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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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冯家这年夜饭,饭菜多是让店里厨子做了装在食盒里送过来的。其中有一道汤,称作“太平燕”,却是冯虞亲自下厨为这年夜饭特制的。
这“太平燕”,是后世福州婚聚年节宴席必上的一道“大菜”,主料是肉燕和去壳的水煮鸭蛋。所谓肉燕,据说出现于嘉靖年间。做法相当繁复。
第一步要做燕皮。用精选的猪后腿瘦肉,剔去肉筋骨膜,切成细条,用木棰捣成肉泥,徐徐加入用细孔绢筛筛过的生粉和适量清水,反复搅拌不断压匀,形成硬坯,然后放在条板上,轧辗成薄片。再敷上薄薄一层生粉,折叠起来,晾干之后就是燕皮了。之后用刀切成长宽各约二寸的方片。第二步做馅料。将瘦猪肉和虾米、荸荠、紫菜剁碎,掺进酱油、葱白而成。最后用燕皮包馅,捏成石榴状,蒸熟之后就是肉燕。
为什么要用肉燕和鸭蛋做汤呢?这里有个讲究,福州话把“蛋”叫做“卵”,“鸭卵”的谐音是“压乱”,包含太平、平安的意思,因此这水煮鸭蛋又叫“太平蛋”。肉燕、鸭蛋合用,这道菜自然就叫作“太平燕”了。
听说这道汤还有这么个讲究,冯母很是开心,立马起身,亲手给席上众人各舀了一碗,一边嘴里还嘟囔着:“给大家分分喜气,都要吃下,讨个好彩头。”
这一顿饭吃得是其乐融融。尤其是忠叔儿子一家,在延平府城也就是开了个小杂货铺养家糊口,哪有机会享用如此美食?大人还拘束一些,两个总角小儿早就吃得忘乎所以,开心得大呼小叫。父母待要呵斥,却给冯母拦住:“今日过节,孩儿们放纵些也是该当的,由他们闹去,也添点喜气。”冯虞、采妍对这两个粉扑扑的娃子也很是喜爱,不住地给他们夹菜。
吃到半晌,冯虞突然灵机一动,对忠叔说道:“忠叔,那老铺还没租出去吧,我倒有个想法。”忠叔一听冯虞说的认真,赶忙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我本想拿这铺面开个小食店,打了‘大食堂’的名号卖些特色清粥小菜,生意料想也不会差。今日见了你儿子,我想,干脆这小食店便交与你儿子料理,你们一家子得以长聚,还能帮着照看下内宅。”
忠叔听了这话大喜:“这可是少东家抬举我儿了,福州城如今谁不知道‘大食堂’的名号。老儿在此谢过少东家。”
“莫要这么说,你儿子不是外人,他来料理我也放心不是。”
忠叔还是相当激动,当场唤过儿子、儿媳,把事情一说,他俩也是求之不得,当场应了下来,说是年后回延平府收拾收拾便搬回来。这事就算是说定下来了。
此时夜已深了,两个小的已经是困意连连,只是不肯睡去,还真是“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苏轼《守岁》)。大人倒还个个神采奕奕,聊些家常趣事。
冯虞会来事儿,时不时出个谜题,说个段子,一时兴起还来了几段“打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王婆卖瓜又卖花,一边卖来一边夸”之类的绕口令,惹得大家是前仰后合,笑个不停。只是睡眼惺忪的两个孩子莫名其妙看着大人不知道这是抽哪门子风。
终于到了子也时分,远近各处“砰砰啪啪”的爆竹声突然响起,全屋的人精神一振,不约而同立起身形。两个孩子好容易熬到这会儿,更是激动得不行,欢叫一声,一马当先冲到院里。
忠叔赶忙到偏房取出早已备好的大串鞭炮,往竹竿上一系,伸到了门口。冯虞笑嘻嘻地到屋中取了一支线香,到门口点着火头,赶忙窜回院子,大家伙儿纷纷捂住耳朵张开嘴。转眼间,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开来,一时间火光闪烁、红屑纷飞,浓浓的火药味四处飘溢。两个孩子早就忘了掩耳朵,拍着手连喊带跳。连采妍也开心得忘形,孩子气十足地跟那俩小的闹作一团。
突然,一阵雄浑悠远的钟声盖过满城的爆竹声响,在福州府的夜空中回荡徜徉。大家伙一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过年喽——”欢呼声此起彼伏,四方呼应,声震九霄。
紧接着,鼓楼以北镇守、三司、府台衙门方向的夜空中,朵朵礼花陡然绽放。紧接着,三坊七巷大户人家的天顶上烟花升腾群起而应。这漫天的华彩,任是何人都不禁为它而沉醉。
冯虞忽然觉着胳膊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采妍不自觉地搂着他的一支胳膊,粉面朝天,微张着小嘴,一脸陶醉的神色。不知怎的,冯虞心中冒出一句忘了是谁唱过的歌:“今夜腾起的烟花从不曾这么灿烂过此刻是你我静静地靠着不知不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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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做到,今日最后一更又来了!
第十七章 钱多不咬手
放过自家的烟花爆竹,众人草草睡了一会儿。天刚放亮,大家便起床开了家门,这叫“开门大吉”,忠叔立马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这做“开门炮仗”。
阖府上下一人一身新,大家把冯母簇拥到厅里,居中摆了一张靠椅,请冯母落座。众人随后挨个上来拜年,冯母笑得合不拢嘴,给晚辈一一发了压岁钱。随后屋中众人互相拜年,这一套礼仪称为“家拜”。之后一家人一齐到冯虞舅父府上拜年,忠叔则揣了冯虞名帖前往各处官衙投谒。
这也有个说法,叫“飞帖投贺”。这几日家家团聚,如果不是至交,贸然登门不太方便,可是这些行商的对各级官员又不能不攀附,只能遣人带名帖前去拜年,称为“飞帖”,官宦人家门前都会贴上一个大红纸袋,上写“接福”二字,专为承接飞帖之用。豪门显贵门房还特设“门簿”,登记客人往来与飞帖。
不过,有三个冯虞是必须亲往拜会的,那就是梁裕、杨雄、叶如荫。在舅父陈廷继家中用过午饭,冯虞让采妍陪母亲多坐一会儿,自己溜达回家,拿了个大包袱,便往梁裕府邸拜年去了。
到地方一看,冯虞吓了一跳,等着拜见的队伍排出大老远去了。冯虞略一思索,直接找到门子,顺手塞过一个银馃子,“在下‘大食堂’掌柜,特来给梁公公拜年,麻烦这位大哥通传一声。”
那门子原本看冯虞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压根没打算搭理他,一听是大食堂掌柜,想起全城哄传梁公公曾经专门给大食堂开张捧场的轶事,连银子都没敢接,客客气气一拱手:“您客气了。我这就给您通禀进去。不过什么时候见可就看公公自己的意思了。”冯虞听了笑道:“那是自然,有劳了。”说着还是将银馃子硬塞了过去。
那门子得了好处,更是来劲,一路小跑着进了府,不大一会儿又跑了出来:“累掌柜您久等。梁公公这会儿原本正在会客。听说您来,很是欢喜,让您这就进去。”
“如此还请大哥为我带路。”
“哎呀,小的可不敢当这‘大哥’二字,您请随我来。”
见冯虞居然就这么进去了,外头等的那些眼睛都直了,纷纷猜测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居然一过来立时得见。不说这些人如何议论,冯虞跟那门子一路来到花厅,只听里头谈笑风生。那门子来到门边通报一声,示意冯虞自行进去。
冯虞进了花厅一看,这里头已经有个访客,不是别人,正是福州知府叶如荫。冯虞赶忙上前朝两人分施一礼:“给两位大人拜个年,祝两位大人新年大吉大利,步步高升。”这俩笑呵呵地受了一礼,冯虞暗自发着小牢骚,也不知道摆个架势谦让一下,面上当然是不能露出来的。
“本想分头拜望两位大人,不想在这里恰巧一道遇上了。新春佳节,无以为贺,这里两份薄礼,聊表寸心。”说着,冯虞取下包袱解开来,从里头拿出两个锦盒。这回梁裕和叶如荫倒是推却了几句,不过眼睛却紧盯着冯虞拿出的物事,显然这俩不属于演技派的。
冯虞将一个近两尺宽的锦盒双手奉与梁裕,另一个小一号的自然归了叶如荫。梁裕接下来之后,急吼吼地将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层银红纹锦包覆,再解开,却是一个黑黝黝大漆盘。梁裕左看右看,不解其意。
冯虞一笑,过来将漆盘取出,下头还有一副鎏金三足支架。把支架搭好,他将漆盘反转一面往脚架上一搁,那梁裕与叶如荫顿时是目瞪口呆!只见漆盘正面居中竟是梁裕偏转30°的半身肖像,那面庞身姿,只能用栩栩如生四个字来形容。更妙的是,不知怎的,那漆面明明是光滑如镜,可细一看,肖像的面容、衣冠竟有几分立体感。
梁裕顿时拊掌大喜:“冯虞,你从何处弄来这等宝物?往日咱家也叫过画工绘像,不能说不仔细,可要说是逼真,与这幅却着实差得远呐!”
那叶如荫也凑过来,一边附和着梁公公,一边细细打量。不多时,他抬头问冯虞:“这个,不是直接画在漆盘上的吧,要不这盘面怎能如此平滑光亮?”
“大人果然高明。此画并非丹青,称为磨漆画。”
这磨漆画,是冯虞前生福州现代艺术家在借鉴传统漆画技法的基础上,溶进福州脱胎漆器的制作手法,以漆作颜料,经过逐层描绘、研磨制作出来的新画种。
磨漆画作法说来也不难,先以生漆和瓦灰按脱胎工艺技法在木质底板上漆打底、磨制光滑,然后用调配好的色漆在底板上层层描绘出各种纹样。利用上漆的厚薄不匀,使画面产生富于变化的明暗调子,从而具有立体感。
在作画过程中,为了更好地表现物体,还可以根据画面内容的需要,镶嵌各类材料,使画面层次更加丰富。最后,经过打磨并罩上清漆,再用细瓦灰与生油推光,一幅磨漆画就成型了。
这些工艺说来简单,可制作一幅简单的磨漆画耗时至少也要大半个月,因为费工。就说冯虞关起门来作的这幅梁裕肖像,勾底很简单,就是西式素描技法,但是上一种颜色,就要等它干透,之后还得打磨一次。
这还不算,还有更费事的,肖像上梁裕的面部是用浅色木粉填充,磨后再染,染过再磨;衣服上的金边是用金丝镶嵌;外露的白色中衣是用鸭蛋壳镶嵌、压碎而成……
前生冯虞的夫人攻读艺术类成人硕士,选的专业就是漆画,冯虞无事时便要给老婆打下手,打磨什么的辛苦活多半都是他扛走了,一来二去的,画家谈不上,画匠倒是蛮够格的了。整整一个月,冯虞每天一早起来干这个,将近午时又要赶到店里,直到晚上回家之后才能喘口气,容易吗。要不是前些日子陈行恩顶了账房的活计,能不能赶出来还不一定呢。
冯虞将作画的关节一一说与两人分晓。一听这磨漆画还有这么多道道,得来如此不易,梁裕对这份礼物自然是一万分的满意,手指头揉着光溜溜的下巴笑个不停。“好,好,好小子,果然是个有心的。”
那叶如荫在一旁羡慕得不行,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一份年礼,赶忙打开自己那个锦盒,一看,里头却是一把折扇。
折扇系倭人发明,宋代时倭、朝两国入贡,不过一直没流行开来。到了永乐年间,朝鲜再次进贡折扇,永乐帝觉着这种扇卷舒方便,就命宫中匠人仿造。后来由宫中传出,很快风靡全国。到了弘治年间,这折扇已是平常之物。
初看之下,叶如荫不免有些失望。直至拿在手中仔细把玩,方才发觉其中妙处。原来,此时通行民间的折扇做工用料还比较粗糙单一,扇骨俱是素面或髹漆十四股方竹或毛竹骨,扇面多用素白纸。至于折扇上的行书作画,这些年流行的是“吴门画派”,多描绘文人游山玩水、品茗听泉、读书抚琴的雅兴,还有就是江南山水名胜。
这柄折扇却大有不同,用的是经过水磨涂蜡的九寸五分十六根湘妃竹骨,晶莹玉润,园晕分明。扇面用的是黑纸,一面是以金粉绘制的腊梅图,疏阔隽永,另一面是两个毛体金粉大字“傲立”。叶如荫是越看越喜欢,捉在手中摩挲把玩,再不肯放下了。边上梁裕看了好生奇怪,不就个扇子么,怎么爱得跟什么似的?
半晌,那叶如荫方才回过神来,收起折扇,和冯虞说话的腔调又亲和了几分:“冯虞啊,想来这扇子也是你的手笔了。看不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具,这些可都是千金之作啊。”
一听到“千金”这俩字,梁裕眼睛一亮:“叶大人,咱家只知道这东西稀罕,按你说,竟然是价值千金了?”
“公公,这千金还是往少了说的。您说,就您手上这磨漆画,如此的逼真灵动,别地方上哪儿寻去?我这折扇,虽不敢说有多矜贵,这用料、这书画,别出心裁,朴质古雅之趣扑面而来。”
梁裕听了这话,兀然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猛然转向冯虞,“冯虞啊,这磨漆画,还有这折扇既是这么宝贝,你这手艺可得好好用起来。不如便由咱家出钱出人,叶大人也凑个份子出块地皮,你冯虞管事,做起个工坊来。一来,听说如今这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