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2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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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出了口,眼看张越带着人上马疾驰而去,陆丰总算也心里有底了。他欠张越的人情已经欠大发了,如今总算是设法还上了一星半点。只不过,从先头的鞫问审讯来看,这一回所谓的谋逆,怎么越看越玄乎呢?要他说,那真是一群比饭桶还笨的蠢才!
虽说满城都是兵,但相比东城军士的穷凶极恶,住满了达官显贵王公勋戚的西城明显就要冷清了许多,但宣武门大街上仍是能看见不少熊熊火炬。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人物,走在半路上,黑暗中常常会横出一拨拦路的,却都是神机营的军士,一个个都是在脚底捆扎了稻草,一来防滑,二来则是为了走路没有声息。由于这些人几乎都认识张越,自然不必查验了。
然而,当张越从宣武门大街拐入丰盛胡同的时候,前头却忽然闪出了一行人。相比寻常京卫京营的红青蓝袢袄,他们却是一色的红袄黑靴,只有领头的矮胖中年人穿着一身锦袍,恰是锦衣卫。看了张越的官印之后,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中年人顿时换上了一副恭敬的模样,却仍是没有让路,口中提醒道:“大人,袁大人刚刚已经带人进了孟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办事了。您这趟来是……”
情知袁方让人守在这儿,无非是暗示他应该把自己从孟家的事情中摘出来,但张越却明白,自从把王瑜送入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摘不干净了。虽然他可以对自己说就算他不管还有别人管,但事实总是无法改变的。
正当他准备拿出天子剑的时候,寂静的夜空中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惨叫。一时间,不但他心中一惊,就连那一行锦衣卫也是勃然色变。
第三百九十七章 壮士断腕还是死中求活
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除此之外,除了天子近侍的中官,也就只有锦衣卫高官和寥寥几个武官能够获赐麒麟服,张越这个特例当然可以不用考虑在内。
尽管是入夜时分,孟家大院中依旧灯笼高悬并不昏暗,因此,当孟贤出了二门那道垂花门,看到院子中站着的袁方时,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件麒麟服上。尽管他曾经憧憬过无数次公侯伯之位,但他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今日这般认认真真地看过这身衣裳。
那衣裳交领右襟,阔袖束腰,料子是大红纻丝纱罗的,又厚实又细密,最是适合这大冷天服用。前胸后背两肩和通袖的麒麟流云江浪海牙图案乃是用五彩丝线夹杂滚针法和乱针法绣成,据说最好的绣工也得足足忙活一个月。如果他没有猜错,衣裳和袖子的折边都是精心所制,一件衣服上头所费的功夫大约只逊于皇帝的龙袍和皇族的蟒袍。只可惜,就因为投错了娘胎,他这辈子就和这件衣服无缘,无论他付出了多少努力,结果仍然是一样。
“这么晚了,袁大人所来何事?”
之前孟贤下狱便是在锦衣卫,袁方还特意审问过。那会儿他对皇帝的意思心知肚明,再者看在张越的面子上,所以别说用刑,甚至还命人不得折辱。等到张越婚事定下迎娶了杜绾的时候,他的心中隐隐约约还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也觉得张越要是摊上孟贤这么一个岳父,今后总有少不了的麻烦,谁知道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孟大人也不是第一天为官了,锦衣卫乃是侍卫亲军,若非是遇到大案,我自然是不会来敲你家这两扇大门的。”袁方斜睨了一眼孟三,见此人悄悄往孟贤背后缩了一缩,不禁心中嗤笑,随即神色一正,“奉皇上口谕捉拿逆党,来人,把孟贤孟三拿下!”
一声令下,院中十二个锦衣卫顿时齐齐抽刀出鞘,那一色的绣春刀露出了森然寒光。看到这一幕,原本尚在院子里的孟家家人顿时大惊失色,有胆子小的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相比孟贤的脸色微变,孟三却骇然后退了两步,本能地伸手想到怀里去掏匕首时,这才想起匕首已经留在了上房之内。想到落到锦衣卫手中也是死,他不禁心头大恐,转身拔腿就往里头跑。然而,还不等他跑出几步,那领子就被人牢牢拽住,紧跟着就腾云驾雾飞了起来。
砰——
当孟三四脚朝天摔在地上的时候,院子里的一群人全都愣了。袁方看着站在孟三身边的孟贤,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却摆手阻止了要扑上前去的锦衣卫。他执掌锦衣卫已经有数年,要说对属下如臂使指未必做得到,但这次的事情还真的是早就察觉了端倪。在他看来,让这群人发动一下并没有坏处——至少,深信阉竖的天子应该能收敛一些,而一向兴风作浪的那些皇亲国戚也能够消停一些——而他自然也知道,这些时日孟三都究竟干了什么。
“大……大哥!”
“你还有脸叫我大哥!”倘若说之前在上房中孟贤还有所收敛,那么,此时此刻他再也懒得遮掩心中怒火,劈手一捞抓住了孟三的前襟把人半拎了起来,他便冷笑道,“你用我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又巴巴地跑上门来劝我造反谋逆,劝我择日不如撞日,告诉我公侯之位指日可待,这个节骨眼上倒知道撒腿就跑?老三啊老三,二弟说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还不信,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看人的眼光我果然及不上他!”
因是一母同胞,孟三虽说被别人瞧不起,但这个二哥至少还一直照应有加,顶多不痛不痒骂两句也就算了。然而,刚刚那一摔他几乎七荤八素,这会儿嘴里尽是腥腥甜甜的味道,再看到孟贤那幽深看不见底的眸子,他那惊疑顿时变成了恐慌。低头瞥了一眼孟贤空垂在下头的右手,他毫不怀疑那只紧攥的拳头会抢在锦衣卫之前打死自己。
“大哥,你就是打死我也是一样的结果,要不是用了你的名义,他们怎么会听我的!事情都已经出了,我干的和你干的又有什么两样,横竖谋逆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是二哥那个保定侯也一样逃不过去!反正都是要死,我只是想看着能不能逃出去,给咱们孟家留一条后……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还你还不行么……”
话没说完,他就感到那双攥着自己衣襟的大手忽地一松,紧跟着便再次倒在了地上。看见孟贤好歹离自己远了两步,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勉强用手支撑着爬了起来,却不料才直起腰,一道寒光便忽然从脸旁寸许远的地方擦过。侧头瞧了瞧旁边的地面,他赫然看见一把匕首插在了手指旁边的雪地上,顿时吓得几乎失禁。
“你刚刚拿这个扎那高几不是当成豆腐似的么?这时候怎么吓得两腿直打颤?是男人的就爬起来领罪,别战战兢兢的丢咱们老孟家的脸!”
此时此刻,瞧见孟贤撇下那个窝囊废一般的孟家老三,随即上前一步膝盖一弯跪倒在了雪地上,袁方原本就紧蹙的眉头不禁更拧紧了,但旋即若有所思地渐渐舒展了。见一干手下仍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再看了一眼那洞开的垂花门,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虽说他知道孟贤并不无辜,虽说他知道孟贤一直都有逆心,但他眼下面对此人忽然爆发出来的急智,却不得不暗赞一声——好一个孟贤!于是,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随即沉声喝道:“孟贤,你可是打算束手就擒?”
“臣孟贤罪该万死……”
“来人,追上孟三!”
就在孟贤说出那几个字的一刹那,只见刚刚还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孟三忽然一把拔出了雪地上的匕首,撒腿就往垂花门那边跑去。几乎是同一时间,袁方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然而,刚刚仿佛已经心灰意冷束手待缚的孟贤却猛地一下子从雪地上弹了起来,反身疾步追了上去,竟是重施故技一把抓住了孟三的领子。正当一群已经冲出去几步的锦衣卫以为这又是刚刚那一幕的重演时,却只见孟三忽然反手往后重重一扎,旋即便是噗地一声沉响。
孟贤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那明亮的锋刃迎面刺了过来,然而他却纹丝不动,只是在那利刃及体的一瞬间奋起了最大的力气一拽一抓,却是硬生生地再次把孟三丢回了门里。看到这个败坏了所有大事的弟弟惨叫一声从垂花门前的五格台阶上滚了下去,恰恰好好一头撞在门前的青石上,旋即滚落在了雪地上动弹不得,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咱们孟家怎么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家伙!有贼心没贼胆,做出了事情连累家人,却还不敢担当……我当初真不该帮你,真不该……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所有这些动作都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当院子中的一大群人最终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孟三,还有一手扶垂花门,一手握着右胁那把匕首,前胸渗出了一大滩血迹的孟贤。此时此刻,即使是最初自以为看清了孟贤心意的袁方,也忍不住讶异于这突发事态,愣了一愣方才沉声吩咐一群锦衣卫上前查看。
孟家儿女闻讯赶来时,院子里已经是乱成一团。被锦衣卫死死拦在后头的孟韬孟繁兄弟看见父亲衣衫上那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顿时大惊失色。比他们俩更早来一步的孟敏则是被网开一面放到了前头,这会儿正跪在那里握着父亲的手,眼睁睁看着两个锦衣卫手脚麻利地包扎胸口。
“不碍事,天气这么冷,血一会儿就凝固了,死不了!”
匆匆赶到的张越恰好听到这么一句,然后方才看到这里一片乱糟糟的情形。他并不认识孟三,因此看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被锦衣卫抬走,他并没有多少关切,但看到孟贤满面苍白正由两个锦衣卫校尉裹伤,他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袁方一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到张越出现便皱起了眉头。他分明让人捎带过话暗示,怎么张越还上这个是非之地来?于是,抢在别人注意到张越之前,他便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拦了,随即低声问道:“张大人怎么上这儿来了?”
“圣命所遣,不得不来。”
得到这么一个回答,袁方不禁生出了一股无奈。瞧见张越的目光正往孟贤那儿看去,他少不得把刚刚那一番惊险场面说了一遍,旋即就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孟贤还是保定侯,都给孟三这个蠢才给害苦了。只不过,孟贤这一招壮士断腕有什么效果却未必可知。”
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看见孟贤被人架着勉强站起身,张越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念头——与其说这是壮士断腕,还不如说是死中求活!
第三百九十八章 好,你很好
可以败,可以伤,但眼下却绝不能死。
正是凭着这样一个念头,孟贤硬生生在剧痛之下保持了清醒。孟三武艺稀松气力寻常,那发狂之下刺出的一匕首并不算太深,而且他当时有意避开了要害,因此在拔出匕首止血之后,他仍然在两个人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看见袁方旁边的那个人,他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当初保定侯府初见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尽管如今英国公已经有了嫡子,却仿佛丝毫无损于张越那稳当的位置。官职不高不要紧,爵位没有也不要紧,要紧的只是天子的信赖,这偏偏是他一辈子也没能获得的东西。
自从匆匆赶到这里,听说了父亲是逆党,孟韬孟繁兄弟俩几乎就觉得天塌了。此时此刻,看见父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脸色苍白,两人都很想打翻那几个拦阻的锦衣卫冲上前去。然而,兄弟俩好歹在为母亲守孝期间读了一年多的书,性子不再如以前那般急躁,只能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干着急。终于,眼尖的孟韬瞥见了张越,遂高声嚷嚷了起来。
“我爹不是逆党,他是被我三叔连累陷害的,这里满院子人都能做证……”
“住口!”
张越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只听到了这暴怒的声音。循声望去,他就发现出声喝止的不是别人,正是孟贤。此时此刻,一群锦衣卫看到袁方一个手势,连忙一拥而上将四周闲杂人等都赶了开去。孟韬因父亲这一喝失了心神,也被人拨到了一旁,只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家门不幸闹出如此笑话,我是咎由自取。”孟贤脸色异常平静地扫了一眼张越,这才对另一边的两个儿子喝道,“是非曲直自有圣断,只顾着纠缠做什么?国法又不是私情,我可不记得教过你们胡搅蛮缠这一条!搀着你们四姐回去,这当口别再添乱了!让所有下人都回屋去,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撂下这么一番话,孟贤只觉得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停下来喘息了一阵。看见张越的目光往两兄弟那边扫了一扫,他稍稍安心了些,便甩开那两个架着自己的锦衣卫上前两步,惨淡地笑了笑:“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教袁大人,只不知道此事可牵连保定侯?”
不等张越回答,袁方便抢在了前头:“我奉旨捕拿逆党,其余的你无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