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第三部 黑雨-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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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衙门一时大乱,也无人出来维持秩序,大堂外看热闹的人密密匝匝地围了不知多少圈。过一会,江宁藩司梅启照带着江宁知府及江宁、上元两县县令等人升堂开审。刺客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
梅启照敲打着惊堂木,喝问:〃大胆狂徒,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干什么的?从实招来!〃
那刺客面不改色,昂然站立在大堂之中,从容答道:〃我叫张文祥,河南汝阳县人,无业。〃
〃你为何要谋刺马制台?〃梅启照又厉声发问。
〃有人叫我干的。〃
〃此人是谁?〃
〃此人是将军。〃
大堂上审讯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无不惊愕失色,他们立即想到江宁将军魁玉。梅启照的心怦怦直跳,不知如何审下去,好一阵才问:〃将军在哪里,你认识他吗?〃
张文祥坦然回答:〃将军就在我家旁边,我并不认识他。〃
官员们被弄得莫名其妙。
梅启照问:〃你不认识将军,将军怎么叫你干?〃
〃我今天清早在将军面前抽了一签,上上大吉,故知将军同意我去干。〃
陪审的官员们有的已大致猜到了,有的还不明白,梅启照已知将军决非魁玉,心中有了数,遂又猛拍一下惊堂木,大叫:〃大胆狂徒,你老实招来,这将军到底是谁?〃
〃它是我家门旁边石将军庙里的将军。〃
这下,所有会审的官员们一齐放下心来。
正在这个时候,魁玉急急忙忙赶来,对梅启照说:〃此事非比一般,恐有意外,现在外面百姓众多,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哄传出去,不利审查。〃
梅启照依了魁玉的意见,将张文祥押下收审。直到天黑下来,总督衙门围观的百姓才渐渐散去。到了第二天上午,马新贻因流血过多死了。当天晚上,总督衙门里又传出新闻,马新贻的姨太太悬梁自尽。过几天又报王成镇疯癫。事情愈加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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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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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江宁市民嘴里的马案离奇古怪
〃张文祥到石将军庙求签一事,魁玉、梅启照都没有说起。〃曾国藩听完彭玉麟的叙述后,拧起眉头说。彭玉麟所叙的校场刺马的情节,与魁、梅等官员们讲的大致相同,但他们都没有说起求签一事。
〃可能因'将军'二字牵涉到魁玉的缘故。〃彭玉麟淡淡一笑。〃几天后,张之万从清江浦来到江宁,与魁玉合作办案,衙门里便传出张文祥是漏网捻贼前来报仇的话。不过,〃彭玉麟压低了声音,〃江宁城里关于这件案子却传说纷纭,与衙门里所说的大不相同。但水师因无人驻扎城里,所知不详,涤丈不如叫一些人扮作寻常百姓,下到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去听听,可以听到不少传闻。〃
曾国藩轻轻地点点头,心想:江宁城里会有些什么传闻呢?夜深了,彭玉麟起身告辞。曾国藩亲送到门外,关心地问:〃永钊多大了,在渣江,还是跟随在你的身边?〃
〃过年就十七岁了,跟着叔父婶母在渣江。〃
〃定亲了吗?〃
〃还没有。〃
〃雪琴,续个弦吧,身边得有人照顾呀!〃曾国藩亲切地劝道。
〃今生已没有这个念头了,一等长江水师规模整齐后,我便坚决请求开缺,先回渣江守三年母丧后,再到杭州退省庵住两年,以后便渣江、杭州两个退省庵一处住半年,以此了结残生。〃彭玉麟苦笑着,曾国藩无言以对。
〃去年我在九江偶遇广敷先生,他说我前生是南岳老僧。
难怪我喜欢独居,喜欢庵寺。〃彭玉麟伸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见到广敷了,他还好吗?〃曾国藩立时想起了温甫,又有两三年不见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广敷先生真是个得道真人,跟十年前一个样。〃
曾国藩真想把温甫的事告诉彭玉麟,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雪琴,永钊正处在一生学问的关键时刻,渣江虽有叔父照料,毕竟缺乏良师。你要他到江宁来,和纪鸿一起读书,我为他们请一个好先生。〃
〃好。〃彭玉麟感激地点点头。
几天后,奉命在市井搜集关于马案传闻的赵烈文、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等人,向曾国藩禀报了这个案件的各种离奇之说。
赵烈文介绍了流传最广的一种——
咸丰五年,马新贻署理合肥知县,因县城失守而革职。时福济任安徽巡抚,委托马在庐州办团练。一日,马新贻的团练与捻军作战,大败,马新贻也被活捉。这支捻军的头目即张文祥。张文祥有两个结拜兄弟:二弟曹二虎,三弟石锦标。
曹二虎精于相术。他看到马新贻后,悄悄对张文祥说:〃大哥,这个姓马的面相骨相均极好,将来有一品大官的福分,捻子内部四分五裂,不是成气候的样子,我们何不借姓马的改换门庭。〃
张文祥说:〃姓马的被我们所捉,恨死了我们,如何可以借他的力?〃
〃大哥,先优礼相待,看他反应如何。〃石锦标也赞同曹二虎的意见。
张文祥松了马新贻的绑,设酒席款待他。马为人聪明,看出了其中的变化,劝张文祥归顺朝廷。张文祥说:〃我们兄弟早有归顺之意,只是无人引荐。〃
〃这事包在我身上!〃马新贻大喜。〃福中丞与我私交极好,你们又有武功,只要肯投诚,定会得到重用。今后升官发财,我们共享富贵。〃
〃我们跟着你投奔朝廷,你日后会看得起我们吗?〃石锦标稳重,考虑得深远些。
〃石三爷,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马新贻立即接话,〃你们都是义士,我姓马的今后还要仰仗各位杀敌立功,只有敬重爱戴的道理,决不会看不起的!〃
〃那你要当着我们众位兄弟的面起个誓!〃张文祥正色道。
〃行!〃马新贻爽快地答应。他这时一条命都攥在张文祥的手里,不杀已感恩不尽,何况还要带着一批投降的捻军回去,这时叫他做什么,他会不同意?恰好酒席桌下正有一条狗在啃骨头,马新贻从张文祥腰间猛地抽出一把短刀,朝着狗身上狠狠一刺,那狗惨叫一声,狂奔逃去。〃我马新贻今后若亏待兄弟们,你们可以像刚才这样,把我当一条狗一样戳死!〃
张文祥答应了。第二天,这支捻军随马新贻投降。马新贻在福济面前将自己如何劝降之事,大大地渲染了一番。福济称赞他能干,并将这支捻军改编成练勇。因马新贻字穀山,这个营便取名山字营,张文祥做了营官。曹、石二人做了哨官。马新贻仗着山字营,屡立战功,迁升频繁。到了同治四年,乔松年巡抚安徽,马新贻已升为布政使了。那时山字营裁撤,石锦标回家当财主,张文祥、曹二虎仍留在马新贻身边,马果然待他们亲如兄弟。
不久,曹二虎将妻子郑氏接来安庆,马新贻和他的太太在藩司衙门设宴招待。曹二虎带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欣然领宴。谁知马一见郑氏生得美貌,顿起歹心。这马新贻原是个渔色之徒,家有一妻两妾仍不满足。从此,他便常常变些花样?将郑氏骗进藩署。郑氏见马新贻高官厚禄,又长得一表人材,于是也情愿。以后马便常常支使曹二虎到外地办事。曹一走,郑氏便住进藩署。马的妻妾都怕他,由他胡来。
张文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马新贻奸占朋友之妻的丑行大为不满,便悄悄地告诉二虎。二虎一听,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刀杀了郑氏。
张文祥劝道:〃罪魁祸首是马新贻,你不杀他,反而先杀自己的妻子,于理不当。且捉奸不见双,杀妻无据,到头来你还得抵命。〃
曹二虎低头想了半天,说:〃若不捉双,杀马亦无理由;若捉奸,藩署警戒森严,我如何捉得到!〃
张文祥说:〃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郑氏送给马新贻,你再娶一个算了。〃
夜里,曹二虎对郑氏说,现在市井有传闻,说你与马藩台有染。郑氏听了又哭又闹,矢口否认。二虎于是对张文祥的话起了怀疑。过几天,马新贻对曹二虎说:〃二虎,我与你情同兄弟,你怎能听信外人的挑唆?你外出时,郑氏冷清,间或进署与娘儿们叙叙话,有什么不可以的!快莫胡乱怀疑自己的妻子。〃
曹二虎想想也有道理。张文祥得知后,心知二虎大祸不远了。
半个月后,马打发曹赴寿春镇总兵徐黱处领军火,允诺事成后有重赏。曹欣然答应。张文祥对他说:〃徐黱驻兵寿州,离安庆六七百里,途中恐有意外,我陪你一道去吧!〃
曹二虎不以为然,但感激张文祥的厚意,二人结伴同去寿州。一路无事,二人顺利到达。第二天,二虎前去总兵衙门办事。刚投文,寿春镇中军官手持令箭出来,喝道:〃把曹二虎绑起来!〃
曹二虎惊问何故。中军官说:〃你贼性不改,暗通捻匪,领军火实为接济他们。有人在马藩台那里告发了你,我们奉马藩台之命,即以军法从事。〃
说罢,也不容曹二虎分辩,便把他绑到市曹去杀了。张文祥得讯赶到市曹时,二虎已死。他埋葬了二虎,哭道:〃二弟,是大哥害了你,大哥为你报仇!〃
从此,张文祥远离安徽隐居下来。他以精钢特制两把腰刀,用毒药淬之,只要用刀尖划破一点皮肉,人必死无救。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张文祥便发奋练习。他以牛皮蒙一个靶子,执刀刺靶。刚开始只能贯穿两张牛皮,两年后,一刀刺下去,五张牛皮立即洞穿。张文祥自觉功夫已到家了,便怀揣这两把腰刀跟踪马新贻。马新贻调浙抚,他也到浙江;调闽督,他又去福建;调江督,他又随之来到江宁:只是都苦于找不到好机会。这次马新贻考核武弁月课,喻吉三二十天前就下了通知,给了张文祥以充分的准备时间,终于实现夙愿,故他引颈就戮,毫无悔意。
赵烈文转述的这个传闻使大家听得入了迷,暗中赞叹刺客是个义气深重的好汉,对马新贻正人君子表面后的丑恶行径都很愤慨。曾国藩也暗思,此种事只可见于古代,今天几乎绝迹。接着,吴汝纶又讲述了一个传闻,更令人不可思议。
马新贻是回族人,从小信天方教。天方教即伊斯兰教。明代人称阿拉伯为天方,伊斯兰教创于阿拉伯,故称之为天方教。清代沿袭明代的旧称。马父为菏泽县回人的头领,与新疆回民素来关系密切。马在安徽为官期间,在与太平军、捻军作战的时候,其军火饷银多得新疆回民之助,故而屡立战功,很快由一县令而升至布政使。后来马调任浙抚,在剿灭浙江沿海匪盗的过程中,又得到新疆回部的资助。故马对新疆回部一直感恩戴德。
马的身边有一个卫兵,名叫徐义,也是山东菏泽人,武艺很好,马很器重他。这徐义原是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的部下,与一河南人张文祥为至交。徐义与张文祥在太平军中日久,洞悉其中之弊,久思投降朝廷。同治二年,徐义、张文祥跟着李世贤守宁波。宁波城破时,二人卷带一些钱财逃走,到杭州后分了手。徐义后来投靠马新贻,张文祥辗转多处后又回到宁波,并在那里住了下来。同治四年,张文祥打听到老友随马新贻来到浙江,便专程去杭州拜访。徐义热情款待张文祥,两人喝得醉薰薰的。当张又要举杯和徐干的时候,徐摇摇头,喷着满嘴酒气问:〃张哥,你说世上的人心可测不?〃
张歪着头,脸上紫红紫红的,手中的杯子仍高高地举着,眯起眼睛答道:〃如何不可测?好比你我兄弟之间,彼此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你想什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也告诉你。〃
徐又摇摇头:〃张哥,你我之间当然没得话说,当官的人心就难以猜测,尤其是大官,更是心眼儿比我们兄弟多几十个。好比马中丞吧,他的行事,就是我们兄弟不能想象的。〃
见张文祥醉眼朦胧地望着他,徐义将嘴巴凑过去,对着张的脸说:〃张哥,我告诉你一件绝密的怪事,你听后莫对别人说。〃
张文祥胡乱点点头。
〃前天,马中丞收到新疆回王的一封诏书。诏书上说,回部大兵已定新疆,不日东下,浙江一带征讨事宜,委卿就便料理。马中丞得书后回报,东南数省,全部交给我马某人。〃
张文祥一听,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骂道:〃这不是叛贼逆臣吗,我要杀掉他!〃
〃小声点!〃徐忙用手捂住张的嘴。〃你说,这人心可测吗?
马中丞当了这样大的官,还要背叛朝廷,投降回部,真不可想象。〃
说罢,二人又接着喝酒。张文祥在杭州住了几天后,回了宁波,在宁波城里开起了一家小押店来。
小押店是做什么的?其实就是小当铺。附近人家有一时银钱周转不过来的,拿样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