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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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人们平日零花一般是用铜钱,铜钱又有成色新旧之分,有的一千枚相当于一贯,有的成色不好要一千五百。而且铜钱携带不方便,金银不好量化(整锭元宝那是存在金库的东西,没有拿来使唤的道理),对商业流通十分不利。
薛崇训的想法就是建立一个类似央行的户部机构,由他出面提出改制并一手组建,掌控这个机构之后何愁钱财?合理地从“银行”提钱不是很方便么?他和王昌龄等人商量之后,写了一篇奏章叫“钱法”,准备递到政事堂去。
其中论点就是“准确度量货币”,然后叫幕僚们引经据典佐证其论点的正确性。那些文人也搞得复杂,连秦始皇统一文字度量衡的事儿都扯到了。
铸造银币铜币流通并不是问题,因为那是硬通货,本身就是有价值的,最需要费力说服朝臣的问题是纸币。凭什么让天下人认可一张纸的价格?
纸币和民间钱庄发行的银票是两种概念,银票相当于存根,是人们先把金银丝绢存进钱庄拿到的凭据,可以随时去提出来的;薛崇训提出的纸币显然是现代经济理念,恐怕很难让人接受。
他的主张就是先把纸币做成银票一样的东西,可以在户部钱行里随时兑换金银铜,同时国家税赋也只收金银和纸币,为纸币的信用做个基础。
这样一来就涉及到金库问题,发行了纸币通过朝廷财政开销流通出去,别人要到户部钱行换金银丝绢,就得有存货才行。薛崇训的法子当然就是向国库“借款……”用自己印刷的纸币给国库换金银丝绢,然后国库开销用纸币。
有幕僚提出可能出现经营困难,一开始人们无法信任一张纸,拿到纸肯定去换钱了,钱行左手从国库进金银右手兑换出去,加上经营成本,可能入不敷出。
当然有问题就有办法想,很快就有人提出解决方法:火耗。要在钱行兑换,需得交纳一定比例的火耗,借以支撑前期的经营。
又有在钱庄做过掌柜的幕僚建议可以经营抵押借贷的业务,相当于合法的高利贷,有国家强制机器做后盾,利润是非常高的。
……如此捣鼓了半天,朝廷大臣硬是没弄明白薛崇训想干嘛,他们的想法就是:晋王穷疯了,想开钱庄。那些读圣贤书或是贵族出身的大臣,治理国家有一套,对于商贾之道实在不甚精通,就算手下有懂行的书吏门人,意见也只说那是很赚钱的事儿。
既然薛崇训说可以用纸币在他那里兑换金银丝绢,在朝廷里阻力也就不大了……大家都明白,晋王缺钱了,开钱庄赚火耗总比卖官败坏吏治好。
第五十三章 反对
最近各种朝会廷议等公众场合上,薛崇训都表现得很沉默很低调,今日紫宸殿的廷议他却是一改常态十分活跃,当然是因为在那里推销自己的“钱法”。
就连坐在皇位一侧珠帘里的高氏,也可以很自然地多瞧薛崇训几眼了,因为他在殿中一直说话嘛,听众去看正在说话的人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此时便不担心被汾哥怀疑二人“眉来眼去”。
薛崇训在那里面对朝廷诸大臣,说得十分起劲,“三年前改漕运法,不过将规矩稍加变动,使用分段运输便能事半功倍。现今回头一看,三年以来长安可曾缺少用度?三河法不仅增加了运量,更节省了民力,臣民称颂朝廷为民作想办了实事……故事在人为,法旧则新之。今日我提改‘钱法’,也能对民生大有裨益,望陛下圣断。”
汾哥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偶尔还微微点点头,好像很认真在听一样,他是不是在走神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薛崇训也不计较,因为他名为向皇帝进言,实则是说给在场的宰相大臣们听,他们认同了,事情就可以办,根本不用管汾哥。
薛崇训继续道:“大伙想想这样的事,如有一士子饱读经书之后欲游历天下增长见识,一出家门便是数年,带足盘缠就极不方便;这时有了纸钞,一张一贯面额的纸钞又轻又便于携带,一叠纸便能走遍天下,何其便利!
诸公又想想另一个场景,某长安商贾要东去买茶,先要运大量财物过去,路上还可能遭遇盗匪,运送困难风险一大,成本就高,故长安茶米都很贵;假如有了纸钞,他随身将钱藏于衣内,随河东去,谁知道某身上藏有大量商款?节省商业成本,自古柴米茶价下跌乃太平盛世之兆,既能与升斗小民以实惠,又可增收商税而无怨言。何乐不为?”
这时庙堂上众人小声议论起来,嗡嗡的有些嘈杂。张说回头对窦怀贞笑道:“窦相公觉得晋王之法如何?他这么一说还真那么回事儿呢。”
因为大家是私下里小声议论,窦怀贞便以开玩笑的口气道:“我倒不信薛郎平白无故地帮咱们政事堂操心起国策来了,多半是对他有好处的事儿,才会如此卖力。”
张说道:“那是当然……不过话又说回来,设户部钱行改钱法对治理国家无甚害处,总比他央着咱们帮他卖官好吧?”
“恐怕不只是钱的问题吧?”户部尚书萧至忠插话进来淡淡地说道,“俺晋王的说法,国库开销用钞,那钱行和户部施政便绑在一块儿了。以后咱们发道政令想要顺利施行,缺了钱行缺了晋王支持参与,能顺利得了吗?”
张说打着哈哈并不表态,窦怀贞作恍然状:“萧兄一提醒我才醒悟,薛郎这是在布局了啊。”
萧至忠点头低声道:“这一点薛郎比殿下(太平公主)做得要高明,以前咱们卖官,搞得民怨四起,特别遭士人诟病。薛郎不动声色,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野心却不小,直接要染指国家财政,被人抓不着诟病把柄,不可谓不高明。不过大伙可得想好了,这事该怎么办?要顺水推舟么?”
几个人都是默然不语,这事儿往深里想,却是有点严重……太平公主专政那是李家的人,薛崇训毕竟是个异姓王爷,而且是男的。多数人是不敢顺水推舟的,但也不会直接地去反对薛崇训,他们有什么必要和太平公主的儿子对着干?装聋作哑比较明智
薛崇训抓住的正是这一点。他也不相信自己那点并不深的局没人看得透,朝里的相公都不傻,很快就能看破……但庙堂之上其实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大家多半都是用阳谋,正大光明地布局。
阳谋与阴谋不同的便是:我告诉你要干什么,你就是没办法。
不料正当薛崇训志在必得时,忽然有个声音大声道:“我反对这样改钱法!”
众人惊诧,转头看时,只见是刚立为太子的李承宏。这厮虽然手中无权还被弄到众王子府监控着,但名为太子可参与廷议“观摩学习”,造成了灯下黑,大伙都没注意到这个太子,不想他一鸣惊人,开口就明目张胆地反对晋王。
薛崇训也是一愣,沉住气看着他。
李承宏很有风度地向薛崇训点点头道:“晋王,我只说公事,并非对你的为人有意见。”
薛崇训“哈”地张嘴淡淡一笑,“请太子明言,我提出改制钱法有何不妥?”
李承宏神情自若,但眼角露出一丝冷意,回顾众臣道:“治理天下者,朝廷。大唐朝廷是什么,是陛下和三省六部,国柄大权应集于此。晋王欲开户部钱行印发纸钞,并要国库支用钱行纸钞,便是染指国柄!今后户部是听萧相公的还是听晋王的?又或是国家财政需得和晋王商量着办?此中关节,诸公不可不明!”
薛崇训被当众打脸自然心下不爽,便回敬道:“太子倒是先弄清楚啊,薛某本就是户部侍郎,一部尚书侍郎商量政务有什么奇怪的么?”
“晋王什么时候做的户部侍郎?”李承宏愕然。
周围顿时响起一点压抑的笑声,李承宏觉得有人在嘲笑他孤陋寡闻,脸色顿时一红。
薛崇训道:“三年前我就是户部侍郎兼转运使,您以为三河法是谁弄出来的?不是近年漕运量增大,京师的人越来越多,咱们说不定得时不时去洛阳就食啊……以前有正式公文任命我做户部侍郎,到现在还没有撤职的凭文。”
他最后忍不住带着攻击性的口气说道:“太子还未执政,难道就急着要撤咱们的职了?”
庙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薛崇训那句话很简单,但是在这种场合说出来非常言重,极具挑衅。意思好像就在说:你都没掌权就迫不及待要夺老子们的权,老子们会愿意让你掌这个权么?
李承宏没想到自以为思维敏捷地看透了薛崇训的奸计很牛比,没想到搞成这样,弄在那里不上不下,下不了台阶。太子当成这样也真够窝火的!
就在这时,左相陆象先淡淡地说道:“太子初登庙堂,对前事今事了解不深实属情理,他不知道晋王兼着户部官职,方才有所质疑,并无恶意,老臣以为情有可原……不过老臣斗胆谏言,太子年轻需时日学习通晓政务,切勿急躁。”
陆象先自然不愿看到事态升级,所以才出来平息,一边说好话一边说歹话,谁也不得罪,他就是这样的人。李承宏算个精明的主,一听有人解围,也顾不上动气莽撞,急忙顺着台阶下来:“左相所言极是……”
短暂的矛盾渐渐缓和下来,但是大伙都看得明白,太子现在根本不是对手,现在大家应该站那边显然是一目了然了。
最没骨头的窦怀贞反应最快,立刻就问薛崇训:“晋王所言纸钞,既然朝廷能印,民间也私印。暴利之下必有以身试法者,查之不绝会不会造成泛滥之势?”
他这么一问,看似刁难薛崇训,实则就是帮他说话了。既然人家一帮幕僚谋划出纸钞的方案,哪里在细节上没有准备的?窦怀贞不愧为官场老油条,拍个马站个位简直可以做得滴水不漏,根本就没有阿谀奉承的感觉,就润物细无声地拍出马屁来了。
薛崇训便神情自若地解释道:“自然要多方防伪。首先是质材,要用桑皮加特殊配料造纸,控制原料,保密配方,便可使仿制困难;然后是用印,印中带暗记;还要编码,三年以旧换新,如发现有数字重复便有作假,就要严加追查。最后便是重赏举报者、严惩造假者,以儆效尤。如此一来,也许无法完全杜绝造假,但绝不可能造成伪币泛滥。”
窦怀贞又问:“薛郎言新铸银币,为何没有金币?黄金价贵,也是便于度量携带之物啊。”
薛崇训笑道:“那是因为金与银兑换比例本身就在变动,黄金更有成色区别之大。一两银子换一千成色好的铜钱,恒古不变,银币便于度量;而金银之兑换却不同,我朝开国时银少,一两黄金只值四两白银,现在银矿开采,商业繁荣,兑换比例大大增大,与世而变也。故只造银币,以两钱银为一枚,换钱二百文,再配以大小面额纸钞,使得钱币标准度量,必将大大促进商贸繁荣,增加朝廷税赋,国富民强!”
两人说得热乎,窦怀贞尽挑些没难度的问题“刁难”,自然是让薛崇训对答如流。这时陆象先说了句比较公心的话:“自古农人充实仓廪,工匠修筑广厦,而商贾逐利轻义,逐利者太众未有生产,图耗五谷衣物,非国家之福。”
薛崇训笑了笑,心道士大夫的思想毕竟比较狭隘,不明白商业促进社会发展的作用。他也不想和陆象先争论这种问题,和一个老头子争论原则性的认知,不是蛋疼么?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商贸繁荣,各城各市人烟密集繁华,不失为盛世之象,害处并不大嘛。”
第五十四章 册子
廷议时薛崇训费了好大的劲游说,总的还比较顺利,但朝里没有马上同意,其中有个重要的原因是太子李承宏把其中干系说得太明白了,虽然最后太子没赢还被反打脸,但是话都明了诸相公大臣就不得不慎重缓慢处理。
薛崇训回家之后想起来对太子十分不满,感觉这厮并不是适合的皇储人选。如果厉害的太平公主尚在,她可是能废立皇帝的主,多半要把李承宏给废了。薛崇训的权势比太平公主还有点距离,擅行废立之事他不太容易做到,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李承宏的敌意。
他刚坐到客厅里休息,内厂宇文孝就进来说事了,说些亲王国组建的情况,还有安排眼线的进度等等。
薛崇训没啥兴趣听那些琐事,只说道:“李承宏这太子,没必要长期监视了,要尽早把他弄下去,免得养虎为患。”
宇文孝忙问其故,薛崇训便把今日在庙堂上被太子公然对抗的事儿说了出来。不料宇文孝听罢便笑了:“次子自不量力,式微而不能韬光养晦,非大器之材,薛郎不必太看得起他了。”
薛崇训愤愤地粗言道:“话虽如此,但这世道很奇怪,不怕智者就怕傻叉!当初武三思没死在实力派韦后、母亲手里,却死在一个傻兮兮的李崇俊手里,不得不说是个讽刺。先下手为强,现在李承宏还没机会展开,扼杀在襁褓之中最是容易。”
宇文孝听罢便说道:“那我给薛郎出个主意……太子不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