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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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所以他们以平等的地位排座,在暖阁里坐在一起。
这时薛崇训看到程婷的鬓上有点雪花,大概是刚才在走廊里从外面飘上去的,便轻轻说道:“婷儿别动。”然后伸手轻轻将其弹掉。
对面的慕容嫣见状忍不住用吐谷浑语对伏吕说道:“你看人家对自己的女人多细致。”
第二十九章 揉碎
壸门案、腰圆凳,众宾客分两边而座,一面观赏歌舞表演,一面宴饮。菜有有生结脯、鱼子、炙鹑子;酒是兰陵美酒,用青瓷酒盏盛装,青色的酒盏与金黄的酒浆相配,温润而清冽,光是看着也爽心悦目。
而暖阁里用的酒盏是银上鎏金为饰,金光银色交相辉映,精美富丽,华彩辉煌。就算是偏远的鄯州,宴会也办得富丽堂皇。此情此景,程婷漫束罗裙半露胸的宫廷衣裙就更有感觉了。
天气很冷,虽然堂中有取暖的炭火,但程婷穿着那样的罗裙恐怕也无法御寒,相比美丽,女人更愿意牺牲舒适。
薛崇训便吩咐旁边斟酒的奴婢:“把那盆火移近一些。”
程婷听罢轻咬了一下朱唇,垂下羞涩的美目,手在案下摸到薛崇训的大手,手指在他的手心轻轻按了按。薛崇训微微地会心一笑,心道:这丫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动作,让人心里一阵温暖,虽然很淡,却很有意思。
他们的小动作没逃过坐在一张桌案旁的慕容嫣的眼睛,包括起先薛崇训为程婷弹发鬓上雪花的动作。女人总是细心一些。慕容嫣无比羡慕,又不好在别人表现,便用吐谷浑语和伏吕低声说:“你看看人家唐朝男子,对自己的女人多细心。”
伏吕摇着脑袋回道:“阴盛阳衰!起先有武天后当皇帝,现在太平公主又大权在握,这么下去得男人服侍女人了!你瞧瞧那卫国公对一个小妾低声下气的样子,要是在他夫人面前,那还不得下跪了?听说他的夫人可是李唐宗室。”
慕容嫣没好气地说:“那不是低声下气!”
“那是什么?”伏吕将一条小辫子甩到脑后,瞪眼疑惑地问道。
慕容嫣的脸色一灰:“不说了,咱们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说话有些失礼。”
果然这时薛崇训问道:“大相和公主在说什么?”慕容嫣露出一个迷人大方的微笑,立时让人不想多做计较了。
薛崇训端起酒杯道:“诸位共饮一杯,祝贺大唐与吐谷浑化干戈为玉帛。”台阶下的官吏乡绅纷纷端起酒盏,凌乱地各自说了些祝福的话,闹哄哄一阵,然后都把杯子里的酒饮尽。
“公主随意,女子酒量有限,不用喝完。”薛崇训笑着对俩女人说道。
慕容嫣轻轻搁下酒杯,注视着薛崇训道:“谢谢。”
就在这时,薛崇训手背上一痛,原来被程婷悄悄拧了一把,他急忙忍住,但一不留神之下表情仍然露出了异样,慕容嫣差异地问道:“怎么了?”
薛崇训忙摇头微笑道:“没事。”
堂中的舞姬跳完一排舞蹈,鱼贯从出门,众人趁换舞的当口,纷纷站起来敬酒。薛崇训和伏吕端起酒杯应酬,伏吕的汉语很生硬来回就那么两句话,薛崇训的官腔倒是张口就来,很多官腔的套话还很新鲜,因为是套用现代场面话修饰一下来的,唐人自然闻所未闻。
在欢乐的气氛中,薛崇训说些不用脑子的话,却感到有些恍惚。他的脑海中闪过刚才手背上的疼痛,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平时为什么要对程婷那么好,这是在害她吗?或许因为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薛崇训只是受记忆的影响,习惯性地在细节上对女人比较温和罢了。要说爱,那么多女人,他真不知道爱谁……不过他确实喜欢她们。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身份的人,完全可以为了得到一个喜欢的女人而全心全意对她一个人好;可是身份一变,不需要花太多力气就能获得各种让人喜欢的美女,难免就贪心起来……他反思自己,男人确实可以同时喜欢多个女子,关键是有没有资本。
薛崇训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慕容嫣把玩着酒杯里的半杯酒道:“兰陵美酒,看着漂亮,闻着也香。”
薛崇训笑道:“清香远达,色复金黄,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其水称之,重于他水,临邑所造俱不然,皆水土之美也。此乃咱们汉家的好东西,渊源直至战国,相传是贤士荀子所造,并非浪得虚名。”
“是吗?”慕容嫣依然把玩着酒杯,却偶尔看薛崇训一眼,那眼神仿佛有点醉了,看来这女人不胜酒量,半杯就脸红。
旁边俩人,程婷的脸阴晴不定,有时颓丧、有时又仿佛松口气,她的眼睛变化不定,就仿佛那五月的云彩,在光陆流离的色彩云腹里该有多少变化万千的雨点;而伏吕则是一脸懵懂,根本不知道目前的状况,他注意最多的还是大堂中的舞姬,面有喜悦之色。
薛崇训用从容缓慢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吟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慕容嫣浅浅地沉吟片刻,高兴地说道:“这诗好,卫国公热情款待,正合我们此刻的心境。”
“原来公主不仅汉语说得好,还懂诗。”
“去年我们和鄯州来往的书信,便是我写的,卫国公可曾亲眼过目?”慕容嫣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薛崇训恍然道:“怪不得字体如此清秀隽永,疑是出自女子手笔,原来果真是公主所书。”
慕容嫣拢了一下散到额前的秀发拂到耳后,用削葱一般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娇嫩下巴,低低地问:“好看吗?”
“公主是指……”
慕容嫣笑而不语。
薛崇训却未回答,忽然转头看着程婷温和地问道:“婷儿,你怎么了?”
程婷强笑了一下,神情十分奇怪,摇摇头道:“可能在外面吹了风,有点不太舒服。”
薛崇训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娇美的花瓣揉碎在手心里的一瞬间……多伤感的场景,他却分明感到一丝异样的快感,仿佛闻到了浓郁的芬芳。
他偏过头,轻轻靠到程婷的耳边说道:“如果一片花瓣不受伤,那骨朵上的所有花瓣都得碎成香尘。明白吗?”
程婷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伤感地轻声说:“郎君总是常常让我忘记自己的身份……”
薛崇训淡定地说道:“可是我知道你受伤了,并没有忽视你的感受,不是么?”
程婷的嘴角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
薛崇训心道:这丫头的优点就是好侍候。他想罢也笑了。慕容嫣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男女。
无人知道薛崇训的内心,他突然有种想法:在这浅红的暧昧下,却掩藏着一个简单的公式。当人穷困时,付出所有的东西也许能俘获一个女人,爱心、精力、钱财等等;而发达时,因为拥有的东西变多,便可以分给更多的女人。
付出与索取,爱与占有。多么简单的游戏……一切披着美好衣服的东西,就经不起推敲,就像美女的皮肤下是狼狈的血肉与经脉。
可是薛崇训照样经不起这些虚假的诱惑,这让他的头脑有点混乱。
因为他分明感受到了此刻的忧伤、美好、心动,这些捉摸不定的东西,却不是假的。
酒过三巡,众客也放得开了,杯盏交错欢笑一场。伏吕一面观赏地那些歌女的半露酥胸、水蛇一般的腰身、白花花缭乱的半透明轻纱下的肌肤,一面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人说胖子酒量好,但伏吕的酒量确实不敢恭维,竟伏在案上呼呼大睡。
他醉了便不讲究,不知做梦到了何处,脚竟慢慢伸直了,对面是薛崇训,正好碰到薛崇训的小腿。
薛崇训被这么一碰,微微有些惊讶,抬头看时,只见伏吕正在呼呼大睡;而慕容嫣发现他的目光也带着微笑看过来,目光交错之际……薛崇训心道:是她用脚碰我?伏吕都睡得跟死猪似的,不是她是谁?
当然他不好意思埋头撩开案幕去检查的,只能凭猜。
这事儿倒让薛崇训有些迷惑犹豫,这鲜卑公主勾引老子?可她已经是有夫之妇,按薛崇训的习惯,并不太愿意对少妇有何企图……可一看慕容嫣身边的伏吕,薛崇训的道德底线就开始动摇了,这厮不仅是陀牛粪,真算起来还是战犯,手上沾了不少汉人的血,之所以不清算他,是因为薛崇训还需要这厮维持吐谷浑国内的局面,完全是一种利用关系。
正如当初那被薛崇训利用的萧衡,不是三娘劝阻,薛崇训动他的老婆会毫无心理压力。
那么这个吐谷浑慕容氏,能动么?薛崇训想起当初流亡在吐谷浑境内时,之所以能活命,主要帮忙的人就是这个慕容嫣……就算她当时也是从利益考虑,想在唐朝内部牵上线,但总归是活了自己的命不是。
所以薛崇训并不想伤害这个女人,他也不是白眼狼,虽然不一定任何事都恩怨分明,但谁对自己好还是明白的。
可是慕容嫣主动这样,他心想自己就算有什么心思也没什么不对吧?她那迷人的善解人意的眼神、热情的朱唇、美丽的带着异国风情的脸庞,无一不在撩拨着薛崇训那根脆弱的神经。
第三十章 明月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薛崇训无法每件事都做到,不过他因此会有些自律。杀父夺妻,是同一级别的仇恨,就算他可以如此对待心中的战犯伏吕,最明智的做法却是先杀掉伏吕,然后再抢他的老婆,否则此中仇恨就很难化解。
可是薛崇训此时不能杀伏吕,还得保护他的安全。伏吕在吐谷浑国内被大多数奴隶主拥护,有他在才能维持地区稳定;何况伏吕如果在唐朝境内遇害,和谈什么的转瞬就成浮云,双方的战争会继续,不符合薛崇训的既定方略。
于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欲望。贪婪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恶性,无法消除,只能用理智克制。
但克制是如此脆弱,当宴会散的时候,慕容嫣又轻轻说道:“大相喝醉了,卫国公能送他回去么?”
伏吕有很多随从,要送他回去当然不必薛崇训亲自送,薛崇训听到了弦外之音……想起之前慕容嫣用脚碰自己的腿的亲昵动作(虽然只是个误会,但他认为是那样),现在她又以送人为借口邀请自己,薛崇训就很容易想歪了。
他看着慕容嫣那未笑含春的目光,猜测着那貂皮上衣下定然诱人的婀娜身段,方寸已然有些凌乱。
薛崇训沉吟片刻,心里想:只是送送,最多气氛暧昧点而已,不伤大雅。
于是他便点头同意,站起身来去搀扶伏吕。
不料这时伏吕醒了,茫然道:“宴会已经完了?”
“散席了。”慕容嫣说。薛崇训仿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失望,她在失望什么,是不想看到伏吕这么快醒来吗?
慕容嫣又道:“卫国公正要送你回去……”
薛崇训不禁说道:“我仍旧送送罢。”
“卫国公以礼相待,礼数周全,真让我们有宾至如归之感。”慕容嫣趁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薛崇训的脸。
薛崇训避开她那热烈的眼神,哈哈强笑道:“愿两邦长久和好,永不兵戎相害。”
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大堂出来。前面的侍从打着灯笼,大伙走过回廊,绕过仪门、萧蔷,才出了州衙。因为行馆在州衙一旁,并不在衙内。东边的一排房子,本来是接待过往同僚,朝廷御史京官的行馆,平时也有少数户部、工部的官吏驻办,但大部分是空置的,所以正好安排给吐谷浑使臣伏吕等人下榻。
入得行馆门厅,众人扶着伏吕进了北边的上房,薛崇训也一块儿进去,按照礼节自然要喝一盏茶说说话再走。唐代生活节奏较慢,和人交往自然也磨磨蹭蹭的有诸多客套。
薛崇训也觉得这事儿挺扯淡,数月前双方还陈列大军打得你死我活,鄯城都落到吃人的境地了;现在却对他们如此客气友好。战争打的不是大义,而是政治。政治本身是一件无关好坏的东西,但在多半官僚眼里,或许就是争权夺利的工具罢?
“大相在蔽州住得还习惯吧?此间房屋与草原大帐若何?”薛崇训和气地问。行馆的房屋比陈旧的州衙内宅还好一些,一道淡雅的屏风后面是休息睡觉的暖阁,外头摆着几案桌椅,一应俱全。
伏吕摇摇因酒气上冲而涨红的脑袋,又急忙点头道:“还好,不错不错。”
慕容嫣面带微笑地说道:“承蒙卫国公款待,一切都很舒适,在此住了一晚,顿消旅途之劳。”
“如此甚好,甚好……”薛崇训放下手里的茶杯,但见伏吕已经清醒,多留无益,便起身抱拳道,“你们早些歇息,不易来访一次,便多在鄯州游玩几日罢。今晚天色已晚,我就此告辞。”
就在这时,慕容嫣忙说道:“上回在吐谷浑一见,王弟邀卫国公下棋,可我知道你只会围棋是么?”
“哈哈,公主记性真好。”薛崇训笑道,“确是如此,当时我以庶民的身份觐见,