易把一碗比黄连还苦的药给喝尽了,张越又耐心听了那老大夫详尽得无以复加的一应禁忌和嘱咐,好容易把人给盼走了,他刚刚长长嘘了一口气,谁知这时候张辅又来了。琥珀觑着张辅面色很不好看,于是便拉了秋痕悄悄退下。

“我正好在宫里陪皇上下棋,结果出宫的时候恰好撞上了风风火火的安阳王,听他添油加醋道了一番。要不是我丢了几句话给他,只怕他兴冲冲就要闹到皇上那里去了!这些个龙子凤孙,竟是一刻都不曾消停,真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兴许是心中不痛快,这时候张辅也顾不上对张越说这些是否合适,竟是一口气把心里的怒火发泄了一个干净,末了才在床头站定。

“衡山王素来就是个爆炭性子,和汉王一模一样。皇上虽然如今不喜汉王,但究竟是自己的儿子,你这个公道却是难讨,就算皇上知道也不过训斥衡山王几句,可若是皇上因为这一点而惦记了你,那反而没好处,所以我才没让安阳王去闹。对了,今天皇上赐我瓦剌所贡宝马五匹,你自己挑上一匹。这御马都有表记,你以后骑着出去,谅别人也不至于再胡乱动手。还有,你老是只带连生连虎那两个武艺稀松的,出事了也没人抵挡,彭十三快要从交趾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挑两个妥当人跟你!”

这大明朝只要是姓朱的就比所有公侯伯高贵,张越心里自然明白。然而,这一回莫名其妙吃了这么个大亏,他口中不说,心中自然憋了一肚子火气。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问题是,等到汉王自然垮台还有十年八载,难道就这么一直忍气吞声?

第八十四章 拆穿

杜桢的宅子在徐府街原中山王府对面,而杨士奇的家和杜府也不过隔着一条街,也就是在贡院街西头。由于杨士奇乃是阁臣,平素和六部官员往来不多,走动频繁的多半是纯粹的文官和学子。而且他原本就以学行闻名于世,每逢科考之时,设法往这里投递墨卷的学子不在少数,只他立身持正不偏不倚,倒不曾因此多上几十个门下。

这一日虽冷,天气却好,再加上正月十五元宵节将近,大街小巷也颇为热闹,杨府门口昨晚上挂上的灯笼还未撤下,此时管家杨忠正指挥着两个仆役摘灯笼。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士子登了门。他一一笑着见礼,心中也颇为自家老爷高兴。

老爷生性简朴不爱钱财,倒是喜欢那些主动上门讨教的才子们。据说今天要登门的还有一位故交弟子,也不知道那少年如何出色,居然能劳动自家老爷亲自取了表字,倒是稀罕得紧。想着想着,他倒是忘记了撤灯笼的勾当,伸出脑袋又向外头望了望。

就在这时候,小巷那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多时,就只见一匹通体无一丝杂毛的黑马急驰而至,恰恰在大门前停了下来。那黑马一停,一个身穿雨过天青色衫子,罩着天青色酡绒披风的少年就从马上一跃而下,随即笑吟吟地走了上来。

杨忠今儿个已经见到了四五个学子,其中有安步当车来的,有坐着二人显轿来的,也有骑马来的——但那骑马的进了这巷子多半就是策马徐行,下马的时候往往还要门子上前搀扶一把,哪来的这潇洒利落?心中疑惑的他连忙迎了上去,待人家报名之后他就更讶异了。

“张公子是一个人来的?”

“我临时差两个跟班去办一点事情,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张越一面说一面扭头看了一眼那匹大黑马,极其喜爱它的神骏。他的第一匹坐骑是当初拜了杜桢为师后父亲张倬送的,是一匹年岁还小的幼马,品种算不得最好,但多年一直骑乘也有了感情,只这次到南京不曾带来。

今天这匹马是昨日英国公张辅送的,他和张超张赳一人一匹,也算是某种补偿。话说昨天那伤药确实神奇,如今只要不是剧烈活动,他这肩膀几乎不曾有什么感觉。

杨忠见惯了那些来来往往喜欢坐轿的官员和学子,对于名马倒是没什么研究,只看着那马雄赳赳气昂昂很是神骏,少不得吩咐下人牵进去好生照看,这才按照杨士奇的吩咐打算亲自领人进门。然而就在这当口,他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马鞭声和车轱辘声,再一看却是一辆素狮头绣带的青缦云头车,那车帘之前垂着一串银铃,显出一种别样的雅致来。

看到车夫跳下,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人来,杨忠吃了一惊,连忙对身旁的张越解释道:“是小杨学士,小的得去迎一迎,还请张公子稍待!”

张越定睛往那下马车的人瞅去,只见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件蓝青色大袖袍子,腰间围着青绿绦结,头上的暖帽上嵌着一颗玛瑙,嘴角含笑形貌英朗,仿佛与生俱来便合着这学士二字。此时此刻,哪怕他再迟钝,也猜到能被称为小杨学士的除了翰林学士杨荣,再没有别人。

信步走上台阶的杨荣也看到了门内的少年,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一个仆人牵进去的黑马上。眼睛一亮的同时,他一时顾不上其他,三两步进门后便叫住了那仆役,旋即竟是上上下下打量起了这匹马,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声。

“想不到这瓦剌刚刚进贡给皇上的名马,士奇兄居然先得了一匹!”

听到这话,张越顿时咯噔一下,心中暗叫糟糕。果然,那杨忠诧异地端详了一番那匹黑马,随即笑道:“小杨学士可是弄错了,这匹马并不是老爷的,而是这位张公子骑来的。”

“哦?”杨荣这才微微一惊,转身瞧了瞧张越,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正旦之日瓦剌一共送来二十四匹马,我正好有缘得见。皇上赐了英国公和成国公两位功臣各五匹,还笑说让他们分给家中子弟以供骑乘,你既然姓张,可是英国公的子侄?”

张越哪能想到居然撞见一个能辨识马儿的文官,这会儿已经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今天出来的时候就不该存着试马的念头,把这么一匹名贵的家伙骑出来做什么?此时吃杨荣一口叫穿,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他心想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索性实话实说道:“学生张越,乃是英国公堂侄。”

“果然如此!”

杨荣闻言大笑,饶有兴致地在张越脸上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而杨忠着实没料到自家老爷格外交待的人居然是英国公的堂侄,脸上便很有些古怪,吩咐了一个小厮头前领路,自己则是在那里盯着张越的背影直瞅,仿佛要从那平平常常的姿态中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杨士奇家里隔三差五便会聚集几个不曾出仕的年轻学子彼此会文,这几乎是南京城谁都知道的事。然而听说杨荣忽然登门,而且还在大门口正好撞上了张越,他也心觉纳罕。

两人同殿为臣,又同在内阁同为翰林学士,此时他不好安然坐等,便起身来到了书房门口相迎,和杨荣彼此厮见后,瞧见张越上来行礼,他便微微颔首示意,不及说话就听到杨荣开了腔。

“士奇兄,我倒是头一次知道你这府上的文会居然还能请到英国公家的子弟,以后慕名而来的人只怕是要更多了!”

杨士奇对张越的出身来历自是心知肚明,却不料杨荣在众人面前一口道穿,心里便有些不豫,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笑呵呵地敷衍了两句。一转身见屋里的五个年轻士子都用某种疑惑中掺杂着其他情绪的目光往张越身上瞟,他不禁晒然一笑。

察觉到那些目光中很有些排斥之意,张越倒淡定了,更想起了上回在皇太孙朱瞻基面前说道的那番话——这文人总有些恃才傲物的本色,可那看似清高或嚣张的气焰往往只要一盆兜头凉水就能浇灭大半。今天是杨士奇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友人,别最终成了别苗头就好。

第八十五章 一个名字

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几载,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往虚里说那是为了强国富民,一展胸中抱负;这往实处说,其实不过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然后谋求卖一个好价钱罢了。

于是,今儿个除了杨士奇之外还来了一个杨荣,几个人顿时憋足了满身的劲头,就想待会在说话文辞上压倒其他人拔得头筹,也好博得两位阁臣兼翰林学士的青睐。

张越最年少,此时自然是敬陪末座。眼瞅着上座的杨士奇和杨荣彼此打哈哈,仿佛相谈甚欢,内中却流露出某种不那么对付的意味来,他便知道,这阁臣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的。当然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大臣之间要是全都抱成一团,那就该皇帝老儿紧张了。

杨士奇原本只是想给张越介绍几个友人,先前并没有对人直言他英国公堂侄的身份。结果今日杨荣不请自来这么一搅和,那几个士子竟是流露出某种同仇敌忾之意。此时此刻,他一面和杨荣谈笑风生,一面扫视着书房中众人,见张越坐在那里安之若素,并不介意无人理会的窘境,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今日赶巧,在士奇兄这里遇到这么好些年轻才俊,我倒是想起了咱们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也已经十多年了,那时候大伙儿聚在一块饮酒论诗文,好文章好诗篇竟是无数,如今诸事繁杂,却是有心动笔却再也写不出来。”

话虽这么说,杨荣的面上却是露出了几分自矜之色来。当初的翰林院编修和如今的翰林院学士原本就是天壤之别,更不用提他眼下还在文渊阁参赞机务了。再说圣眷这东西和品级无关,他并不羡慕那些和他年纪相仿,品级却在他之上的六部堂官,相形之下,他反倒提防着那些可以和皇帝谈笑无忌的武官功臣们。

此时,座上一个三十出头的书生忽然抛出了一句义正词严的话:“诗词文学原本就是末学小道,二位学士如今位居台阁,日理万机造福天下,这方才是真正的大道。我等他日若能金榜题名,自当以二位学士为楷模。”

“这又不是朝堂奏对,你说得这般正经做什么?”

插话的乃是一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和别人的正襟危坐不同,他却是翘足而坐面色闲适。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瞥了一眼末座的张越,这才笑吟吟地又说道:

“要我说,二位学士当初谈诗论文,如今决断国事,无所谓高下之分,不过是心境各有不同而已。当时难以料到现在,现在追忆当时,心境不同,当然做不出当时那样的诗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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