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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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郎,油给你用了一半啊,还有,那大肥肉竟然不曾炼油!”收拾完碗筷之后,响儿就发觉问题了:“便是长支,也不可能天天这般吃法吧?”
以叶畅的家当,天天这样吃肯定是要破产的,叶畅哈哈笑道:“既是如此,咱们自己想法子养猪养鸡!”
“家里只靠十一郎与奴奴,可是养不成,刘贵做事不上心。”响儿在背后说了一句刘贵的坏话,叶畅伸头到院子里看了看,刘贵果然不在,也不知躲到哪儿去偷懒了。
“嗯,请乡邻帮帮忙,养猪太麻烦,养鸡倒是简单。”叶畅琢磨了一下:“不过也不好办,住在村子里,能养几只鸡,而且味道可不好,除非我们搬到山脚去,有更多的田地。”
“十一郎君方才就该听那位覃掌柜的,虹渠引水献与朝廷,朝廷赐十一郎君一个大大的官爵,那样咱们家就能有好多田好多屋,十一郎君再买些丫头小厮来,奴奴便可以当管事了!”响儿一脸向往:“到那时,奴奴也可以使唤别人!”
小姑娘的心思,让叶畅哑然,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将她的发髻弄乱之后,叶畅道:“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如今我声望尚不显,就算是得了朝廷的好处,也守不住它啊。”
响儿年纪小,是不明白叶畅这话背后的无奈的。
从厨房出来,叶畅看到刘贵脸上带着奸笑走进院子,心中不由一动:“又去长支了?”
刘贵脸上原本是笑的,被叶畅一问,顿时大惊失色,跪拜在地:“没有,没有,小人怎敢?”
不敢才怪,看这模样,不仅仅是去了长支,而且还得了长支什么许诺,所以才如此高兴。叶畅心中也有些不快,这几日先是得知兄长要去上番役,又听闻姐夫被打发到山里守窑,而身边还跟着刘贵这样一个家伙。
“若是你想回去,我把你身契还与长支就是,也免得你总是跑来跑去,你看如何?”叶畅道。
“不,小人不回去,小人……小人愿意呆在十一郎身边。”刘贵顿时慌了。
事反常必妖,这厮竟然不愿意回长支去,只证明一件事情,长支还没有死心!
因为没有死心,所以才将刘贵留在此处,一来是为了侦察他这边的动静,二来则是伺机下手吧。
叶畅绝非善男信女,他已经给了刘贵机会,刘贵却没有要。叶畅微微点头,平静地道:“我明日要进城给兄长送行,顺便去拜见覃掌柜,你随我一起去吧。”
刘贵也不知叶畅是不是真心信任了自己,应了一声,琢磨着过会儿还要去长支那边通禀一声。
次日一早,叶畅便起了床,在村口时,看到此次被征番役的五人已经尽皆在列。五人中倒有四人都是外姓,为吴泽第一大姓的叶家,却只有他兄长叶曙一人。这个发现,让叶畅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不等他细说,队正就已经在不耐烦地催促众人启程了。
方氏虽是一向镇静机智,这个时候也不禁以袖掩面,而小赐奴终于知道父亲要出远门,哇哇大哭起来,连带着被牵着的小妹也开始哭泣。车声辚辚,驽马长嘶,队正又不停地催促,让整个场面都乱成一团。
叶畅忙上前,先是拉住小赐奴道:“你阿耶要去长安,回来时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你若是再哭,那好吃的好玩的便没有了!”
小赐奴年纪小不谙世事,被叶畅用好吃好玩的一诱惑,顿时就破涕为笑,而小妹完全是随哥哥的,赐奴不哭,她也不哭,不但不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眨巴眨巴地,奶声奶气地重复:“好七,好王,好七,好王!”
“嫂子勿伤心,兄长此去,少则两月,多则三月,必然回来。”叶畅接着安慰方氏:“赐奴与小娘在,嫂子还要照顾好他们,休让兄长远行担忧。”
方氏闻言拭泪,拉住一双儿女,叶畅见兄长临别悲戚,连劝解宽慰之语都说不出来,便又上前道:“阿兄不必担忧,两月之行,见识一下都城景致风情,回来说与赐奴与小娘听。”
他说得轻松,众人为他所感染,离别之情渐淡。他们先要在县城中会集,因此叶畅跟着一路前行,途中屡屡出言试探队正,还塞了几文钱托他照顾好叶曙。那队正一时口快,无意中便透露,叶曙此次被征,其实是刘氏使的力气,这让叶畅恍然大悟。
果然,长支是不怀好心,兄长是被自己牵连了!
想到这,叶畅便下定了决心,长支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自己若不报复一下,岂不显得软弱可欺?
“兄长,此去长安,那是天子脚下,万事谨慎莫出头就是。”到了城中,叶曙要与众府兵会聚,分别之时,叶畅说道。
“呵呵,十一郎放心,我自会省得,倒是十一郎你……千万当心,长支怕还会有别的手段。”叶曙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此次番役,十之八九,是长支伯母的手段,他们能用这手段支开我,最终怕还是要对付你。十一郎,我已经托人给三叔带信,请他回来主持家务,最好能将你带走。”
叶畅讶然。
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的兄长是个庸人,无论是见识还是智谋都无甚可取之处,现在才发觉,原来这位兄长不是蠢,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罢了!
什么事情……他都心里明白啊。
“是,兄长。”
“你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但切莫自恃过高,长支伯父贪而狡,伯母悍而厉,我身为晚辈,原不该如此评述,可是若不说明,又怕你吃亏,你记住就是,忍一忍,等三叔回来就好了。”
第017章 任尔万繁我三笔
叶畅挥手,直到兄长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才放下手来。
叶曙的告诫与交待,虽然有些不合他心,但那拳拳关爱的手兄之情,他是很清楚地感觉到了。
回过头来再看刘贵,叶畅心中更觉厌恶。
大约也是感觉到叶畅心情不好,刘贵缩着脖子,走路时都轻手轻脚。
跟着叶畅又进入坊市之中,他们径直到了覃勤寿的店铺,见叶畅来拜访,覃勤寿很是惊讶:“叶郎君今日如何有空得来?”
“送家兄赴役,正好来拜访覃掌柜,关于纸作坊之事,还有事烦劳覃掌柜,希望覃掌柜帮我请一位工匠师傅……”
叶畅说到这,看到刘贵支起耳朵在旁听着,眉头微微一皱:“刘贵,你去街上打听一下,哪家有鸡苗卖,价格如何。”
这分明是要支走刘贵,刘贵心中暗恨,可是却不得不离开。但他出了门作势离去,实际上却绕了小半圈,贴着墙又回到覃记竹店门前。
“要一个熟手工匠,来试试我的造纸之法,倒不需要他手艺有多高明,听话老实就行……覃掌柜交游广阔,想必识得这样的人物吧?”
“叶郎君谬赞了,仆与造纸匠并不相识,不过叶郎君既然托给仆,那么仆一定会为叶郎君寻访,最迟……十日之内必有回音。叶郎君要想请工匠,还须将契约拟好,仆也好替叶郎君招揽啊。”
“工钱双倍,另外送一成干股。”
“咦?叶郎君倒是大方,真舍得啊。”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嘛……”
“那仆就等着叶郎君的纸造出来了,祝叶郎君发财……虹渠引水之事,如今已经寻了门路,准备报与朝廷,叶郎君虽然志向高洁,可是朝廷若有名爵赏赐下来,叶郎君还勿推辞啊……”
声音听得还是很清楚的,刘贵正要轻啐一口,突然间觉得面前一黑,然后便看到黑壮的林希柽一脸怪笑站在他面前。
“啊,我怎么又转回来了,我还得去打听哪儿有鸡苗卖……”
刘贵喃喃说着便转身离开,林希柽见他走远了这才回到屋中:“叶郎君,你那家仆有些不对,方才在这偷听呢。”
“这便是我要请覃掌柜帮忙的第二件事情了。”叶畅叹了口气:“说起来是家门不幸,此獠乃是族伯塞入我家中的眼线,为的便是谋算我家当。今日将他带到这里来,还请覃掌柜寻牙人来将他发卖了吧。”
“啊,竟有此事?”大唐是允许奴仆买卖的,那些不听话不老实的刁奴被转卖也是常有之事,覃勤寿并不惊讶叶畅要将刘贵卖掉,他脸上浮起怒容:“当真是欺人太甚,叶郎君该直接打断他的腿,让他敢吃里扒外!”
“做人留一线吧。”叶畅笑着道。
他虽然笑,眼神却很冷,覃勤寿顿时会意,点了点头:“我这便请人伢来……希柽,去将老段请来。”
刘贵并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事情,他随意打听了哪家有鸡苗卖,便转了回来。却发现除了叶畅与覃、林三人,店里又坐着一个粗壮的大汉,大汉身后还有两个一看就是青皮打手模样的人。
“便是他?”那粗壮大汉见着刘贵后便向叶畅问道。
“正是。”
“老了,不当如此数。”
“正值壮年,何谈老了?”叶畅笑道:“我只是要打发走刁奴,段掌柜要压价便直说,何必寻些理由,二十贯,二十贯便得一个壮奴。”
“好,叶郎君爽快,我也不罗嗦,我段大德最喜欢便是爽利人。”
自称段大德的人伢子站起身来,看着刘贵,狞笑起来。
刘贵便是再傻,此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愣了愣,然后嚎叫道:“十一郎,你不能卖我,我不是你家奴,我乃长支……”
正说着,叶畅已经拿出了一张纸,摆在了段大德面前:“身契在此。”
刘贵的话戛然而止。
他属于哪一支,完全看他的身契在谁的手中,换言之,这张身契决定着他的命运。
“刁奴,能不能卖你,却不是你自个儿拿主意的。”段大德看着刘贵,嘿嘿笑道:“叶郎君一看就是个心慈手软的,故此才让你这刁奴如此嚣张,到了老爷我手中,你若是还不识趣,那少不得要让你见识一下老爷我的手段!”
在他盯视之下,刘贵仿佛老鼠遇着猫一般,一肚子的叫骂,竟然说不出口!
“卖了这厮,我家中缺一个人手,若是段掌柜手里有合适的,十一二岁的小厮或者八九岁的丫头,我都要。”叶畅又道。
“这倒巧了,我手中正好有两个小厮,不过小厮虽然抵不得壮丁,价钱也不便宜,十五贯一个,叶郎君看如何?”
这种买卖人口的事情,叶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抵触,因此不愿意与段大德讲价,只是想着越快解决掉越好。当下他点了点头:“你唤来我看看,莫太蠢也,也莫打小学得一身奸猾。”
“放心,便是一身奸猾,在我段老爷手里,也都会学乖来。”
刘贵见情形不妙,转身就想逃,可是段大德身边的那两个汉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两边一夹,他顿时动弹不得。
“一个小厮,再加五贯。”段大德爽快地道:“中人的谢礼我便出了,我去去就回。”
修武县城不过是一座小城,并无多大,坊市规模同样如此。段大德出去没有多久,便请了坊正与一个老者来,这种人口买卖,同样需要中人。被他带来的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厮,精神状态有些不好,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与叶畅要求的十一二岁的可是有区别。
不过看到这小男孩一双有些茫然麻木的眼睛,叶畅心中不忍,就懒得再与段大德计较——小男孩在他身边,至少能得到比在段大德身边要好的待遇。
刘贵还在那里哭嚎,后来变成了威胁叫骂,可是叶畅只是不理。到后来还是段大德忍不住,向着两个打手示意,然后一顿乒乓之声后,世界安静了。
双方的契约很快达成,不过这其间又有了问题,大唐其实一直受铜钱不足的问题困扰,段大德见叶畅急着交易,有意从中又压一笔,因此只付了一贯铜钱,其余四贯用绢来补。
“就这样吧。”见覃勤寿欲与段大德理论,叶畅笑着摆手:“这奴才乃长者所赐,发卖换钱,已经是意外之财,何必去斤斤计较。天色不早,我要回去,覃掌柜,今日多谢你了,日后再到我们吴泽去,我必再下厨以待。”
“说起此事,叶郎君的厨艺当真是仆所仅见,若叶郎君开家酒楼,生意定然好。”
又寒暄几句,叶畅拱手告辞,身上除了五贯钱外,身后还跟着那个小厮。
小厮名字叫淳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姓啥,既然如此,叶畅就让他姓了叶。他当真不算机灵,几乎没有响儿那样的灵气,说话行事也是畏畏缩缩,显然在段大德那边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对这些苦头记忆甚为深刻,因此淳明对自己的新主人也很畏惧,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叶畅给他的第一印象,还是比较和善的。
“淳明,你识字否?”
“回郎君,淳明下贱之人,不识字。”
“下贱之人……呵呵,还是识些字吧,我来教你。”叶畅笑着折下一根路旁的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一”字,然后又划了一个“二”字,再又划了一个“三”字。
“这便是一、二、三,你且记住,然后学我模样,在地上写吧。”
淳明有些愣愣地看着叶畅,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叶畅又催促一遍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