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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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今年还真是该当轮到咱们张家添丁进口。”
话音刚落,迎面就有一个年轻媳妇提着灯笼急匆匆赶了过来,站定之后忙屈膝一礼嚷嚷道:“二太太,方姨娘呕吐得厉害,二老爷说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这么晚了,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么!”东方氏的脸顿时拉长了下来,旋即便不情不愿地吩咐身边一个年长妈妈打发外头去请大夫,犹自冷笑道,“这家里谁不曾有过这时候,偏生就是她最爱折腾,如今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就这般,以后就更尊贵了!”
“二弟妹,她先头落水胎相不稳,这请个大夫瞧瞧也是应当的。”冯氏实在是瞧不惯东方氏这幅嘴脸,当下就在旁边刺了一句,“人家也算是出身尊贵,总不能让人笑话咱张家连请大夫都不舍得!二弟妹还是赶紧回房去看看吧,老太太那儿自有我去回。”
她说完便对张越点了点头:“越哥儿,老太太说过让你回去之后去北院上房一趟,咱们先走吧。”
眼看东方氏脸都青了,张越实在是不想杵在这儿看人脸色,答应一声连忙跟着冯氏溜之大吉,心中想起了冯远茗那时候诊过脉之后说的话。
据冯远茗所说,这位方姨娘不但身体强健,而且水性很可能也是精熟,否则落水时身怀六甲,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保不住了。黔国公沐晟还真是做的好大媒!
第二百六十章 识大体知进退
北京的皇宫自永乐四年开始营建,至今已经陆陆续续修了十三年,由于尚未正式迁都,三大殿尚未完全建成,因此如今自天子至嫔妃仍然住在西宫之中。永乐皇帝朱棣虽说早已下令太子监国,但也常常临朝治事,随驾臣子每隔数日就会云集于西宫奉天殿。
尽管苦于风痹顽疾,但朱棣戎马一身,最不耐烦的就是病卧在床吃药静养,因此这几天病痛稍解,他就常常召来几个心腹臣子陪伴,言谈风趣最能随机应变的杨荣自然是召见最多的。这一日,颇有些兴致的他和杨荣说了一会话,又召来了安远侯柳升,由大批锦衣卫随扈,一行人却是径直前往已经颇显巍峨气势的宫城。
皇城内诸司局不过是略显雏形,但禁宫之内的一应宫殿却已经俱全,尤其是矗立在高大石台上的三大殿更是让人远望而生崇敬之心。朱棣自封王之后就常居北地,此时一路走来,看着自己当年这座燕王府如今已经赫然变成了宫城,他更是油然而生自得之意。
如今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都不在,安远侯柳升算得上是武将中最受宠信的一人。虽说不能出口成章赋诗一首替皇帝助兴,但他自有自己的说法,当下便笑呵呵地说:“皇上如今坐镇北京,蒙元那些鞑子望风丧胆,全都龟缩在漠北不敢出头,等到这北京城修好了,天下雄兵全都驻扎在此,今后咱大明便可长治久安!”
力压群臣而主张迁都北京,这乃是朱棣平生的得意之举之一,安远侯柳升这一席话自然是搔到了他的痒处,面上不禁大悦。一旁落后数步的杨荣忍不住微微蹙眉,可他虽说是深受信赖的阁臣,无论品级爵位和安远侯柳升都相差极远,最后仍是按捺住没有说话。
他和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一样都是力主迁都的文官之一,又从朱棣数次北征,深知在北地屯重兵的重要性。但是,身在乐安的汉王只要日夜兼程,数日之内便能赶到北京,赵王更是至今都在北京尚未就藩,反倒是皇太子皇太孙如今都在南京镇守。如今这些随朱棣靖难席卷天下的骄兵悍将实在让人无法放心,万一皇帝这身体有什么闪失……
“混蛋!”
正在沉思中的杨荣乍听得这一声,立刻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前头的朱棣已经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子正和人说话,他忙紧赶两步上前,心中有些懊恼,深恐自己因胡思乱想错过了什么话头。及至看到朱棣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他更是心中一紧。
“幸好朕没有让那个逆子进京,他坐船北上至天津的时候,一路上撞翻民船无数,他居然连奉诏回朝的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张攸的家眷都撞了落水!若是让他再从天津北上,他岂不是敢直接拿船去撞码头!如此狂妄放恣,这个混帐东西!”
安远侯柳升乃是张辅的老部下,自己的外甥女儿又许配给了张攸的次子,骤然听说此事不禁一惊。他皱了皱眉,随即抢在前头道:“皇上,张攸既然不曾因此事奏闻,想必落水的只是寻常仆婢。只汉王实在是太莽撞了,这运河之上往来官船极多,何必置一时意气!”
一旁的袁方忽然插话道:“安远侯,落水的虽只是张大人的侍妾,但据说此女是黔西一位土司的独生女,还是黔国公做的大媒,并非寻常仆婢。”
“那是遇上了张攸好气性,要是换成别人,当面忍下这口气,背后怎会轻易放过!”朱棣此时心头暴怒,右掌倏地捏成了拳头,却发现四周没有什么可供捶扑的东西,只好恨恨地放下了手,“张攸镇守交趾多年任劳任怨,朕原本预备起用他坐镇左军都督府,如今看来,他果然还识大体。若不是锦衣卫侦知此事,恐怕他就把这件事硬生生按捺下去了。”
想起前往宣府练兵以备北征之需的张辅,即便朱棣一向偏心护短,这会儿也不由得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若是朕的臣子都像张家人这般识大体知进退,朕也就省心了。”
柳升和汉王没有什么往来,听说张攸的心爱侍妾竟然被汉王的船给撞得落水,心中倒有些不忿,皇帝这一赞他方才心头一松,心想张攸因祸得福,倒也补偿了先头那一场惊吓。而一旁的杨荣却忍不住想起还在锦衣卫诏狱之中关着的杜桢,虽说他和杜桢交情还谈不上莫逆,但兔死狐悲的心思仍在,因此他略一思忖便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虽说张攸不曾上奏,但既然皇上如今知道了,还是加以安抚为佳,毕竟不能寒了人心。从前荣国公戎马沙场忠心不二,英国公如今备兵宣府,张攸在外镇守多年尚能不骄不躁,这足可称得上是武臣楷模。如此英烈之家,可说是后继有人!”
杨荣这番话虽说极尽溢美之词,但朱棣欣然点头之后,立刻注意到了后继有人这四个字。他先是想到昨日王贵妃曾经提起英国公夫人如今再次身怀六甲,旋即又忆起当初张軏自动请缨前去乐安收汉王天策护卫,结果闹得灰溜溜回来,当下就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于是,他也就从已经回到北京的张越联想到了下锦衣卫诏狱多时的孟贤,又从此事想到山东那头被镇压下去的白莲教教匪,心中不禁一动。撇下柳升和杨荣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吩咐道:“杨荣,回去之后把几个中书舍人召到凉殿,朕有事情要吩咐。”
因着这么一件忽然蹦出来的事情,君臣几人都无心再欣赏新皇宫的巍峨气象宏伟气势,接下来自然是走马观花各自心不在焉,尤其是杨荣。等到出了皇城的长安右门,安远侯柳升便先行告退——他总领京营军马,今日属于特旨召陪驾,如今当然应该回营中处理事务。然而事实上,当望着朱棣那一行车驾远远离去之后,他立刻带着几个随从直奔张府。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谋定而后动的角色,因此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行止能否瞒得过皇帝。虽说这亲家不是儿女亲家,但他老姐姐早逝,外甥女儿几乎就和他亲生女儿差不多,张家的事情自然也就算是他的事情。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他自然得去寻张攸好好问一问清楚。
张府毗邻武安侯郑府,柳升打马飞奔路过的时候,恰看见郑府门口仿佛在送客,其中有一个人影瞧着仿佛像是张軏。虽说那是英国公张辅的嫡亲弟弟,但他平日与其没什么往来,只扫了一眼便呼啸而过,直到张府东角门处方才停了下来。他虽说不常来,但安远侯三个字一报上去,几个门子上前迎接的迎接,报信的报信,最后却是正好在家的张越迎了出来。
“你二伯父不在家?”
“二伯父到中军都督府去了。”张越刚刚被柳升那大巴掌在肩膀上拍了两记,深感这位悍将手劲之大,此时便揉着肩头笑道,“他一大早出门,看这天色也应当不早了。柳伯父若是得闲,不妨坐坐等一等如何?”
“反正这时候回营地也晚了,等一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升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当下就爽朗地笑道,“你小子这回在山东可是会折腾,听说亲自带人剿了一个白莲教教匪的寨子?怎么样,杀了几个人?要我说,既然是将门世家,你干脆弃文从武算了,咱们这些军中前辈还会让你吃亏么?当文官有什么好的,就干了一丁点事情就让人给盯上了,你这次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说到兴头,他也顾不得如今是走在通往正堂的甬道上,大大咧咧地说:“今儿个我和杨荣陪着皇上逛皇宫,到谨身殿外头的时候,皇上忽然拿我们开起了玩笑,说一个杨,一个柳,一个荣,一个升,恰好配成了一对儿,还问杨荣家里有几个儿女,凑一对亲家正好。我看杨荣那时候诚惶诚恐的模样,冷不丁就插了一句:‘我是还有个年方十二的女儿,可打算配一个百步穿杨的女婿!’结果皇上哈哈大笑,再也没提这事。”
得知今儿个柳升和杨荣一起陪着皇帝去逛正在营造的皇宫,又听到皇帝对柳升配杨荣的评价,张越险些没笑得岔过气去,待听到这联姻之说时更觉荒谬。朱棣是明显重武轻文的秉性,这柳升乃是官居超品的侯爵,怎么会联姻只有五品的杨荣?想来也就是开玩笑罢了!
看到张越在那儿偷笑,柳升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没好气地伸出大巴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你别笑,横竖你二哥的婚事办完之后就轮到你了!对了,今天我跟着皇上逛了一大圈,皇上恰好赞了张家人,你既然姓张,料想这点小事也不打紧。”
张越笑着应了,又将柳升领到了张府新造的瑞庆堂。比起当初祥符老家的那座正堂,这儿更显富丽堂皇,中堂的赤金青地牌匾更是朱棣的御笔,那瑞庆堂三个字龙飞凤舞煞是精神。柳升自己家里就供着这样的御笔,此时见着更觉亲切。
就在青衣小厮奉茶的时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了一声通报:“三少爷,外头有中官宣召,说是皇上宣您凉殿谒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君臣
少长习兵的是朱棣,知人善任的是朱棣,雄武骏烈的是朱棣,善待功臣的是朱棣,残暴嗜杀的也是朱棣。自永乐朝以来,功臣武将偶有见罪贬谪,少则几天几个月,多则三五年必定起复,但若是文官得罪,轻则是下锦衣卫诏狱禁锢,重则直接处死。而朱棣常常今日对某大臣赞赏有加,明日却翻脸不认人,久而久之,面圣往往被人视之为畏途。
这已经不仅仅是荣辱一念间,而是货真价实的生死一念间。
尽管张越并不是头一次来西宫,但凉殿却还是头一回来。此殿位于奉天殿之北,四处皆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树木,殿后更有一座水池,周遭都是钉子一般扎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威风凛凛肃杀威严。据说,殿内还有以水力驱动的风扇,夏日最是凉爽。
宣召的中官将张越引到凉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下,吩咐他跪候,旋即便一溜小跑进殿复命。此时正是烈日炎炎的仲夏日午后,虽说凉殿比西宫其他的宫殿要凉爽许多,这地上仍是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滚烫,张越只一小会就出了通身大汗。正当他被烈日晒得发昏的时候,身前忽然有了动静,却是一个太监拾级而下,用那高亢尖锐的公鸭嗓道:
“皇上有旨,传张越觐见!”
张越忙站起身来,旋即感到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此时四周都是人,他也不好拿袖子去擦,只得跟着那太监匆匆沿台阶而上。待到了凉殿门口时,他便感到内中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身上那股燥热顿时消解了许多。
“小张大人,看您这满头大汗的模样,先擦擦汗再进去,省得见了皇上的时候不好看。”
看到那太监递了一块松花色的汗巾过来,张越顿时一愣,旋即连忙接过在脸上一抹。擦完汗之后,他顺手就将那汗巾递了回去,却是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里头包裹什么东西,只是谢了一声。那年轻太监这才率先跨过门槛,等张越跟着进来,他又低声说道:“大沈学士如今正在殿中,皇上气性有些不好,您千万小心些。”
“多谢公公提醒。”
那太监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小的是张公公的徒弟,小张大人到时候谢张公公就成了。”
进了正殿,张越跨进门去,一眼就看到身着明黄色袍子的朱棣正站在一旁的几案后头,而他身侧却站着一个人,恰是时人称做大沈学士的沈度。沈度此时头也不抬,正在悬腕挥毫疾书。尽管没有听见朱棣开口说话,但只看这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