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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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地之中。
心中狂跳的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镇定了下来,旋即就跳下了马车。见那禁卫满脸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右手按上了腰刀,他连忙表明身份:“在下张越,和舍弟住在这巷子中的张家,如今刚刚从外头拜客回来,敢问这忽然封路是怎么回事?”
“张越?”那军官打量了张越一番,忽然认出了他,按着腰刀的手立刻垂下了,因笑道,“原来是小张大人,我竟是没认出来。今天皇上微服造访了保定侯府、泰宁侯府、安远侯府等等好几家功臣府邸,如今这封大街是因为皇上刚刚抵达武安侯府。虽说卑职认得您,但这戒严守备却不可轻忽,恕卑职得留您一会,请让车夫把马车停到这边来。”
得知竟是皇帝微服去了张家隔壁的武安侯府,张越顿时大吃一惊。然而,人家解释得清清楚楚,他不敢不信,因此那军官撂下了这话后,他哪里会开口相争,遂客客气气地拱手谢过,上了马车后便吩咐车夫跟着那军官的指示走。正当他沉思的时候,旁边的张赳却忽然低声问道:“三哥,皇上既然到了武安侯府,他会不会上咱们家去?”
眼见张赳一副期冀的模样,张越实在不好打击小家伙的兴致——朱棣今天造访的都是一些封爵的功臣,倘若把张家换成英国公府,天子肯定要进去坐坐,可如今的张家似乎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第三百零三章 幸遇天子
因靖难之功获封公侯伯者有几十人,但这几十个武将如今是病的病死的死风光不再,出镇地方或是南征北讨的大多数都已经是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功臣。所以,武安侯郑亨年过六旬宝刀不老,却是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个大将之一,深得朱棣宠信。然而,对于天子忽然登门,郑亨在最初的高兴之后却有些诚惶诚恐,竟是催着朱棣回宫。
朱棣端详着自永乐十二年北征之后就不曾领兵的郑亨,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对方斑白的头发上,忽然觉得这颜色有些刺眼。然而,当看到郑亨那依旧健硕的身躯和满面红光的表情,他很快就丢开了那一丝伤感。比他年纪还大四岁的郑亨尚且能骑马拉弓拼杀,更何况他?
“当初靖难大军屡遭败绩,大家都说该退回北平,唯有你和朱能一力劝阻朕,如今怎么变得胆子小了?今天朕去了好几户人家,孟瑛比孟善少了担当;看到陈瑜,朕免不了想起刚刚去世的老陈珪;倒是柳升还正在年富力强的时节……看到你还廉颇未老,朕就放心了。”
郑亨昔日还是密云卫指挥佥事的时候就已经向朱棣密许投陈,之后跟着南征北战从未起过异心,听到天子这样的嘉许,他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当下声若洪钟地说:“皇上,臣如今和当初一样,吃得下跑得动,上马拉弓下马拼杀都不在话下!皇上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好,好!你好好将养,朕将来少不得带着你们这些老将再次北征,荡平了那片草原!”
直到朱棣意气风发地带着随行禁卫离开武安侯府,站在门口相送的郑亨犹在震惊之中。虽说知道皇帝是难得的名将勇将,更知道那是永远都闲不下来的性子,但皇帝如今都多大年纪了,竟然还一心想着打仗?他这把老骨头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要紧,可国之天子频频御驾亲征……忽然,他看到护持皇帝的马队竟是忽然停在了大街上,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
由于是微服,因此朱棣今日只穿着织金云锦大团花袍子,外头罩一件银貂大氅,不过是带着百二十锦衣卫出宫,也就是想看看那些伴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功臣。缺少了主人的英国公府自然不是他的目的地,至于毗邻武安侯府的张府则更是缺少那个资格。然而,他才一上马预备回宫,随行的御马监少监海寿就策马靠近了几步,极其尽忠尽责地奏报了禁卫刚刚拦下了张越兄弟的事情。因此,浩浩荡荡的马队行了不远就停下了。
既然是皇帝准备回宫,这一条大街早就被锦衣卫亲军清理得干干净净,因此,唯一留下的那辆马车自然显得极其显眼,更显眼的则是雪地上站着的三个人。摆手示意随从禁卫暂时留在那儿,朱棣便一抖缰绳带着海寿驰了上去,却是在离那三人数步远处停了下来。见他们慌忙伏地行礼,他便若有所思地拿着马鞭在手中轻轻敲了敲。
他早就认出了张越,目光直接略过了那个身穿褐色棉袄的车夫,倒是在张赳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因吩咐道:“朕这回是微服,不用那么讲礼数。下雪天冷,都起来吧。张越,你旁边的是你弟弟?”
要不是先头那禁卫不肯放人进去,又不肯放人走,张越决不会这大冷天杵在外头等着,起身之后闻听此问连忙答道:“启禀皇上,正是舍弟张赳。”
“张赳……你家老大老二都在军中,这大约是张信的儿子?唔,你家倒是好,两个大的都是好武,两个小的却喜文,看他那身子板竟是比你还单薄!虽说太平盛世喜欢文事是应当的,但文人也不要软绵绵的!杨荣金幼孜当初都随着朕北征,马上颠簸连哼都不曾哼上一声,若是没有强健的体魄如何打熬得下来?回头告诉你祖母,年纪轻轻吃点苦头没有坏处。”
由于下午出来的时候天气晴朗,张赳身上没穿多少衣服,此时站在傍晚凛冽的寒风中便显得有些单薄。他是第一次看到天子,平日里听人形容皇帝如何威严如何严峻如何让人望而生畏,但那只是人们的话语,无法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印象。当皇帝近在面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方才感到那种扑面而来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别说开口,甚至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张越深知朱棣的脾气,眼角余光瞥见张赳紧张得面色发白,便上前一步躬身代答道:“臣谨遵皇上旨意。不过,臣和舍弟虽说从文,但自幼英国公府便派遣家将教习,并不敢因文废武。虽说舍弟在武艺上没什么天分,但天天早起打上一趟拳还是有的,并不像他如今看上去那么孱弱。他只是第一次见皇上,慑于皇上威严,所以有些失态,还请皇上恕罪。”
“你倒是会替你弟弟说话!”心情不错的朱棣拿鞭子指了指张越,没好气地笑骂道,“他这年纪和你第一回见朕的时候差不多,朕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回也是这么大的雪,还是在杨士奇家的梅园。你侃侃而谈说什么文武,末了还举荐了你大哥,朕可有记错?能够始终如一地兄友弟恭,好,很好!海寿,拿一件用不着的大氅给那个小家伙!”
等到海寿下马上前将一件大氅披在张赳肩头,见张越瞠目结舌仿佛有些不知所措,朱棣顿时觉得极其有趣,又抬手召唤了张越上前。
“护短也该有个度,你那个弟弟冻得嘴都发紫了,还说什么慑于朕的威严,临机应变也不要都用在这种小地方!朕三日后会召集六部和内阁商议开海禁之事,你把利弊以及各种细节都好好整理一遍,详细一些,呈上来给朕看……算了,朕让人到你家里去取。朕听说你写札记时和你那位新婚娇妻一同商议过?这倒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恰是一番佳话,但你需谨记,札记之事尽量不要声张。”
皇帝莫非是已经让锦衣卫查了此事?张越心中大吃一惊,面上却连忙恭谨地答应了。眼看朱棣带着海寿勒转马头扬长而去,一众锦衣卫侍卫亲军跟上护卫,不一会儿那浩浩荡荡的人群便消失在夜色下的街头,他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又转过头来瞅了瞅张赳。
那大约是朱棣自己用过的大氅,看上去半旧不新,披在张赳肩头竟几乎要拖到了地上。然而,更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小家伙那种茫然的表情,仿佛至今还没从那种极端的震惊中回过神。直到他上去用手在张赳面前晃了晃,又拍了拍那肩膀,方才听到了一声惊呼。
“刚刚我居然见着了皇上……糟糕,我那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雪下得愈发大了,寒风裹挟着铺天盖地的雪花直往人脖子里钻。张越早就感到身上的衣服冻得硬梆梆的,哪里还有心和张赳罗嗦,也不答他,拖着人上了马车之后便吩咐车夫赶车。抓着张赳的手在暖炉上烘了好一阵子,感到那发僵的手指头终于会动了,他瞥了小家伙一眼,见其脸上极其沮丧,他以为张赳懊恼在皇帝面前表现不佳,少不得又安慰了几句。
毕竟养尊处优惯了,即便日日练武强身,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铁汉子?就是他自己,在这冰天雪地里头站了半个时辰,手脚也已经冻僵了。
锦衣卫封了整条大街的消息早就惊动了张府上下,一时间,谁都往抄家的方向去想,家里老老少少全都聚在了北院上房,个个脸色凝重。外头院子里脚步声不断,尽是往外打探消息,却谁也不敢大声嚷嚷,直到一个年长的妈妈脚步飞快进了院子,打起门帘入内。
“回禀老太太,锦衣卫封街是因为皇上微服到了武安侯府,如今皇上已经起驾回宫,这路上的禁卫都已经走了。”
一听到是这么回事,顾氏方才如释重负。虽说她刚刚端坐在炕上仿佛很是笃定,但后背心着实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回过神,她不由得在心里责备自己杯弓蛇影。而一旁的东方氏紧张过后则是有些羡慕,心中盘算着若是皇帝今儿个也到张家坐坐,那是多大的荣耀?
因家里的男丁不是在宫中当值就是在外头访友,如今都没回来,顾氏便吩咐晚饭往后延一会,又命白芳去传茶点。众人一一取用了几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过了约摸一刻钟工夫,外头又传来了一个管事媳妇的声音:“老太太,三少爷和四少爷一起回来了……他们在街口遇着了皇上,皇上还赐了四少爷一件大氅!”
这意料之外的消息顿时在屋子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东方氏反应最快,头一个满脸堆笑地对顾氏和冯氏贺喜,很是说了一通吉祥话。相比喜形于色的冯氏,顾氏却毕竟经历得多,想到皇帝既然见着了张越张赳兄弟俩,没道理单单对张赳青眼相加,心里不禁仔细思量了起来。等看见两兄弟一前一后进来,满头满脸都是雪珠子,她连忙把这些思绪丢在了一边,吩咐先带他们下去换衣裳,又笑着把杜绾赶了过去照应。
把张越满身湿衣裳交给了旁边的灵犀,杜绾见张越拿毛巾擦干了头发,秋痕正在背后拿了梳子给他梳头,琥珀正在一旁拧热毛巾,屋子里并无外人,便上前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巧在外头遇着了皇上?看你和四弟这衣裳完全给雪打湿了,究竟怎么回事?”
“放心,不过是皇上吩咐了一件事罢了。”张越伸出右手握着杜绾温热的柔荑,笑道,“没想到皇上竟然知道你帮我看文章的事,还夸说杜家家学渊源,很是赞了你一番。”
“那四弟得来的赏赐……”
张越微微一笑:“那是四弟运气好,等回来我再和你细说。”
第三百零四章 郡主传讯息
既然是在家里,张越自然不用穿外头那样正式的大衣裳,于是就换上了家常的半旧石青抹绒大袄,这才和杜绾一同出去。到了上房堂屋,他便看到张赳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却是一身玫瑰紫富贵荣华纹样的长衣,满头黑发拢在一起,用犀角坠压顶,看上去显得富贵喜气。而张超张起兄弟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回来,此时陪站在一旁。倒是二伯父张攸不见人影,多半是又有公私应酬。
自从丈夫被贬交趾,张赳科举又连战连败,冯氏就没了往日盛气,这会儿忽然遭遇这样的喜事,她少不得站在顾氏身旁笑吟吟地说着话。而那件御赐的大氅已经是被丫头仔仔细细折叠好放在了一个红木丹漆托盘上,满屋子的人大多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
顾氏见张越含笑上来行礼,脸上丝毫看不出端倪,心中不免更是猜测。然而,她却不想节外生枝,遂轻轻巧巧把话题岔开了去,又吩咐白芳去外头传饭。这时候,几个大小丫头方才赶去后房安设桌椅,杜绾和李芸一边一个搀扶了顾氏,冯氏和东方氏紧随在后,反而是张起的媳妇赵芬被撇在了后头。就在张越跟在张超张起身后准备进去的时候,却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三哥……”
扭头看见张赳满脸不自在地站在自己背后,张越便笑着在他的臂膀上轻轻拍了拍,低声嘱咐说:“若是待会祖母或别人问起,你不要说话,自有我应付。反正只有我们俩,又不会有人敢去向皇上求证,别给自己找麻烦,明白么?大伯母难得那么高兴,你就索性让她欢喜一回,也算是你这个儿子的孝道了。”
听到张越这样一通言语,张赳不禁愣住了。呆呆地跟着入内之后,看到顾氏坐在了正中的榻上,众人都已经在左右按照座次坐了,各桌上已经摆好了四碗菜,他连忙在末位那把椅子上坐下。冯氏和东方氏往日少在这里吃饭,原本要站着伺候,顾氏发话之后方才坐下。当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