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格的雪样年华 作者:小楼-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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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第三天,她终于从无菌加护病房里转出来,住进一个空着的双人病房。
奇怪的是,病房虽然空着,却有一束白玫瑰在窗前怒放。
荷依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鲜花,看到白玫瑰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一个人。
“花是安格送的。他还有一句话留给你。”进来帮忙的护士好心把白玫瑰送到她的床头柜上,并拿出了玫瑰花丛里潜伏的一张小小卡片。
好人一生平安。
——安格
卡片是白色的,有淡淡的青纹。安格的字迹还是幼稚的儿童体,歪歪斜斜的每个都胖的像冬瓜。荷依能够想象安格在她离开的某天趴在床上笨拙的写着这张卡片,然后一再嘱咐护士一定要让自己即时看见花,还有花上的卡片。
卡片带着玫瑰浓郁的香气,就像安格的面孔,永远惊人的美丽。
荷依仿佛看见他抱着一束白玫瑰矗立在那里,清浅微笑,彬彬有礼,他像王子等待舞伴一样优雅尊贵地等待着她。这一幕代替了他所有的娇纵,所有的乖张,所有的冷酷和所有的讥讽,他会那样一直笑着,笑到她所希望的天荒地老里。
“安格呢,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他?”
夏荷依微笑着,把自己的牵挂毫不掩饰地送了出去。
而换来的,却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
“他已经走了。”
安格是昨天走的。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仅仅不过三天。
当夏荷依等待麻醉的时候,安格去探望了一下将要获救的那个小孩,并把整整一盒带笑脸的水果糖留给了那个孩子。
当夏荷依入住无菌病房的时候,安格任性地要求白望一定要推着他去看一次。只是他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发生了休克。
当夏荷依术后沉睡的时候,安格也在另一个房间里闭着眼睛,辛苦地维持着心跳和呼吸,他的一只手握在吴子桐的手里,另一只手一直在床单上缓缓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当夏荷依醒过来的时候,安格睁开眼睛,跟妈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爱你。
当夏荷依终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安格已经安静地躺在了太平间了,他的亲人环绕着他,这是最后一面。
荷依一把抓了输液,有血呼呼地冒出来,可是她根本顾不上。她身子本就虚弱,顺势跪在同事的面前哭喊道:“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见他好吗?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要去见他……”
“我明明和他约好了,他会等我的,他一定会等我的……”
龙天赶来了,白望赶来了,甚至连吴子桐都被惊动,过来探视她。而夏荷依已经完全忘记了要掩饰自己的情感,只能一遍一遍地求着周围的人,泪水喷薄而出。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伤心到了极点的女子,最后倒是吴子桐抹着眼泪说,就让她去看一眼吧,那个孩子,一定也很挂念她。
荷依是被平车推着,众星捧月般送到地下二层的太平间的。这个地方一直被她深刻地锁在记忆里,敬畏和忌惮同时存在心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姿态来第二次,而这一次,恰好是送她的安格……
没有进过太平间的人生不会完整!
那个很萌很傻的孩子微笑着转过身去,渐渐隐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在整个途中荷依一直在哭,哭到她以为眼睛已经瞎了,再也看不见东西了。而当平车停下来,她挣扎着探出身子的时候,却如此清晰的看到面前的停床,以及床上的白单。
怎么可能……
这床白单明明和别的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下面躺着她最爱的安格?
她几乎是从平车上滚下来的,如果不是吴子桐眼明手快扶住她,几乎会一跟头栽到地上。荷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她只能看见那床白单,以及白单下模糊的身影。
终于,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揭开了盖在死者脸上的单子。
安格静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前,安静地仿佛只是小憩。
而十分奇怪的是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他身上却连一块尸斑都没有。只是皮肤如雪一般苍白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已流尽。
荷依看着宛若睡天使般的安格,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安格,安格。
我来看你了,你知道么?
我已经回来了,你知道么?
这时候,伴着周围一声声惊呼和倒抽气声,夏荷依那混沌的大脑终于又有了一丝丝清醒。
不知为何,安格那干干净净的脸庞上忽然出现了两条血泪,沿着眼角流到发髻中去了。
而当荷依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仿佛发疯了一样,扑在他身边一声声大喊着——
安格,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你还没有走远是吗?你能看见我吗?你看看我啊!看看我啊!
我知道你还有好多事没做,我知道你根本舍不得走,你活转来啊!你回到我身边啊!
我们一起回去好吗?回到昨天,回到我说要离开的时候,回到四年前!
我爱你啊!
你怎么可以不听我说就一个人走掉!
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夏荷依扑在床边一声声大喊着“安格”,任谁拉也不走,晃动得连停床也跟着晃动起来。安格仰面躺着,身子都已经僵硬了,两道血泪却还沿着他的眼角一直泂泂流着,看上去鬼气森森。在停床晃动时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着,忽然间大家都仿佛看花了眼,那个人的唇角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好像,在笑一样。
栩栩如生。
无论在人的一生中有过多少苦痛的往事,当他离开后,人们能记住的,依然是他们微笑的面孔。而安格的笑容又是那么清爽,那么柔和,像初生的太阳般映染满天红霞。
他说,我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在活。
他说,微笑,不就是唇角的轻轻上扬吗?
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却自知永远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他说,我会笑着等你回来的。
他说,妈妈,我爱你。
太平间里哭声一片,尽管大家都约定好了要微笑着说再见,可是真到这时候,却只有逝者一个人还能够安详着笑出来。
吴子桐满脸是泪,无助地挂在安沛的肩膀上不能直立。但她还是扑到白望面前一声声问着,他真的死了吗?我的儿子真的死了吗?你能不能再把他叫醒让我说一声对不起……
白望的眼镜上腾起一层雾气,只有最炙热的眼泪才能帮他掩饰住眼中的悲痛。
龙天绷着一张脸,双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圈住夏荷依,高傲如他,此刻却拼命埋着头,尽力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
而夏荷依已经完全耗竭了。她身子本来就十分虚弱,再加上一通哭喊,现在更是连站都快站不住了。她拼命挣扎着,却距离那个人越来越远。她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一个稚嫩的,略显生硬的声音如单曲回放般一直回荡着。
人为什么死了以后还会七窍流血?
大概,是终于见到亲人了吧。
。
第51章 伴君一路终须别(五)
三年后。
从国际航班的出口走出来一位穿着米色长风衣,带着墨镜的长发女子。她拖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来到行李托运处,不时看着手中的标志牌。
这时,一个一米见方的大箱子推了过来,上面画着小心易碎以及不能倒放等托运贵重物品的标识。
她小心翼翼地从履带上取下自己的箱子,当场打开后,从里面托出一盆长得十分茂盛的花草来。
大老远的干嘛从国外花大价钱空运一盆花回来?连行李箱都那么小不应该是舍不得扔的主儿啊?但那名女子的面孔被墨镜遮挡了大半,别人无法探究她的想法。而最终,她也只带着那盆花和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扬长而去。
从机场离开的人正是夏荷依。
三年前,因为安格的死,她迟迟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以至于好几个月都在精神恍惚中度过。白望实在看不过去,就帮她联系了一个出国求学的机会。
遗忘是人类疗伤最好的办法。
而时间,是把利器。
望爷是这么跟她说的。当时她不信,现在看来,还好听了老人家的。
和家人简单的团聚后,她去了医院。原本想避开熟人,却不想一踏进大楼就碰到了龙天,碰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三年前她在太平间里鬼哭狼嚎,连好多心里话也毫不避讳地都说了,其中伤得最厉害的,可能就是面前这个人——夏荷依缓缓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拿不定主意跟对面的人说什么。
“在国外的学习还顺利吗?”倒是对方人很大方,主动攀谈起来。
“嗯。还好。”
“生活方面呢?一开始听说你要去的时候还很担心,毕竟一个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嗯。还好。”
“你……见了我就不能说点‘嗯啊’以外的东西吗?也许我们好几年都见不到了。”
夏荷依迎着对方凝视的目光看回去:“为什么这么说?你要去哪儿?”
他重新又笑了起来,笑容依然阳光面孔依然朝气。“去当无国界医生啊。望爷早两年就去了,说那边……喝,满大街都是我的用武之地。我实在禁不住他忽悠,于是决定到那边继续接受他的领导。”
“飞机票也订好了,这周五就要飞,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交办手续呢,没想到还能遇到你,简直像走了狗屎运一样幸运啊。”
“你要走了?”夏荷依呆呆看着他,一时间不能消化他话中的全意。
龙天两指托着下颌,微微望天道:“你也知道我的远大理想的。我可不甘心箍在这个小医院里做一辈子的血液科医生。这个医院的科室我都转完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打算去国外熏陶一下,参加红十字的国际救援,一定更新鲜更刺激。”
他微笑着,无论面孔还是语气都有着很强烈的生气,让人忍不住欣赏。夏荷依凝视着他,由衷道:“有未来的人,真好。有理想而且努力去实现的人,更好。”
龙天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那你呢?你的理想还在吗?”
夏荷依怔怔地看着他——
我的理想?哪一个?
我最想要的东西,明明都已经不在了。
她低下头去,快速在咖啡杯里搅动了两下,端起来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很好地中和了她的情绪。
“你啊……”龙天凝视着她,清澈的目光里有一丝丝的担忧,“到底有没有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啊……”
“已经出来了。”夏荷依快速阻断他的话,抬头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
龙天认真地审视了一圈后,点点头:“的确可以称得上容光焕发,似乎也更漂亮了。看来望爷说得没错,只有离开这个伤心地,才可以忘记过去。”
夏荷依笑容不变的一直听着,她听见自己回答道:“是啊。你看,我已经基本上把他忘记了。就算这么聊天也不会想起什么,时间果然能改变一切。”
龙天拍拍胸口舒了口气:“这么一看果然让人放心不少,那我也可以放心把那件事情告诉你了。”
当夏荷依好奇询问的时候,龙天终于提到了那一个仿佛带着禁忌的名字。
“有件事情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安格是有女朋友的。”
“安格……的女朋友?”
“你也很吃惊吧。是啊,因为大家都从来没见过她。可是安格提到她的时候,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深情。”
“……”
“之前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把女朋友带到医院来,他却说自己已经快不行了,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在医院里的样子,看见自己如此悲伤的抱着被子哭?”
“安格……他哭过?”
“你没见过吗?那真是太幸运了。安格曾把我反锁在病房里,让我陪着他哭。因为他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出来。”
“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想,他心中一定有很多缺憾吧。毕竟那么年轻就去世了,而且还曾经有过两次重生的希望……”
“你能直接说那件事情吗?”
“……”
“不是你们告诉我疗伤最好的办法就是遗忘吗?”
“好吧……在最后的日子里,我看他快不行了,就趴在他耳边问,有没有想留给女朋友的话,我会帮他带到。然后他就在我手心里写了一句话:感谢她如此美丽的走过我的生命。”
荷依端起咖啡来小口小口啜着——是啊,他当然可以有女朋友,还是一个很美丽的女朋友。就算……有人为了他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了,他也可以自由地去选择他喜欢的那一个。
“可惜他走了以后,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就彻底失去了联络。我问过他爸妈,都说不知道女孩儿叫什么,只知道安格老在房间里偷偷跟她通电话,一说就是一个小时。”
“他们……每天夜里都通电话?”
“是啊,据说好几年了。这么亲密的关系居然找不到还真是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安格为了她连自己住院的消息都隐瞒,他那么爱她,又怎会用自己的死向她告别。
“现在我马上就要出国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如果哪天你遇到那个女孩儿的话,请把这句话带给她。”
“我会的。”
荷依平静地把面孔埋进咖啡杯里,她已经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了。
“还有啊,我周五离开的时候……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