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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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厮想杀鸡骇猴,先是拿你的遭遇吓唬我,后来又许我自由之身,愿在贵主那边替我美言。”
“你就这样答应了他,将名册拱手奉上?”旁边的解虎急了:“方叔父,没想到你是这般……”
“叭!”
解三随手甩了他一记耳光,目露凶光:“不会说话便在边上听着,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解虎捂着脸,眼中犹是气愤难平,方应物斜睨他一眼,心里也哼了一声。
这解三的两个儿子,越发不像话了,当着自己的面,竟然也敢如此无礼。
“当时情形,若是某再顶回去,那厮必然也要发作于我,他毕竟是奉了贵主之令来的,若让他去寻贵主告状,他固然是失了面子,咱们也讨不得好。”方应物淡淡地道:“某装作感激涕零,先骗得他信任,然后某与他说,你解家已经两代在这庄子里任庄头总管,与佃户有恩,今日折辱于你,怕是你庄上的佃户会心中不安。”
“正是,心中不安!”解三一拍手掌。
“我还与他说了,我庄子里的佃户,与你庄上世代通婚,双方联姻甚多,故此若你庄子不稳,我庄子也必然如此。我请他即刻发些财物,先揽起佃户民心……”
“唉呀!”解三愣了。
“蠢,只说他要种木棉,大伙三年没有口粮,这是他预发的口粮钱。”方应物冷笑道:“他若发得少了,不够大伙三年吃嚼,那不必说,大伙是要弃佃的。若是发得多了……人心最贪,你我再寻人在佃户当中说说,大伙将此视为常例,动辄就闹腾一番,你说他能有多少钱财可以收买人心?”
“好,妙!”解三拍掌道。
“你既然也觉得此策大妙,那么就记得行事,乘着今夜,立刻去各家各户说。”方应物低声道:“怎么个说法,你自己心中有数。”
“那是自然,不愧是方兄,果然大智慧!”
解三狠狠拍了方应物一顿马屁,方应物也不多呆,说完起身便走。送得他出门,解三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两个儿子,特别是那解虎,恨其不争地道:“你们瞧,你们瞧,这才是诡计多端,象你们这般只知道直来直去,今后家业如何保得住?”
“阿耶,孩儿觉得,这姓方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说来说去,可都是阿耶在前冲锋陷阵,他自个儿却隐在暗中。况且,那姓叶的不是答应还他父子清白之身么,若他真与姓叶的勾结起来……”
“你肯动心思,为父甚是欢喜,不过你动得还不够。”解三摇着头:“方应物想要脱离奴婢之列,不过是他父亲一句话的事情,为何不脱,便是因为有这身份,便于出入贵主身侧,也便于他们行事。没了这身份,他们这些家当,如何保得住?别的不说,他方应还能当这庄子的管事么,当不了管事,他一家子几十口吃嚼从何而来?”
说到这里,解三嘿嘿笑道:“那姓叶的狗才只以为无人爱为奴婢,却不知方家就是爱为奴婢,出了事情,有身后的主子撑腰,有了好处,先替主子们享用。”
那边一直哭哭啼啼的解三家的叹了口气:“那姓叶的能从贵主手中拿得庄子三年使用,想必是与贵主交情十分好的,你们为何非要为难他,以奴奴之见,不如还是依着他所言行事……”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若是依他之言行事,咱们庄子里财路断了,满院子上下几十口如何去养,只靠吃老本么?更何况,他在此处真呆了三年,里外虚实都弄清楚了,少不得去贵主那儿告咱们一状,咱们这些年背着贵主私吞的,只怕都得吐出来,另外还要被贵主责罚。于今之计,就是要在几个月内将他赶走,只要他得不到佃户听用,咱们的事情便不会泄露,赶他回去后,一切照旧,咱们仍然过着这享清福的日子!”
解三一番话,将他家里的喝住,然后又开门看了看天色:“事不宜迟,我如今便去……”
依着叶畅的计划,第二日,各家佃户的户主,都要来见他这个新的主事之人。一大早,他便领着来的蛮人,查看庄子里的土地,顺便等着佃户们来。
两个庄子只隔着一条小河,土质都差不多,极适合棉花生长,甚至可以说,用来种棉花有些浪费了。蛮人甚为满意,一个个向着叶畅表示,绝对能在这里种好木棉。
这些蛮人都是南诏王阁罗凤所贡献的,此时阁罗凤虽然已经野心膨胀,却还没有做好反叛大唐的准备。他派来的人,自然不敢不尽心尽力。
但那些佃户来得却是稀稀拉拉,直到中午,才有几十个东倒西歪地站着。叶畅派人催了几次,每次都是多几个人罢了。
到这个时候,叶畅如何不知,这些佃户出了问题!
他倒不着恼,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开始按着名册点名。
两个庄子,原本是有三百五十户佃户,应该有三百五十名户主到达,结果却只有八十余人。
叶畅看着方应物:“解三呢?”
“这个,早上遣人来说,他病了,不舒服,遣了儿子来听用。”方应物向着身前的一个汉子呶了努嘴:“那便是解三的长子解虎。”
“病了,病得好啊,谁没有一个三灾六难的。”叶畅点头道:“可是其余人呢,为何其余人,包括你庄上的人,都没有来,这是何道理?”
方应物苦笑,欲言又止。叶畅道:“说,莫要遮遮掩掩。”
“昨日某曾禀报郎君,解家两代为此庄管事,素有威望,听闻昨日他受郎君责罚,两庄佃户都在私下里传说……”
“传说什么?”
“说郎君要驱离他们,迫使他们退佃。”
“这从何说起,某正欲用着他们,如何说是要迫他们退佃?”
“郎君莫怪,这些佃户,鼠目寸光,并不知道郎君一番好心。他们说,郎君不许他们种粮,却要种什么木棉,这一年不种粮,且不说朝廷的丁税,便是大伙的口粮,也不知从何而来。留在庄子里,只能是死路一条,故此大伙都觉得……”
说到这,方应物闭住了嘴,只是看着叶畅。叶畅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让你给大伙说,这三年丁税、口粮,都包在某身上了么?”
“呵呵……郎君说的是,只是,只是他们却不相信。郎君知道,这些可都是乡野之人,向来信不过别人许诺……”
“依你之意,当如何是好?”
“若郎君手头宽泛,自然是将三年的口粮、丁税,尽皆付与他们,这样他们就信得过郎君了。”
这可是几百户人家,以一户每年十贯来计算,三年也要上万贯。方应物料想,叶畅必没有这许多钱的,便是有,一时半会也筹措不过来——毕竟跟着方应物来到这边的,只是寥寥数十人,根本没法子运这么多钱粮来。
便是能运来,方应物亦有后手,靠着财帛来收买人心,必令诸佃户生轻慢之心,以为只要一吵一闹,便能得到好处。
至于叶畅的强硬对待,方应物根本不觉得会有这种可能,这可是三百余户佃户,他们背后是千余人!
叶畅抿着嘴,看起来很有些紧张,这让方应物甚是欣慰。
“这么多人尽皆不满么,让你好生安抚,你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但叶畅开口,却令他一愣。
“这个……”
“若是如此,要你这庄头何用?”叶畅侧脸看着他:“你回去说,若是明日此时,再不到场诸人,那就好聚好散,愿退佃的便退佃吧。”
“郎君,使不得啊,使不得……这样几千亩地,岂不只有让我们这些奴仆家生来耕种?我们只有区区二三十人,哪里耕种得过来?”方应物顿时有些慌了。
“所以便要看你的本领了,你若是能将佃户召来,那么便不只是你们二三十人,若召不来……呵呵。”
叶畅笑得很冷,方应物盯着他,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便苦笑道:“郎君当真说笑,这事情……某便是三头六臂,也召不回来。”
“若你不行,就让解三去做,若你和解三都不行,那么庄头就别做了。”叶畅道:“至少这三年里,你们就回长安歇息吧。”
“叶郎君……你这般做,只怕佃户们真会退佃……”
“无所谓,某说了,愿随我一道的,某自会管顾他们生计,但连点卯都不到者,某为何要理会他们?退佃便退佃,如今还怕找不到人耕作?”
听得这话,方应物心中冷笑:果然,虽然听说此人有智,但毕竟是书生,不通世务,此时在孟州,还真找不着佃户耕作。既然如此,那就帮他一把,闹得越大越好!
“既是如此,某亦无话可说,只是此处发生的事端,某皆会禀报贵主。”
“你禀报就是。”
叶畅丝毫不以为意。
方应物转身便走,叶畅继续与那些蛮人讨论如何种植棉花,蛮人带来的棉籽不少,但想种几千亩却还是不足,叶畅让他们挑出最合适种的田地,至于其余,再做打算,今年不种,明年也要改种棉花。
到得次日晨,叶畅在辰时这个约定的时间来到田间,可是今日来此的佃户,数量比起昨日还要少,竟然只有五十人到场。叶畅看这五十人都是一脸苦巴巴的模样,便知道他们都是不受庄头待见的,心中便是一喜。
而这五十余人眼见冷清的模样,却都有些不安,等到辰时一刻,叶畅终于踏上了临时搭起来的台子。
“很好,你们五十余户既然愿留下来,那便在这报名编组吧。”叶畅道。
第160章 衣被天下路多艰
被称为贵主庄的这两座庄子,陷入空前的混乱当中。
虽然没有去点卯,但解三一直在关注外边的事情,他的两个儿子,轮流回来报信与他,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得今日只有五十余人到,他觉得大为畅快:“果然,方应物不愧是方应物,他的法子就是好……只有五十余户,靠着这些家伙,他能种这几千亩田?笑话,这山里的猴子跳将下来,还以为自己真是无所不能的名士?”
因为叶畅年轻的缘故,解三背后称他为山猴子。他顿了一下,又对解虎道:“你去将这五十余人都记下来,待赶走山猴子之后,将这五十余户也驱走,哼哼,离了庄子庇护,他们得去山上服役,某倒要看看,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不听话!”
解虎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见留在晒场上的解豹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解三面色一沉:“让你们轮流回来,你这狼狈模样,却是为何?”
“不好了,阿耶,那姓叶的山猴,竟然带了不少粮食与财帛来!”
“什么?”
“方才几辆大车来了,车上运了绢帛与米面,那山猴子正在给不听话的佃户发放!”
“这个……这是怎么回事?”解三有些惊讶:“你们再去打探清楚来!”
俩儿子匆匆又跑开,解三起身背后绕着胡床转了几圈,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等有些不耐烦,他干脆出了门,在门口翘首望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解虎脸色怪异地跑了回来。
“详情如何?”
“不只是几辆大车,那厮共来了十辆大车,车上有绢帛,有米面,还有铜钱、工具……一堆东西,都说是他早就做了准备,供佃户生活所需,如今正在给那五十余户发放!”
“原来如此……这厮竟然有后手!”
听得这里,解三算是明白,这来的钱粮,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叶畅早有准备。这让他不禁生出担忧:即是有这样的准备,岂知叶畅是不是还有别的招数?
“去见方应物!”
他心中生出这个念头,然后便带着两个人,从后边出了庄子。
方应物那边,同样得到了消息,但是他神色自若,见解三慌慌张张过来,哑然失笑道:“才这点动静,你何必担忧?”
“这厮带了大量钱粮来,如今又在向听他话的穷鬼发放,消息传出去,必然会有那些墙头草前往投靠,若是真给他拉了一半人手去,咱们之策,岂不全部泡汤?”
“才十车财物,还多是粮食,你以为能买得多少人?且等着吧,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待这些人分了,咱们再发动人手去索要,到那时他拿不出来,瞧他会是什么下场!”
“也是……也是!”
让解三放心的,多半不是方应物的计策,而是他那满满的自信。他二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先再让五十名佃户去应付叶畅,先将他的十车财物消耗掉再说。
这些佃户对方应物与解三是甚为畏惧,他二人毕竟盘踞多年,因此他们虽是不愿意与叶畅作对,可是被方应物与解三鼓动下,加之也有贪念作祟,眼见着除了那五十户之外,另又有五十户,也自叶畅那边领到了财物与口粮,因此,到得第三日点卯时,三百五十余户,竟然家家都到了。
方应物与解三算过,叶畅剩余的财物粮食,完全不够这剩余的二百五十户分配。只待到时物质一缺,他们安插的人便于人群中鼓噪,到时叶畅收买人心之举不仅不能有所收获,而且还要适得其反。
故此,这一日他二人倒是没有找什么借口,一大早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