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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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灵河!”阿含指着河水大呼小叫,“它从灵枢山发端,经过玉京,向东注入无情海,它是千江之首,万河之王,震旦中的江河,没有一条比得上。”
方非眼看河宽水深,发愁说:“我们怎么过去?”
“你如果高兴,可以游过去。”小山都走向岸边,那儿生长了一棵古木,郁郁苍苍,高接云天。正对古木,对岸也有一棵大树,枝叶疏落,歪斜向水。
小山都面对古木,拔下绿发,双手搓揉两下,银火迸溅,升起了一缕轻烟。
烟气还没散尽,吱呀呀一阵响,古木低头俯身,树冠伸向水面,对岸的大树遥相呼应,也将树干弯曲,低头垂向河水。
树冠越来越低,一路延伸到河心,两棵大树枝干交缠,结成了一条长长的树桥。
阿含跳上鸟背,从天上飞过大河,方非从树桥渡到对岸,刚到岸边,又听吱呀连声,回头一看,大树两两分开,各自恢复原状。
“喂!”阿含见他久不出声,忍不住说,“你怎么不问问这是什么树?”
方非叹了口气,说道:“相思树吧!”
“咦!”阿含一跳三尺,“你怎么知道的?”
青城山中,方非曾经见过这树。那时双树把门,守护震旦入口。那一晚的情形依稀在目,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回头望去,相思双树,形影婆娑。草木无情,也有相逄的时候。可燕眉呢?还能见到她吗?
―瞬间,方非的心里闪过许多可怕的念头,他望着天上发呆,胸中好似翻江倒海。
一味想着心事,身边风物万变,他也没有留意,走了一程,忽听阿含一声欢叫:“界碑树到了!”
方非一抬头,另见一棵奇树,树木半枯半荣,一半僵死如石,一半绿意葱茏。干枯的一面,形如巨碑耸立厂写满了古老的碑文,笔画随心所欲,可是字字深入树中,历经万古风雨,也没磨灭半分。
方非端详那碑,一个字也不认识,不由问:“阿含,碑上面写的什么?”
“支离邪的符文!”小山都跪了下来,冲着界碑树叩拜三下。
“它有什么用?”方非满心好奇。
“为了守护!”
“守护什么?”
“守护一样东西!”阿含的声音又轻又细,仿佛害怕惊醒了什么,“山都一族,都是支离邪的看林人,只要界碑树没有枯死,我们就得永远守护下去。”
“守护什么?”方非忍不住再次发问。
“裸虫!”小山都站起身来,神情严肃,“我们该分手了!”
“分手?”方非吃了一惊。
“这儿是森林的边界!”阿含眺望远处,又喜又怕,“再往前走,就是道者的世界了!”
“道者的世界!”方非心房一缩,身子起了一阵战栗。
?“出了林子,有一条山路!”阿含向前一指,“那儿常有道者经过!”
“你呢?”
“我回白厅复命。”阿含跳上赤明鸟,向方非招了招手,一阵风钻进了林子。白羚鹿也向方非蹭了蹭,恋恋不舍地走了。
一转眼,又只剩下方非一个,远方的林海无穷无尽,真不知道藏着些什么。
好在孤独惯了,方非苦笑一下,迈步向前走去。走了一会儿,林子尽头出现了一条山路。但以人类眼光看,说它是路十分勉强,路上乱石嵯峨、杂草丛生,大树被雷电殛断,直愣愣横在道中。
方非一抬头,红日向西,就算这条路有过人迹,今天也决不会有人来了。
这念头刚刚闪过,忽见笃笃声响,仿佛有人手持拐杖,大力敲打地面。这声音越来越响,方非掉头一看,笃,黑影闪动,横倒的大树上冒出来一个乌油油的怪物。
“什么?”方非倒抽一口冷气,后退两步,定神打量。怪物躯干宽扁,形似一只缩头的乌龟,左右各有四条长腿,又像是一只大大的蜘蛛。
暮色中,怪物光溜无毛,浑身闪烁乌光,忽听咔瞎连声,它的前脚收缩,后腿撑起,整个身子倾斜向前,露出来一张凸凸凹凹的大脸。那张脸没有五官,可是不知怎的,方非却感觉它在盯着自己,一时心跳加快,手心渗出丝丝冷汗。
“天呐!”怪物发出人声,好似一个男子,“那是什么?哎哟,一只裸虫!”
“天呐!”紧接男声,又响起一个女声,“我没看错吧,真的是裸虫吗?”
怪物阴阳同体,很是出人意料。方非来不及多想,怪物迈开长脚,横冲过来。他吓了一跳,掉头就跑,仓促间被横倒的树干绊了一跤。方非还来不及爬起,天光一暗,咔嚓声不绝于耳,怪物八足齐动,紧贴着他爬了过去,腹底的泥土簌簌落下,溅了方非满头满身。
方非几乎埋在土里,忽听轰隆一声,身后的地皮大大震动。
“哎呀。”女声尖声惊叫,“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瞎!”男声不无埋怨,“你这哪儿是开车,明明是在杀人!”
“闭上你的破嘴!”女声尖叫,“不到平地上怎么停车?你当我是山都吗?可以在树上搭巢吗?哎,这孩子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停顿一下,忽又怒气冲冲,“你们两个小混蛋,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人家!”
方非忍不住回头偷看,怪物八脚蜷缩,趴在地上,远远看去,就块黑黢黢的巨石。啪,“巨石”从中裂开,钻出来两个男生。
事出突然,方非吓得向后一缩,又见来人一大一小,大的十七八岁,粗手大脚,高高胖胖,眼睛又弯又小,挂在红通通的胖脸上,像是一对斜放的逗号。
小的只有七八岁,模样乖巧,精灵慧黠,他整个儿飘浮在空中,脚下踩了一把昏黄短小的飞剑。
方非忽然明白过来,此怪物不是彼怪物,不是古怪生物,而是奇形怪状的代步工具。
“你们好!”方非起身问候。小男孩冲他溜溜转眼,大个儿面涨通红,支吾两声,忽地转过身去,冲着门里一声大吼:“爸、妈!你们快来呀!”
“没出息的家伙!”窄门大开,走出来一对中年男女。男的眉眼带笑,蓝袍子穿得松松垮垮,也邋遢,也潇洒,腰缠蓝色丝带,别了一支乌黑的洞箫;女的胖胖墩墩,五官圆润,系了一条脏乎乎的围裙,看模样,似乎刚从灶台上下来。
两人走上来,中年男子仔细打量方非,笑着伸出手:“我是玄武简怀鲁!”又指身边的中年妇女,“我妻子,玄武申田田!”又指两个男孩,“我儿子,大的玄武简真、小的玄武简容!”
“我是……那个方非!”方非也想加个前缀,可是“裸虫”两字,实在说不出口。
两手相握,简怀鲁上下打量少年,笑嘻嘻地说:“如果我没看错,你是度者吧?”方非一怔,想想返真港听过的话,于是点了点头。
“唔!”简怀鲁盯着他目不转睛,“你的点化人呢?”
“她……”方非低声说,“我跟她失散了……”说到这儿,双眼又热又湿,一刹那,眼泪也快落了下来。
“咦!”简怀鲁面露惊讶,正想细问,申田田忽说:“站着说话不累吗?天快黑了,进车说吧!”
“对!对!”简怀鲁…拍后脑,“进车说,进车说!”一面说,一面拉着方非走向怪车。
跨入那道窄门,方非眼前一亮,大怪物的肚子里,居然藏了一座房屋!居中是一个圆形的客厅,围绕圆厅,摆放了若干扇形的房间。
屋子里堆满了杂物,发出呛鼻的气味;家具斑驳陈旧,活是一群褪了毛的老狗;地越皱皱巴巴,就像饱经沧桑的人脸;唯一光彩的是四面落地圆镜,光明闪亮,各存一方。方非对着镜子,吃惊地发现,头发又浓又长,已经垂过了他的双肩。
屋里的光线来自屋顶,那里有八块梯形,围绕着一个正圆。
“那是华盖车的盖子!”简怀鲁见他好奇,笑笑说道,“八卦图控制八条长腿,太极图吸纳天地的灵气。呵,没有这个盖子,华盖车一步也走不动!”
“车子也用腿走路?”方非只觉迷惑。
“不用腿用什么?”简怀鲁反问一句。
“用轮子呀!车子不都用轮子吗?”
“轮子!”申田田大声叫嚷,“天呐,轮子!”
“轮子?”简怀鲁陷入一张软椅,十指交错,面带讥讽,“这条路用得上轮子吗?”
“可是……”方非话没说完,简怀鲁打断他说:“你是度者,来自红尘。照我看,红尘就是一个大轮子!你们用齿轮制造机器,用机器开山铺路,好让有轮子的车辆通过;车辆排出的浓烟,闹得满世界乌烟瘴气,热气熬干了天空,毒烟化为了死雨,海里生灵灭绝,山峦成了不毛之地。瞧着吧,好比白虎的宝轮毁灭了烘炉,总有一天,红尘也会毁在轮子上面……”
“震旦的轮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申田田在一边补充。
“震旦也有轮子?”方非大为惊奇。
“有的!”简怀鲁闭上眼睛,“不论在哪儿,轮子都是灾星!”
“我说老酒鬼……”申田田低声说,“天要暗了!今天赶得到留云村吗?”
“赶不到了!”简怀鲁打了个呵欠,“天色不对,走夜路不合适!”
“那就住下来吧!”
说话间,简真、简容先后进来。大个儿坐在一边,不时偷眼来瞅方非;小孩儿天性好动,乘着黄光小剑,在杂物间钻来钻去,一不留神,撞倒了一个瓶子,瓶口流出银色的黏液,活像是一群鼻涕虫,在地上叽里咕噜地翻来滚去。
“小容!”申田田尖声大叫,“说了多少次,不许在车里飞!你知道这些水银虫有多贵吗?”
“哼!”小家伙扁起嘴巴,“养水银虫有什么了不起?我要养一条神龙,骑着它,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少做梦了!”申田田好容易收回水银虫,“神龙当宠物?亏你想得出来!你这小不点还不够那东西塞牙缝……再说一遍,不许在车里飞!”
“我飞了吗?坐在天上也有错吗?”简容吐出小舌头,“我就爱坐在天上,那又怎么样?”
“臭小鬼……”申田田恨恨一跺脚,转过身来,冲着方非挤出一副笑脸,“方非,你喝点什么?”
方非心想道者的饮料稀奇古怪,还是不沾知妙,他说:“有白开水吗?”
“白开水多没劲呀!”简怀鲁极力鼓动,“来一杯虫露酒暖暖身吧!”
“虫露酒?”方非一听名头,就觉不妙。
“没喝过吗?”简怀鲁舔了舔嘴唇,那可是在甘露虫的肚子里酿的!“
“虫肚子里酿的酒?”方非的胃液一阵阵上冲,忽见申田田端来四个酒杯,杯中酒液微白,气味芳洌清新。可一想到这是虫子的体液,方非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先干为敬!”简怀鲁一杯酒下肚,整个人一扫慵懒,活转过来,他呼出了…大口酒气,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到了这份儿上,方非不能不喝,想来想去,只好举起杯子,狠狠灌了下去。
酒浆滋味奇妙,进入肚里,化为了一股热气。热气笔直上行,方非忽觉嗡的一下,脑子空空荡荡,身子飘浮起来。他低头一看,下面的软椅上坐了一个人,呆头呆脑,正是方非自己……他只一呆,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哎!”叫声出口,方非一个机灵,忽又坐回到椅上,幻觉消失了,他张眼望去,满屋人盯着他,爆发出一阵哄笑。
“怎么样?”简怀鲁乐呵呵地问。
“还、还好!”方非面红耳赤。
“再来一杯?”
“够了,够了!”灵魂出窍的滋味太过火,方非慌忙推脱,“再喝就醉了!”
简怀鲁笑了笑,自顾自又斟一杯。申田田皱眉说:“死酒鬼,少喝两杯,省得到时候胡说八道!”
“一杯,就一杯!”道者一面摇头,一面将杯凑到鼻尖,想到只此一杯,迟迟不忍喝下。
“妈,我也要喝!”简容在一边猛吞口水。
“不行!”申田田一扬眉毛,“小孩子不许喝酒!”
“哥哥为什么能喝?”
“他满十五岁了!”
“十五岁就了不起吗?哼,他活到一百五十岁,还是一个饭桶!”
简真身子一颤,当的一声,打翻了酒杯。
“看呐,他连杯子也拿不稳!”小容心怀妒忌,一心挖苦兄长出气,“哥哥是饭桶,哥哥是大饭桶!”
简真望着弟弟,就像见了狼的兔子,恨不得整个儿缩到椅子里面。
“不许这样说你哥哥!”申田田瞪起眼睛,伸手要抓简容。可是小东西仗着飞剑,满世界乱蹿。做妈的又气又急,一抖手,抽出一支毛笔,正要施法,忽听小真颤声说:“简容,
你、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你长到十五岁,也,也未必比我强多少!”
“呸!”简容啐了一口,“我可是羽士,你只是一个甲士!”
“甲、甲士又怎么着?”
“天道者全是羽士,一个甲士也没有……”
“闭嘴!”申田田一扬手,一道金光缠住简容,将他拉扯过来,横在膝上,狠狠揍了两下屁股。小顽皮扯起喉咙干号,一边号叫,一边研究他老妈的脸色。
这一哭生出奇效,申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