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甃沉-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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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过,也不晓得对不对。”
自然是很难吃,他们没有到餐厅里去,就在厨房里坐下来吃饭,他虽然并不饿,可是还是吃得香甜,她只喝了一口汤,说:“太酸了,好像酸忌廉放太多了。”他微笑说:“不要紧,喝不完给我。”她剩下的半碗汤倾给他,她身上有忌廉与茉莉的香气,这样近,又这样远。
太阳一分一分落下去,落到窗棂的最后一格。他转过脸对她说:“我们去后山看日落吧。”
走出屋子,山中空气凉爽,虽是八月间,已经略有秋意。四面都是苍茫的暮色,渐渐向大地弥漫开来,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往后山,他与她默默走着,不远处许家平与几个侍卫遥遥相随。山路本来是青石铺砌,因为不常有人走,石板间生了无数杂草,她一双高跟的漆皮鞋,渐渐走得吃力起来。他回身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手交到他手中。他的手粗糙有力,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力道,他虽然走得慢,她额上也渐渐的濡出汗来。
山路一转,只见刀劈斧削一般,面前竟是万丈悬崖,下临着千仞绝壁。而西方无尽的虚空,浮着一轮落日,山下一切尽收眼底。山脚下的平林漠漠,阡陌田野,极目远处暮蔼沉沉,依稀能看见大片城廓,万户人家,那便是乾平城。四面都是呼呼的风声,人仿佛一下子变得微茫如芥草,只有那轮落日,熠熠的耀着那山下遥远的软红十丈。
他望着暮色迷离中的乾平城,说:“站得这样高,什么都能看见。”她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他抽出手帕铺在一块大青石上,说:“你也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她顺从的坐下来,她知道余时无多,太阳一落山,他就该走了,从此后他与她真正就是路人,他曾经出人意料的闯入她的生命里来,可是她并没有偏离,她终究得继续自己的生活。他就在她身边坐下,太阳正缓慢的坠下去,像玻璃杯上挂着的一枚蛋黄,缓缓的滑落,虽然慢,可是一直往下坠,缓慢的、无可逆挽的沉沦下去。
他手中掣着只小小金丝绒的盒子,对她说:“无论怎么样,静琬,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今后……今后咱们只怕见面的机会少了,这样东西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我一直想送给你。”她既不接过去,也不说话,他就慢慢的打开盒盖来,瞬间盈盈的淡白宝光,一直映到人的眉宇间去,这种光芒并不耀眼,相反十分柔和。她知道他既然相赠,必是价值连城之物,可是这样一颗浑圆明珠,比鸽卵还要大,那一种奇异的珠辉流转,直令人屏息静气。
半天的晚霞流光溢彩,天空像是打翻了颜料碟子,紫红、明黄、虾红、嫣蓝、翠粉……他身后都是绮艳不可方物的彩霞,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罩着他,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但他手中的珠子在霞光下如同明月一样皓洁,流转反映着霞光滟滟:“这是乾隆年间合浦的贡物,因为世所罕见,所以叫‘玥’,以为是传说中的神珠。”她说:“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他脸上仿佛是笑,语气却只有淡淡的怅然:“静琬,这世上万物于我来讲,最贵重的无过于你,这颗珠子又能算什么?”
她心下侧然,自欺欺人的转过脸去,终究将盒子接了过去,他说:“我替你戴上。”那项链是西式的样子,他低着头摸索着,总也扣不上去。她的发间有幽幽的茉莉花香,他的手指上出了汗,小小的暗扣,一下子就滑开了,她的气息盈在他的怀抱里,她突然向前一倾,脸就埋入他襟前,他紧紧搂着她,她的发摩挲着他的下巴,微痒的酸涩的,不可抑制的痛楚,他说:“跟我走。”
她只是拼命摇头,仿佛唯有此才能保证自己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她的家在这里,她的根在这里,她的父母家人都在这里,她所熟知的一切都在这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勇敢,如此才知道自己根本很怯懦,她不敢,她竟然不敢。如果她不惜一切跟他走了,如果他不再爱她了,她就会落入万丈深渊,她就会永世不得翻身。因为她是这样的爱着他,因为她已经这样的爱他,如果他将来不爱她了,如果他要抛弃她,她就会一无所有。到了那时,她将情何以堪。
冰冷的眼泪漫出来,他的声音很轻微:“太阳落了。”
迷离的泪光中,大地正吞噬最后一缕余晖,天地间苍茫的黑暗涌上来,时方盛夏,她的身上却只有冰冷的寒意。
因为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回乾平去,所以汽车开得极快。月亮正升起来,明亮的一轮,挂在山弯的树梢上。仍旧是那位严先生送她回去,她一路上都是沉默的,车子行在山间的碎石路上,碾得石子刷刷的轻响。她一直出着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一颠,旋即汽车夫将汽车停了下来,下车去看了,只是气急败坏:“真要命,轮胎爆了。”
那位严先生也下车去查看,问那汽车夫:“将备用轮胎换上得多久?”汽车夫答:“起码得一个钟头吧。”他心中焦急,向她说明了情况,她也着急起来,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去,城门一关,只有待到明天早上才能进城,|Qī|shu|ωang|如果自己一夜不归,家中还不翻天覆地?
正在着急的时候,只见两道光柱射过来,原来是另一部汽车从山上驶下来,山路崎岖,那汽车本来就开得不快,经过他们汽车时,车速更加的减慢下来。已经驶了过去,忽然又缓缓就停下来,一个汽车夫模样的人下车来,似乎想要问问他们怎么回事。那位严先生见着那汽车夫,轻轻“咦”了一声,那汽车夫也像是认出他来,转身就又回到汽车旁去,对车内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静琬只见一个人下车来,瞧那样子很年轻,明明是位翩翩公子,严先生抢上一步,行了个礼,含糊称呼了一声,却并不对他介绍静琬,只说:“我们小姐赶着进城去,能不能麻烦载我们一程?”
那人道:“当然可以的,请两位上车。”他的声音极是醇厚悦耳,却不是本地口音。静琬并没有在意,上车之后先道了谢,那人相当的客气,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车里本来顶篷上有一盏小灯,清楚的照在那人脸上,她只觉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来,原来竟是那日相让戒指之人。那人看清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便又是那种很从容的神色。
虽然那位严先生似乎与这位程先生认识,可是他们在车内并不交谈,静琬本来就心事重重,只是默不作声,好在汽车走得极快,终究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乾平市坊间已经是万家***,那位严先生再三的向程先生道了谢,他们就在内东门下了车,那位严先生做事极周到,替她雇了一部黄包车回家去,自己坐了另一部黄包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护送她。
家里大门外依旧停着七八部汽车,一重重的灯一直亮到院子里面去,看样子客人都还没有走,那姓严的侍卫远远就下了车,见无人留意,低声告诉她:“这阵子我都会在乾平,小姐府上我不便常去,小姐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到南城三槐胡同21号找我。”
静琬点了点头,她本来怕回家晚了,父亲要发脾气会节外生枝,客人果然都还没有走,上房里像是有好几桌麻将,老远就听到哗哗的洗牌声。父亲正陪几位叔伯打牌,见她回来,只问了句:“王小姐的病好些了吗?”
她胡乱点了点头,借口累了就回自己房里去,她本来就是心力交悴,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往床上一躺,只说休息一会儿,可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朦胧里像是已经到了婚礼那一日,自己披了大红色的喜纱,穿了红色的嫁衣,站在广阔的礼堂里,四周都是亲戚朋友,在那里说着笑着,可是自己心里只是难过到了顶点。听着赞礼官唱:“一鞠躬、二鞠躬……”身边的许建彰躬身行礼,她却无论如何不愿弯下腰去,心里只在想,难道真这样嫁了他,难道真的嫁给他?
她一惊就醒了,只觉得手臂酸麻,身上却搭着极薄的毯子,想是吴妈替她盖上的,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看那窗外天已经渐渐发白,本来夏季夜短,已经快天亮了。她就坐起来,衣襟上却滑落了几星花瓣,她拾起来看,那茉莉虽然已经枯萎,但犹有残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戴着那颗“玥”,下意识的向颈中摸去,不想一下子摸了个空,心陡然一沉,几乎是瞬间就生出一身冷汗来,只想,珠子到哪里去了?
她一着急,连忙起床梳洗,心想那珠子定是昨晚遗落了,如果不是在自己坐回家的黄包车上,就应该落在了汽车上,唯今之计,得赶快去找。她本来是很贪睡的人,这天起得这样早,连吴妈都很惊诧,说:“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尹太太见她下楼,也心疼的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后天就是吉期了,明天只怕半夜里就得起来预备,到时侯很累人的。”静琬嗯了一声,尹太太只她这一个女儿,很是偏宠,见她心不在蔫,于是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不是这两天累着了吧。”
静琬想着首先要去三槐胡同告诉严先生,他与程先生认识,可以先叫他去问是否落在那位程先生车上了,如果没有,那可就麻烦了。正在这样盘算着,福伯来通报说有客人拜访她,因为她平常也有许多男同学来往,所以尹太太没有介意。静琬拿起名片一看,见是“程信之”三个字,心中一喜,想着莫不是那位程先生,忙叫福伯请到小客厅里去。
果然是那位程先生,远远就行了西式的鞠躬礼,开门见山说道:“这样贸然来拜访小姐,本来十分不应该,但小姐昨天将一样很贵重的东西遗忘在了我的汽车上,所以我十分冒昧的前来奉还。”
静琬心下窘迫,心想他出身世家,见识广博,这样一颗明珠的来历,只怕早就识得,怪不得昨晚在车上乍然一见,神色间自然而然就有所流露。自己当时只顾想着心事,竟然没有半分觉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七上八下,那位程先生却若无其事,说道:“舍妹对于这种东西很是喜爱,所以上次我才在洋行替她订了那枚戒指,小姐的这颗明珠,只怕也是从东瀛来的养珠吧。”
静琬听他故意为自己解围,心下一松,含笑答:“是啊,这是养珠。”那位程先生道:“这样出色的珍珠,唯有小姐这样出色的人来佩带,才是相映生辉。”虽然这样一句恭维话,可是由他口中说出来,却极是自然,并不给人客套之感。
正文 第18章
第18章十八、梦随紫燕度关山
静琬送走程信之,一颗心才算放下来。到了第二日,因为吉期近在眼前,所以尹氏夫妇都忙着预备婚礼事宜,家中人多事杂,好几位表姐妹都来了,在楼上陪着静琬,一群人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晌午时分奇Qīsuu。сom书。静琬这才想起来:“怎么今天的报纸没有看到?”
一位表姐就笑道:“我们静琬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所以巾帼不让须眉,时时的关心国事新闻,只怕日后建彰还要对她甘拜下风呢。”她们虽然这样开玩笑,静琬素来很大方,不过笑了一声,就叫明香去拿报纸来。明香去了半晌,却空着手回来,说:“今天客人多,不晓得谁拿去看了。”另一位表妹就说:“报纸有什么看头,天天不过讲打仗,不过我听爸爸说,这仗只怕马上就要打完了。今天报纸上登的头条,说是俄国对承军宣战了。爸爸说,承军这次是腹背受敌,准得一败涂地。”
只听“咣铛”一声,却是静琬手中一盏热茶,跌得粉碎。明香吓了一跳,连声问:“小姐烫着了没有?”静琬脸色雪白,那样子倒还镇定:“没有。”明香连忙收拾了碎瓷片子,嘴里还念:“落地开花,富贵荣华。”静琬一手按在胸口,脸上恍惚是在笑,喃喃道:“你跟谁学的,这样罗嗦。”明香将嘴一撇:“还不是吴妈,说家里办喜事,吉利话一定要记着。”
几个表姐妹看她的妆奁,一样样的首饰头面都取了出来,拿一样便赞叹一声,本来年轻的女子聚在一块儿,就极热闹,何况是在看首饰,这个说这个精巧,那个夸那个贵重,静琬额上都是涔涔的冷汗,满屋子的笑语喧哗,在耳中却是忽远忽近,带了一种嗡嗡的蜂鸣声。她定了定神,因为办喜事,这件屋子里,都牵起喜幛与彩花来,四处都是很绚丽的颜色,屋子里堆着锦缎箱笼之类,都是预备明天一早抬过去的嫁妆,梳妆台上一只小小的西洋座钟,钟下悬着的水晶球旋个不停,一下子转过来,一下子转过去,她望得久了,生了一种眩晕,仿佛整间屋子都天旋地转一样。
尹氏夫妇都忙着招呼亲友,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尹太太才抽出空上楼见女儿,一众同龄的姐妹们都下去听戏了,静琬一个人坐在那里,怔怔的发着呆。尹太太爱怜的说:“听吴妈说你中午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