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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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明性不留神一声喝彩,把冯虞勾连进来,这才赶紧着点明这两位的身份,怕这小施主一时失礼惹来无明之祸。只可惜,这番苦心,冯虞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体会得到,自然生不出感恩之心,幸好人家大和尚也不图这个。
梁裕、杨雄二人这会儿倒是对冯虞生出了点儿兴趣,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少年。自从出京以来,地方上不说平头百姓,便是那些有品级功名的,遇着他们那个不是战战兢兢。偏这少年,看穿戴不过是寻常人家,见着他们虽然恭敬,却是举止从容,一点儿没有畏惧阿谀的丑态,却是极为少见。
其实冯虞对明代特务政治的酷烈毫无切肤之痛,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避之唯恐不及”,说起来倒是好奇居多。前生只能在小说和影视剧里头看见这些人物,还是一水的反派角色,今天居然见着活的了!
片刻之后,梁裕的下巴微微一点,操着尖细的公鸭嗓向冯虞问道:“方才这对子是你做的?小小年纪却也有些见识。”
听着梁裕的北地口音,冯虞居然有些激动起来。这就是明朝的官话?除了保留着古汉语的去声,没有儿字音,其他的倒和后世的普通话没多大差别了。于是冯虞也试着以普通话应答。“是。小子游戏之作,让公公见笑了。”
听着冯虞中规中距的官话发音,梁裕更觉稀奇。要知道,明代闽粤两地方言音调与官话差异极大,那会儿又不曾兴起推广普通话运动,以至两地官员说起官话生涩拗口,常被北地官员戏称为“鸟语”。这梁裕到了福建之后,除了身边几个亲随,每日接触的都是叽里呱啦的福建官话,听得他头皮发麻。今日竟然遇到个能说标准官话的,一时竟是有些激动起来。
“嘿,咱家到福建几年,还没遇着一个能说好官话的闽人。你可是本地人?怎生称呼?”
“回公公话,小子是地地道道的福州人,家住杨桥巷,名冯虞,还未及冠不曾取字。先父行商,天南海北的客人也都遇到过,小子便胡乱学了些个。”
“哈哈,胡乱学便能到说到这个份上?只怕人后也花了不少心思吧。你家中做的什么营生?方才听你说‘先父’,难道你父已经过世?”
“小子家中原本做些日杂生意,家父前些日子染病身故,原先的生意也已是做不下去。如今家中只有老母、管家和……和养媳。”冯虞还是脸皮薄了些。“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策,老母、养媳不好抛头露面,家中生计只有小子一力承当了。今日本就想着出来琢磨些营生,到了山门口不自觉就进来了。”
梁裕听了这话,也跟着唏嘘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个主意,这少年如此晓事,是本地人,官话说得又好,不如招来做个通译,本地人熟门熟路的有些事也好交办。“既然这样……冯虞是吧?不如到咱家镇守府担个差事,养几个人那是不在话下,怎么样?”
什么叫天上掉馅饼?冯虞觉得自己脑门上刚刚就挨了一块。这年头,各地镇守太监、矿监、税监自己就不用说了,手下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只是他转念一想,又有些举棋不定。这些给太监效力的,民间有个既定称谓,叫做“狗腿子”。虽说风评骂不死人,可是接受了小半辈子革命教育的冯虞,还是很不愿意将自己与穆仁智的猥琐形象划上等号。只是这推托之词可得想好,要是无意间触怒了梁公公,当场翻脸,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回公公,非是小子不愿高攀,只是家中世代为商,先父遗言望我重振祖业。公公如果有什么活计,随时吩咐,小子一定尽心竭力。只是平日里,小子还想着好好做一门生意,对家中、对先父都有个交待。”
听了冯虞这般回话,三个人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镇守太监是什么人?一般人等想巴结还巴结不上,竟有向外推的。今天真是遇着奇人了。梁裕倒是来了兴致:“这样啊,也罢。不知道你打算靠什么营生养家?”
“说来不怕公公笑话,小子自幼对厨艺有些心得。近日看街上那些寻常饮食,只怕没一家胜得过我。只是小子家中余财所剩无几,如何起步颇费些周章。”
在边上憋了半天的杨雄突然开腔:“呵呵,你口气忒大了。若说有些手艺倒还罢了,这么多家经年老铺都不在你眼中么?”
“回大人。美食讲的是博采众家、推陈出新,而非家学渊源。不过,小子在这儿再怎么说也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两位大人若是有暇,不妨到舍下小坐,亲口尝上几味,便知真假。”
这时那杨雄与梁裕耳语几句,又问冯虞:“我看你也是识文断字的,怎么不去考取功名?孟夫子说过‘君子远庖厨’,做这饮食营生,不怕别家嚼舌根?”
“回梁大人,孟夫子原文说的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不是说做厨子的是贱业,君子世人就应当看不起他们。而是说君子应怀有仁者之心,不忍杀生,可是又想吃肉,怎么办呢?”
顿了顿,看几人听得凝神,冯虞接茬说。“只好离着厨房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所以汉代贾宜说过一句‘故远庖厨,仁之至也’,算是解得透彻。此外,历代名士好美食者众多,比方说东坡居士,就亲手创制过‘东坡肉’,还作诗道‘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可见厨艺美食其实也是件风雅趣事呢。”
“哈哈哈,说得好!咱家历年来没少会过一些所谓君子名士,多是些张口掉书袋行事迂腐孟浪的呆头鹅,小兄弟却是个实在的趣人,说起话来好生对我的胃口。这么着,咱家便助你……”说着梁裕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会票,低头看了看面额。“本金二百两,头一年先用着。之后是折股还是怎么的你看着办。开张之日记得叫上咱家和杨大人,看看你家的菜到底有什么高明之处。”
第六章 这钱烫手
所谓会票,是明代中叶开始商贾钱庄发行的领款票证,方便商人远行经商资金流动。木木地接过会票,冯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将这张桑麻纸,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只见上头标着“纹银二百两立付”字样,另有骑缝印、钤印标明钱庄号。
若是往日,冯虞只怕是要寻个由头当即退还的,这钱是好拿的吗?这会儿他心里头却矛盾得很。
二百两银子,苦思无着的第一桶金就这么到手了。冯虞自信,有了这笔银子,半年就能还本起家。只是有得必有失,收下银子,那就自此听命于这梁公公了。虽说这点银子在人家看来恐怕也就是打发叫花子,又没立下什么投效文书,可是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道理谁不明白。
看冯虞发愣的模样,梁裕与杨雄相视一笑,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杨雄突然回身说道:“官衙重地,轻易进不得。开张时,你拿了这个,回头来寻我补个出身。”说着抬手掷来一物。冯虞伸手接了,仔细一看,是块巴掌大的椭圆铜牌,上端浮雕云纹花饰,牌面上刻着“锦衣卫小旗”、“福建省千户所”字样,背面刻有“检校旗尉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弘治乙丑年造”字样。什么意思?既然是不许出借,难道这就算是入了锦衣卫了?
冯虞抬头想问一句,才发现那两位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他在原地楞了半晌,想着母亲唉声叹气的模样,采妍躲在角落里微微耸动的肩膀,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投到个太监门下吗?上辈子就是做公家生意发家的,今生再来一回也就是了。
冯虞揣好腰牌,领着还在边上发蒙的忠叔出了铁佛殿就要回家。谁知没走出多远,迎面正遇着从山门那边折回来的明性长老。老和尚笑眯眯地拦下冯虞:“冯施主请留步,老衲尚有一事相求。”
“长老不必客气,有事请讲。”
“方才施主吟的那副对子有劝世之心,颇具禅意,老衲有益请人镌刻下来悬于殿前顶梁柱上,不知施主肯应允否?”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版权意识,不经作者同意,寺庙也不好擅用他人的文字。冯虞不假思索痛快应允了下来。谁知道老和尚趁热打铁,又请他留下一幅墨宝。
冯虞也不推辞,随明性长老来到禅房。湖笔、徽墨、端砚、宣纸都在桌上搁的,四壁还挂了几幅字画,想来应该是老和尚的得意之作。明性长老站在桌旁亲手研墨,待了一会儿,冯虞展开两卷存放经年的竖幅生宣,从笔架上取一管汝阳刘紫毫笔,稍一思索,蘸墨一挥而就。
明性长老凑在桌前一看,不由得失声叫好:“‘古佛由来皆铁汉,凡夫但说是金身,正德乙寅年秋十月应明性上人邀知行客书’。施主年纪轻轻,笔法却有大家风范!长波大撇,提顿起伏,风神洒荡,苍劲秀逸,黄庭坚《松风阁诗帖》的韵味尽在于此了。哦……不知这知行客可有典故?”
冯虞听了一愣,典故?有啊。有明一代文治武功第一人王守仁王阳明,治“心学”,尚“格物致知”,从清代中兴名臣曾国藩,到维新派主要人物梁启超,国学大师胡适、再到毛泽东、陈独秀、蒋介石等近代政界名人,乃至于“一生俯首王阳明”的东乡平八郎等日本军政要人,都对王阳明深表敬佩。前生的冯虞也对王阳明顶礼膜拜。
可这些东西能说吗?算算年头,明年是正德元年也就是1506年,王大哲学家立马就要被权宦刘瑾排挤,“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跋山涉水两肩霜华”地下放到贵州龙场驿驻站支农。今天要是牵出这一节,说不定明年正好当作王氏同党一并治罪。
逼得没招了,冯虞只好故作神秘状,笑而不答。倒让老和尚生出一番高深莫测的感觉,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明性长老又对着那两幅字上下看了半天,越看越爱,转身对冯虞又拾一礼:“施主留此墨宝,定能为这铁佛殿增色许多。佛家虽不沾人间烟火气,却也省得‘随缘’二字,这润笔却也是少不得的。”说着,他转身开了柜子,取出一个麻布包袱递了过来。冯虞接下,过过手觉得挺沉,没好意思当场解开看个究竟,闲聊了几句,告辞离去。
回到家中,午饭已经备好了。虽然之前吃过一些,不过之前发生的这么多事,让冯虞很是兴奋,精神好,胃口就好,一马当先坐到饭桌之前。等母亲、采妍和忠叔落座之后,冯虞兴高采烈地说起了上午的一番奇遇。
听说梁公公居然借了二百两银子本钱,娘亲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如今,市面上一两白银购大米二石(约合三百七十七斤六两),一所小宅院二十至五十两就可以买下一个正七品官员年俸银四十五两,至于平民百姓,每人一年吃穿用度也就是一两半银子。可见这二百两银子,莫说开个一般的吃食小店,就是雇他一拨人手,开个像模像样的酒楼,只要省着些花费也不是难事。
冯虞话锋一转,又说到接下锦衣卫腰牌的事儿,冯母和采妍的脸都白了。锦衣卫在民间的口碑和吃人妖怪没啥分别,听说冯虞莫名其妙入了锦衣卫,她们自然便想起红衣缇骑持单刀拎锁镣破门而入的鹰犬恶形,能不胆寒倒胃?
倒是忠叔见多识广,在一边解释:“锦衣卫不单是抓人行刑的,听说他们在各地都有大把的密探,最喜欢混在客栈、酒楼、青楼打探消息。想来是那杨千户看少爷机灵,又要做吃食生意,才起了招徕的心思,应该不会打发去干抓捕厮杀的脏活。”
听了这话,两人方才略略定下神,只是仍有些放心不下。冯母有心让儿子辞了这差事,仔细一想,又怕那杨千户给驳了面子恼羞成怒,生出什么事端来,只好作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冯虞倒没想这么多,在他心中,这锦衣卫倒是和后世的内卫机构相差不多,名声虽然不是很好,但拉来虎皮做大旗,做起生意来或许还能少些纷扰,以后如果情形不对再做打算就是。母子俩都还不知道,锦衣卫的规矩可是活着进来死了出去,想半途辞职,没门!
一家人说着话,冯虞突然想起还没看过老和尚那包袱里装了什么东西。三口两口扒完剩饭,把碗一撂,起身将搁在一旁的包袱拎了过来,动手解那结子。边上三个人也很是好奇,一个个抻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只想看个究竟。
第七章 晚餐的谈资
只见冯虞撩开包袱皮,只见偌大一个包袱,里头居然都是些个文房用具。娘亲与采妍“唉”了一声,立马泄了气。想来原先认定润笔必然是些真金白银,这一看,落差实在太大。却听冯虞那边“啊”了一声,听那音调,竟似捡着宝了。
原来冯虞前生好书法,又有些小钱,自然对文房四宝挑剔了些,也见过不少好东西。眼前这些文具,无一不是极品!只说这方装在楠木砚盒中样式古朴的紫石端砚,形如朵云,上有天然形成的鱼脑冻纹样。边上还刻有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