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3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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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训点点头,观察了一下阿史那卓的神情,随口问道,“这个人莫不就是你的情郎?”
阿史那卓急忙摇头:“不是!怎么可能他是我的情郎?”
“哦……”薛崇训又问,“那你的情郎叫什么名字?”
阿史那卓红着脸,她当然也知道李适之的来历,暾欲谷带李适之到王城时就说清楚了的。她自是不愿意出卖李适之,告诉薛崇训李适之的所在,便沉默不语。好在薛崇训也没追根问底,见她不说也就作罢,好像并不是很关心。
这是她想到自己遇见的两个唐朝男人相互是仇敌,心下不由得感到有些异样;同时李适之和亓特勒也相互看不惯,男人之间好像总是在闹别扭。不过薛崇训和跟前的吐谷浑汗王关系看起来倒不错,听说他们常常在一起下棋有说有笑。
或许是她这段时间身在唐军营中的缘故,心里琢磨得最多的人不再是李适之,反而变成薛崇训了。想到这里,阿史那卓又看了一眼薛崇训,见他已低头不语好像也在想着什么事。薛崇训比英俊和李适之差远了,而且给阿史那卓的印象有点沉默寡言,正因如此才让她有点琢磨不透,越是好奇。
薛崇训忽然抬头问道:“亓特勒既是你们家的亲戚,为何要背叛默啜,两个部落之间的关系不好?”
阿史那卓如实答道:“亓特勒的祖父暾欲谷是阙特勒‘设’的岳父,阙特勒是我的哥哥,便是前可汗骨笃禄之子。默啜可汗夺了汗王,一直都猜忌阙特勒以及他身边的人,所以暾欲谷部落与默啜可汗是亲戚却并不算亲近。”
“你原来不是默啜可汗的亲女。”薛崇训道。
阿史那卓点点头:“他是我的叔父,收我做养女。”
薛崇训弄明白这个宣称要投奔的人的关系,便不再问阿史那卓什么话,他又屏退了一些不相干的官员,与几个心腹幕僚将领商议这件事。
张九龄等人拿着那张图研究了一阵,弄明白画的是突厥军兵力部署的位置,但不辨真伪。大伙都不敢断定暾欲谷部落是不是真心投靠,很可能是诱饵奸计,不得不防;但如果真能在突厥军中得到内应,无疑对于不熟地形环境的唐军极大有利。
薛崇训动心道:“亓特勒在信中说让咱们夜里进攻标明的位置,杀入突厥中军俘虏默啜和罪臣李适之,他在营中作为内应……真如所说,我们在突厥猝不及防时进攻其中枢,一旦得手就有全军获胜的机会……”
王昌龄道:“兵不厌诈就怕是计,咱们杀进去中了埋伏反而吃亏。”
薛崇训想了想说道:“是有这个风险,不过咱们完全可以试一试,将大军列在突厥阵前,冲一股人马进去瞧瞧,随机应变。”
……过得几日,唐军已到五加河岸,距离黑沙城已不远了。几个阵营相互呼应沿着河岸水源慢慢行进,军队连绵数十里简直是人山人海。不出所料默啜可汗的主力仍然在黑沙城附近活动,看来在这个地方的一场决战难以避免。
此时默啜也不敢放弃黑沙城避开唐军兵锋,放弃这里意味着放弃整个漠南草原的控制权,形势当前不想处于弱方只能争锋相对。
两军各自的势力范围内游骑活动频繁,经常发生小规模的冲突,薛崇训中军也没机会靠近突厥大军那边摸清其具体兵力部署,唯一可用的资料就是亓特勒送来的那张潦草的图纸,还不知真假。能确定的是突厥军的大致活动范围,在这样的军情信息下要进击决战并无不可,但想偷营却信息不足。大战的风声越来越紧,黑沙城附近早已不见牧民,只有军队活动,那些藏在突厥牧民中的细作奸细也无法为唐军提供军情。
张五郎及殷辞琢磨了那张图之后到中军大帐进言:“按照图纸标明的位置,突厥中军前方布有兵营几个人马数万,如若我军要突然袭其中军大营,非得有一股骑兵深入敌军势力范围不可。万一是计,前军必被围攻覆灭;可能更糟的是突厥人预知我主力动向,反袭我后方大营烧了辎重粮草,我军如何久持?请薛郎三思。”
薛崇训点点头道:“你们说得很有道理,但突厥军布兵前重后轻,要是让东面的明光军从其后方袭营如何?”
两个武将面面相觑,又道:“那冒险的便是明光军一军。”
薛崇训沉吟片刻道:“关系国家盛衰的大战不能全靠赌,也不能让杜暹部因为咱们的战略错误去送死;但战机隐露,也不能因过于谨慎而错失了战胜的机会。你们下去想一个方案出来,既要有所防备,又不能坐失良机,想想是否有完全之策。”
到得下午薛崇训又下达了一个军令,命令各军在五加河沿岸扎营防御停止行军。这地方有水源,就算河水被截流也可以挖井,河岸肯定能挖出地下水来;同时大军的辎重粮草充足。所以薛崇训中军认为可以在这里驻扎不用着急。
全军修整了两日,张九龄等人制定出作战计划递到了薛崇训跟前让他过目。计划在河岸构建工事开战之前将粮草吞于其中,在周围布兵严防,预防突厥袭后军辎重;再以主力夜出靠近突厥军范围,但并不袭其中军大营,而是分兵对图纸上标明的军营进行试探进攻,探明虚实;同时杜暹部向西移动,如果探明突厥各营都在预计的位置,那便没有足够的兵力部署伏兵合围,可下令杜暹部立刻奔袭预计的突厥中军寻战机破敌。要是这一切都顺利的话,突厥中军被袭,势必造成指挥混乱,西面唐军主力再进攻进行决战,胜算极大。
这份计划是好几个心腹文武商量出来的,对很多可能存在的漏洞都有考虑,相对比较周全。薛崇训琢磨了一阵便爽快地提起笔在上面画押签名存档,决定实施。
事不宜迟,唐朝中军一面开始修筑工事,一面派人去向杜暹传令去了。军令自然用密文书写,对作战计划知情的人非常少,重视信息战的思路在这个时代薛崇训显然在境界上超越了世人。
杜暹接到作战计划后,并未急着西进暴露目的,早先仍在原地按兵不动,同时关注着契丹人的动向。就怕万一契丹人从东面出动,明光军的处境就尴尬了。唐使几度密遣到契丹,除了劝说契丹人投靠,也充当监视他们动向的间谍,如果契丹要动员大军必然有些迹象。
契丹首领名叫李失火,唐太宗时期的契丹首领率诸部请内属,唐廷以其地置松漠都督府,以其首领窟哥为都督,封无极县男,赐姓李氏。初时唐廷武力强大,其子孙皆以姓李为荣,这一脉的姓氏便传了下来。
从唐太宗时期到现在六十余年间,契丹几度反叛归附,最近一次反叛后被唐军联合突厥、奚的兵力击败,其地盘大多落入突厥汗国之手,契丹因此也对突厥汗国俯首称臣。但他们对突厥人来说显然不是很靠得住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种族。当然他们也对唐朝没有太多的归宿感,不过在周边强国存在的情况下总是要与其中一个和解方能生存。
唐使来“招安”,李失火及其臣僚表面上客气对待,背过身便没什么好话。
臣僚们议论道,“汉人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们,将我们视作蛮夷禽兽,那些投到河北求生的契丹人如何?还不是给人为奴为婢的待遇!”“我们契丹人的性命就不是条命?凭啥要为唐朝卖命?”
“也不能光说他们的不是,李唐还好,李家公主也嫁了几个过来,契丹人在唐境也有做官的。”“不过薛崇训当政就别指望了,听说唐朝要嫁个公主去吐蕃,他真就给半道抢了回来!”“对,薛氏没什么好指望的!”
李失火抬手平息众人的议论,说道:“薛氏不是什么好鸟,突厥人也差不多,每年都掠夺咱们的牛羊,这要到什么时候?这次两边咬起来,咱们该高兴才对。”
“兔死狐悲,咱们得防着薛氏对付完突厥,不给咱们好脸色。”
李失火冷笑道:“上回要不是咱们被三面围攻,能摆在唐人手里?他们想拿咱们动刀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再说那默啜去年派兵袭华清宫得罪了太平公主一家子,才遭来大敌,和咱们契丹人有什么关系?薛氏要是疯了到处动兵,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众人觉得首领说得有道理,也附和道,“眼下这情势突厥人要吃不完兜着走,好汉难敌人多,突厥周围的部落都反了,都城还被唐军被洗劫一遍,咱们再跟着突厥人一条道走到黑确非明智之举。”“但要为汉人卖命,实在值不得!”
李失火笑道:“汉人也没打算靠咱们,多次派人来的目的我想无非就是让咱们别帮突厥人,只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了。这事儿别急,上次咱们不是吞了乌罗护的地盘吗,正好让汉人承认此事。等到大战结果成定局之时,咱们再派兵做做样子,占一些突厥人的牧场,然后向唐朝称臣讨个什么官位。”
众臣哈哈大笑:“对,汉人就爱这个面子。”
李失火正色道:“咱们不好面子,谁愿意叫别人主子?但有那本钱么?”
第一百零三章 月黑
九月十七日旁晚天气晴有风,这个季节这个地方基本都是晴,很难遇到有下雨的时候。尽管气温已很低,今年的雪倒是没有这么早下来。要是这会儿放一碗水在帐篷外面,明天一早肯定能结一层冰。唐军主力已经停留了好几天,简单的防御工事也基本完成了,无非就是筑一道土墙加一些木桩阻挡骑兵,真正能起到防御决定作用的还是军队。
河流沿岸炊烟寥寥,一切如故。这时中军下达了一个很奇怪的军令,让将士们吃罢晚饭到河里取水烧水沐浴更衣。上到将领下到士卒自然对这样的命令不怎么看重,不过还是传命下去照办至少应付一下。薛崇训集结的这些军队算是唐朝比较正规的人马,组织度很高,很少在行军扎营过程中出现混乱的局面,当然其中也有幕府官员及武将们的功劳,不仅制定了统一仔细的法令,也重视监督执行。
军令出于薛崇训之口,张五郎殷辞等将领事先已得知今晚有事,早早地来到中军大帐,他们忍不住问军令的用意何在。王昌龄猜测道:“莫不是为了迷惑敌军,故意表现出太平无事的样子?”张五郎笑道:“突厥人哪里有机会靠近大军驻地,咱们在干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
众人看向薛崇训,薛崇训平淡地说道:“洗干净了换身清洁的内衣,战场上受伤后不容易感染……就是伤口不易恶化,更易痊愈。”
将领们听罢动容道:“王爷心系将士,我等唯有奋力杀敌以报此恩。”
薛崇训没搭理他们的马屁,传令随行的家奴给打水侍候沐浴,然后换了一件白毡里衬,又穿戴整齐,抽出刀来拿布擦了一会儿。太阳渐渐下山了,但薛崇训做着各种准备就像是清晨刚刚起床一样。
待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天空竟连月亮也不见,大约是风沙云层遮住了的关系,能见度非常之低。幸好有指南针罗盘,敌营也相距不远,差错应该不大。
薛崇训全副武装地走出大帐,周围的普通将士尚不知道今晚的计划,见状都纷纷侧目感觉异样。薛崇训平日连盔甲也不穿只穿一身布袍了事,今晚都要到休息的时候了他居然打扮成这样。
不多一会儿,只见几员大将也穿着整齐腰佩兵器陆续来了。王昌龄抱拳道:“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薛崇训抬头看了一会天色,沉吟片刻回顾众将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将领们听罢连赞好诗气势非凡。
这时他才下令道:“分别传令各军各司其职,随我出击的人马立刻轻装拔营,集结待命。”
“是。”将领们一起应了。中军很快忙碌起来但又井然有序,意思明确的军令一道道地传递出去,各营中人马嘈杂,今晚肯定是不能入眠了。
待大军集结完毕,薛崇训便跃上战马传令各军出发。为了避免被太早发现,大队人马摸黑步行行军。此时的光线黑得一团,不过倒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那么夸张,虽然没有月光但黑暗中也是有微弱光线的,待眼睛适应了黑夜的光线波长之后能看见一点。但周围都看不太清楚,只见夜色中人头攒动,耳边细细索索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的声音,军令已严禁喧哗。
一大股人马在黑暗中摸了十来里地,各军各团主要靠罗盘辨别方向,阵型位置肯定有所偏斜,但目前敌在明我在暗暂时倒也无甚要紧。这时薛崇训听得远处嚷嚷起来,忙派人去问何故,过得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道:“被突厥斥候发现了!”
薛崇训听罢下令道:“已无必要隐藏行踪,传令各军点火调整位置等侯命令。”
黑沙城已在不远之处,此地地形平坦,而黑沙城北面却有一道山脉,隐隐就能看见,倒是成了估算位置的坐标。薛崇训让中军幕僚按计划行事,官吏们很快便向既定的部队发出命令,让他们寻找各种的目的地进行试探,准确判断了敌军兵力之后便立刻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