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质三步曲-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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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侧立着一根粗壮的旗杆,莱拉觉得有点儿熟悉,但也不知道它让她想起了什么。
没等她再往下看,雪橇上的那个人便一把揪住捆在她脚踝上的绳索,粗鲁地把她拖出了雪橇。驾驶雪橇的那个人大声吆喝着那群狗,让它们安静下来。几码以外,那座房子上的一扇门开了,一盏吊着的电灯亮了起来,像探照灯似的不停地晃动着,搜寻着他们。
俘虏莱拉的那个人像对待战利品似的把她往前使劲一推,但没有放开手,嘴里说了几句什么。站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的那个人用同样的语言做了回答。莱拉看清了他的脸:他不是萨莫耶德人,也不是鞑靼人,倒很像乔丹学院的院士。他看着她,对潘特莱蒙也尤为注意。
那个萨莫耶德人又开口说了些什么,在伯尔凡加的这个人便问莱拉道:“你说英语吗?”
“是的,”莱拉说。
“你的精灵总是这个样子吗?”
真是个出人意料的问题!莱拉惊讶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还是潘特莱蒙以他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回答:他变成一只猎鹰,从莱拉肩膀上飞起来,向那个人的精灵——一只巨大的旱獭——扑了过去。旱獭的身子敏捷地一闪,朝上方一巴掌向潘特莱蒙打来。潘特莱蒙迅速地扇动翅膀,绕着旱獭一掠而过。
“我明白了,”那个人带着满意的语气说。这时,潘特莱蒙又飞回到莱拉的肩头。
萨莫耶德人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来自伯尔凡加的这个人点了点头,脱掉一只手套,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带拉链的钱包,从里面数出十二枚沉甸甸的硬币,放到猎人的手里。
两个人把钱数了数,各自拿了六枚,小心翼翼地揣好,然后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雪橇。驾驶雪橇的人甩了一下鞭子,冲着狗吆喝起来,于是,他们便飞快地穿过白色的竞技场,冲进那条有路灯的大道,速度愈来愈快,终于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了。
伯尔凡加的那个人又一次打开门。
“快进来,”他说,“里面既暖和又舒适,天太冷,别站在外面。你叫什么?”
他操着一口纯正的英国英语,莱拉听不出有任何口音。他听上去就像是她在库尔特夫人那儿见过的那些人:聪明、有教养、身份显赫。
“利齐·布鲁克斯,”莱拉答道。
“进来吧,利齐。在这儿我们会照顾你的,不用担心。”
虽然莱拉在户外的时间比他长多了,但他比莱拉还要冷,因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暖洋洋的屋子里。莱拉打定主意,要作出慢吞吞、傻乎乎、不情愿的样子来,磨磨蹭蹭地拖着步子,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那栋房子。
房子有两道门,两道门之间隔着很大一段距离,这样里面的热气就不会跑出来很多。一穿过里面的那道门,莱拉便觉得十分燥热,里面热得似乎让人难以忍受,她只好解开皮衣,把风帽推到脑后。
他们来到一个大约八英尺见方的空地,左右两边都有走廊,她的前面是一个医院里有的那种负责接待的柜台。一切都被照得亮闪闪的,各种明晃晃的白色的表面和不锈钢器具闪着光芒。空气中有一股食物的味道,是熟悉的食物,有熏肉和咖啡,其中还有一种持续的、淡淡的医院和药水的味道。周围的墙壁上传来微弱的嗡嗡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是那种要么你不得不习以为常、要么会让你发疯的声音。
这时,潘特莱蒙已经变成了一只金翅雀,在她耳边低声说:“装出傻乎乎、迟钝的样子来,一定要反应迟钝、愚蠢。”
几个大人正低头注视着她:一个是带她进来的那个人,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另外还有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人。
“英国人,”第一个人说道,“是商人,很显然。”
“还是那些猎人?还是那样的经过?”
“就我所知,是同一个部落。克拉拉护士,能不能稍稍麻烦你把她……嗯……看看她?”
“当然可以,医生。亲爱的,跟我来,”护士说道。莱拉听话地跟了过去。
她们顺着一条不长的走廊走过去,走廊的右边有几扇门,左边是一个小餐厅,里面传出刀叉的碰撞声和说话声,还有更浓的饭菜的味道。莱拉猜这个护士跟库尔特夫人年龄相仿,她动作轻快、面无表情,显得很有智慧的样子;她能缝伤口或换绷带,但永远也不会讲什么故事。她的精灵(莱拉注意到她的精灵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居然奇怪地感到了恐惧)是一条白色的小狗,颠颠地一路小跑着(过了一会儿,莱拉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精灵会让自己感到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护士问道,同时把一扇沉重的门打开了。
“利齐。”
“就叫利齐?”
“利齐·布鲁克斯。”
“你多大了?”
“十一。”
有人告诉过莱拉,说她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不管这是什么意思,但这句话从来也没影响过她的自大。然而现在,她认识到自己此时可以利用一下这个事实,让利齐显得胆小、紧张、毫无价值;走进屋里的时候,她还微微缩了缩身子。
莱拉觉得她大概会问自己从哪儿来、怎么来的等问题,也想好了答案。然而这个护士不仅缺乏想像力,而且还缺少好奇心。从克拉拉护士所表现出来的全部兴趣来看,好像伯尔凡加就在伦敦郊区、一直不断地有小孩儿到这里来似的。她那个灵巧、整洁的小精灵跟她一样轻快、麻木,小跑着跟在她脚边。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放了一个诊察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档案柜、一个里面放着药品和绷带的玻璃柜,还有一个盥洗池。他们一进到房间里,护士便脱掉莱拉外面的大衣,扔到亮闪闪的地板上。
“把别的也都脱了,亲爱的,”她说,“我们先很快地给你简单地检查一下,确保你愉快、健康,没有冻伤也没有感冒,然后我们给你找几件漂亮、干净的衣服。另外,还要让你洗个澡,”她补充道。因为莱拉已经有好几天没换衣服、没洗澡了,在热气的包裹下,这一点变得愈来愈明显了。
潘特莱蒙扇动着翅膀表示抗议,但是莱拉皱了皱眉,让他安静下来。他停在诊察台上,莱拉的衣服这时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这让她既愤怒又羞愧;但她依然头脑清醒地掩盖着自己的想法,傻乎乎照着她的吩咐去做。
“利齐,还有装钱的那个腰带,”护士说着,亲自用有力的手指把它解了下来。她走过去,正要把它扔到莱拉的那堆衣服上去,但中间停了下来,摸到了真理仪的边。
“这是什么?”她问,同时解开油布上的扣子。
“只是个玩具,”莱拉说,“是我的。”
“没错,我们不会把它从你身边拿走的,亲爱的,”克拉拉护士说着,打开那块黑天鹅绒布。“很漂亮,是不是?像个罗盘。快去洗澡,”她继续说道,同时放下真理仪,飞快地把角落里黑色的煤丝窗帘拉上了。
莱拉很不情愿地出溜到热水里,给自己抹上肥皂,潘特莱蒙则停在窗帘杆上。他们俩都知道,他一定不能太活跃,因为迟钝的人的精灵也是呆头呆脑的。等莱拉洗好、擦干身子之后,护士便给她量体温,检查眼睛、耳朵和喉咙,接着又量她的身高,称她的体重,然后在书写板上作了纪录。随后,她给莱拉弄来几件睡衣和一件晨衣。这些衣服干干净净的,质量也不错,很像托尼·马科里奥斯的那件带风帽的大衣,但这些衣服还是有曾经被人用过的气息,莱拉觉得很不舒服。
“这些不是我的衣服,”她说。
“对,亲爱的,你的衣服得好好洗洗了。”
“我自己的还会还给我吗?”
“我想会的,当然会的。”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实验站。”
真是答非所问。虽然莱拉可以把它戳穿,再接着问下去,但她觉得利齐·布鲁克斯是不会这样做的;于是,她穿上那身衣服,默默地接受了她的答案,不再说什么。
“我要我的玩具,”穿好衣服后,她固执地说。
“给你,亲爱的,”护士说,“但你不想再要一个可爱的羊毛熊,或者漂亮的娃娃了?”
她拉开一个抽屉,几个软质玩具了无生气地躺在里面。莱拉强迫自己站在那儿,假装想了几秒钟,然后挑了一个破布娃娃,布娃娃的眼睛很大,但却无神。她虽然从来也没有过娃娃,但还是知道该怎么做,她把它心不在焉地紧贴在胸前。
“我装钱的那个腰带呢?”她问,“我要把玩具放在里面。”
“那就放吧,亲爱的,”克拉拉护士说。她正在填写一张粉红色的表格。
莱拉把身上这件陌生的裙子拉起来,把那个油布袋扎在腰里。
“我的大衣和靴子呢?”她问,“还有我的棉手套,还有别的东西呢?”
“我们会替你洗干净的,”护士机械地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趁护士接电话的当儿,莱拉迅速弯下腰,把装着间谍飞虫的那个马口铁杯子拿回来,放进盛真理仪的那个袋子里。
“过来,利齐,”护士说着,放下电话听筒,“我们去给你找点儿东西吃,我想你现在饿了吧。”
她跟着克拉拉护士来到餐厅。餐厅里摆了十二张白色的圆桌,上面满是面包屑和粘糊糊的圆形印渍——那是不小心放饮料杯子的时候留下来的。一辆钢制小推车上堆满了脏兮兮的盘子和餐具。餐厅里没有窗户,于是,为了让人有光和空间的感觉,一面墙上贴了一幅巨大的热带海滩的照片,上面是湛蓝的天空、白色的沙滩,还有椰子树。
把莱拉带进来的那个人正在服务窗口那儿收托盘,“全都吃光,”他说。
莱拉没有必要饿着自己,所以有滋有味地把炖肉和土豆泥都吃了,后面还有一碗罐头桃子和冰激凌。在她吃饭的时候,那个男子和护士在另外一张桌子那儿悄悄地交谈着。等她吃完了,护士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把托盘拿走了。
那个男子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他的旱獭精灵不像护士的狗精灵那样面无表情、兴味索然,但也只是礼貌地蹲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听着他们说话。
“好了,利齐,”他问,“吃饱了吗?”
“饱了,谢谢。”
“我想让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能做到吗?”
“伦敦,”莱拉答道。
“到这么远的北方来干什么?”
“和爸爸一起来的,”她嘴里咕哝道,眼睛始终往下看,避开旱獭凝视她的目光,极力装出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的样子。
“和你爸爸一起?原来是这样。他到这边来做什么呢?”
“做生意。我们带了很多新丹麦烟叶,打算买些皮货。”
“你爸爸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我的几个叔叔,还有别的一些人,”她含糊地说,因为她不知道那个萨莫耶德猎人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要带你走这么远的路呢,利齐?”
“因为两年前他带我哥哥了,他说下次带我去,却从来不带,所以我就总缠着他,后来他就带我来了。”
“你多大了?”
“十一。”
“很好,很好。嗯……利齐,你这个小姑娘真幸运。那几个猎人找到了你,把你带到了你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不是他们找到我的,”她疑惑地说,“当时打了一仗,他们有很多人,还有箭……”
“哦,我想不是这样的。我想你一定是离开了你爸爸他们,迷路了,那些猎人发现你孤身一人,然后直接把你带到这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利齐。”
“我看见他们打仗了,”她说,“他们还放箭来着,还有……我要爸爸,”她提高了声音,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嗯……你在这里很安全,等着他来接你,”这位医生说。
“但是我看见他们射箭了!”
“啊,那只是你觉得你看见了。在严寒的环境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利齐。你睡着了,做了噩梦,你记不清哪些是现实的、哪些不是。那不是打仗,不用担心。你爸爸平安无事,他现在会在找你,而且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因为你知道,几百英里内就这一个有人的地方。等他找到你,发现你平安无事,那该是多大的惊喜啊!现在,克拉拉护士带你去宿舍,在那儿你会见到别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他们跟你一样,也是在荒郊野外走丢的。去吧,明天早上我们再聊一会儿。”
莱拉站起身,紧紧抓着她的娃娃,潘特莱蒙跳到她的肩膀上。护士打开门,领着她们走了出去。
她们又走过好几条走廊,莱拉这时已经累坏了,困得她不停地打着呵欠,穿着他们给她的羊毛拖鞋的脚也几乎抬不起来了。潘特莱蒙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只好变成一只老鼠,猫在她的衬衣口袋里。莱拉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排床铺、几张小孩儿的脸和一个枕头,然后她便睡了过去。
有人在摇晃她。她做的第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